第40章 猩紅嫁衣(9)
作者:厲蘊丹謝此恒      更新:2022-12-16 16:48      字數:5520
  第40章 猩紅嫁衣(9)

    三清坐高堂,一爐香;祝姑見她來,怨且長。

    放下果籃,厲蘊丹看向臉色不太好的祝姑,正尋思自己哪兒又招了她的嫌,卻發現祝姑跪香的蒲團邊散落著木質聖杯和竹質卦簽,它們分布潦草、顯得淩亂,有幾根簽還斷了。

    看來在卜卦……

    莫不是卜了個大凶,剛巧碰上她來,所以遷怒到了她頭上?

    倒也不是不可能。

    厲蘊丹不惱,還有些想笑:“祝姑這是怎麽了?一大早就動肝火,可要我幫你倒杯茶?”

    她到底是給三清送了五六天水果的人,雖說平日常坐冷板凳,但在三姑堂討杯水喝的權力還是有的。

    這不,祝姑經常畫符的桌案上倒扣著兩隻瓷杯,其中一隻便是供她用的。

    厲蘊丹取過茶葉放入杯中,提起熱水壺便灌,泡開等涼就喝——這是她在試煉場新學會的“牛嚼牡丹”式飲茶法,糙歸糙,可喝水就圖個方便,她已然習慣了。

    熱水燙開了茶葉,卻暖不得祝姑的心。

    她看看厲蘊丹,再看看一地亂象的卦,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夾槍帶棒地說:“還能怎麽了?你看看這卦,沒點自知之明嗎?不僅招我嫌棄,居然還招祖師爺嫌棄。”

    厲蘊丹:“算卦一事十占九不準,剩下一次是瞎蒙,怎能作數?”

    祝姑很氣,臉上的褶子都在冒火:“你拿別家歪門邪道跟我們名門正派比?再多嘴一句你來跪我家祖師爺!”

    厲蘊丹識相地閉嘴。

    三清案前的香尚未燒完,祝姑歇了火,一邊跪在蒲團上收拾工具,一邊絮叨:“你這小姑娘隻是表麵穩重,內裏混不吝透了。一張嘴說話沒個輕重,也不知道你的爹媽是怎麽忍住不打你的?”

    厲蘊丹:“我跑得快。”

    “什麽?”

    “沒什麽……”

    這話揭過,祝姑翻了個白眼繼續道:“我看你在籠屋呆了幾天都沒事,就知道你底子好,是個練家子,多少有點本事傍身。像你這樣的人,不是祖蔭深厚就是陰德很重,沒準跟我們茅山還有點因緣,所以啊,我就想問問祖師爺,看能不能收你做個小徒弟,把籙授給你。”

    人心都是肉長的,厲蘊丹每天來三姑堂晃悠,她終是心軟了。

    料想這孩子救人的心是誠的,想必祖師爺也願意收她做個徒孫孫孫……哪成想,祖師爺非但不願意收她,還用三次大凶之卦提醒她“這孩子的機緣不在此地”。

    且,此女身帶“大象”,注定會成為大氣候者,與茅山道士絕不是一路人。

    祝姑歎道:“你跟我無緣,祖師爺也不收你。占了三次,次次大凶。”即便她還算喜歡這孩子,但祖師爺不允,也隻能算了。

    厲蘊丹奇道:“拜師收徒之事為什麽要問過祖師爺?”

    這不是兩個人的事嗎?你想收徒我想拜師不就結了,與祖師爺有半個銅板的關係?

    聞言,祝姑不禁更想歎氣了:“一聽你這話,我就知道你跟我們不在一條道上,興許連茅山的皮毛都沒了解過吧?”

    如此一窮二白的基礎,比門外漢還像個門外漢,真是一言難盡。

    她隻能解釋:“茅山弟子代代如此,有人把孩子送上山拜師,想收徒的師兄們都會跪到祖師爺麵前問一把。卦象好就收,卦象不好就不收,沒有例外。”

    “畢竟想做個道士,一靠師承,二靠自力。其中師承更是重中之重,沒有師父領進門,你學東西誰給你兜著底?”

    厲蘊丹:“兜底?難道不能自己兜底?”

    祝姑:……

    眼見老人家麵色發紫,像是要被她氣出病來,厲蘊丹趕緊給她奉一杯水:“祝姑,你慢慢講,不要急。”

    香還沒燒完,她不能在祖師爺麵前失態。祝姑喝了口水降火,看著厲蘊丹氣不打一處:“學茅山術譬如嬰兒走地,還不會爬呢就想著跑了?就說這畫符,有師承兜底的想怎麽畫怎麽畫,一出事師父能給你收拾爛攤子。可要是沒有師承,因果可得自己擔,你拿什麽去請神送神,靠你的陰德還是祖蔭?”

    “沒有正兒八經地拜師就不能自己搗鼓,不然這後果普通人承受不起。”

    說著說著,祝姑罵了起來:“就像一些蠢貨湊堆請筆仙,卻不知道請筆仙的法門就是從茅山流出去的術。沒師承就瞎請,沒自力還跟筆仙打交道,命大的還知道找大師救命,剩下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死了。”

    “畫符也是請神的一種,我收不了你,你就沒有師承,沒師承注定學不了。”

    她無奈道:“你還是早日離開籠屋吧。”

    然而,厲蘊丹想到熾陽道、大勢至降魔掌、無盡仙藏等物,隻覺得“師承”這不就來了嗎?以謝此恒、神來之音、大須彌芥作為“師”,她想怎麽造都可以吧?

    實在要用到陰德和祖蔭也沒事,她祖上一窩皇帝王爺將軍、太後皇後貴妃的,雖然他們早入土了,但怎麽也會給她兜底吧?

    不給她兜底的話,大厲不就滅國了嗎?他們不會蠢到讓別家來挖皇陵。

    厲蘊丹:“其實我有師承,如果祝姑放心的話,請把符籙授予我吧。”

    祝姑:……

    “你哪來的師承?”

    “師父來曆太大,不可說。”

    “……”你臉皮得有多厚才能說出這種話?

    祝姑氣笑了:“你還真敢說,好好好,我這就問問祖師爺你能不能學畫符。李雲丹,你可給我看好了,第四次必定是大凶。”

    結果她順利地投出了三次聖杯,大吉,昌!

    一時無聲。

    祝姑不信,輪流換了三枚銅錢、一筒竹簽、大小六壬……不得不說她會的東西特別多,且在奇門上的造詣遠勝畫符。隻是看著次次大吉昌的大小象,祝姑深深地懷疑自己“失算”了。

    怎會如此?不能收為徒弟,卻可以把符籙授予她。

    祖師爺為何會給出這種指示?茅山術不可外傳,這是規矩啊!

    “祝姑?”

    最後一點香燒盡了,地上的簽卦為乾天九五,是飛龍在天之象。祝姑一聲苦笑跪坐在蒲團上,手一撒,卦簽倒了一地。

    她轉頭看著厲蘊丹,麵上又悲又喜:“或許……你就是一線生機。”

    厲蘊丹一笑,倒是沒忘記此行的目的:“那麽,祝姑,把你知道的、有關於籠屋的事告訴我。隻有知道症結所在,我才能對症下藥。”

    “……好。”

    這一聲回應仿佛泄了氣,竟有種說不出的滄桑和苦痛。

    “這事還得從三姑堂最早的時候說起……”

    百年前的三姑堂仍叫“三姑堂”,是十裏八鄉遠近聞名的堂口,供奉的也不是三清道祖,而是一位青衣柳仙。

    所謂柳仙,即是有一定道行、從不害人的蛇妖。祂從深山來到人間,尋一出馬弟子與之合作,幫人通靈看事、占卜吉凶、救人災病,為的就是積累陰德好早日封正。

    說來也巧,祂尋的弟子是個八字屬陰的美貌女子,生肖屬蛇,端的是契合。隻是出馬仙不禁婚配,兩廂合作十年有餘,女子與一曹姓男子相戀,便拜堂成親。

    殊不知,這是一切禍端的開始。

    成親第四十九日,女子慘死於密林深處,其身上的柳仙亦不知所蹤。人人都說蛇妖妖性難除,見跟了這女子封正無望,便把她撕碎吃了。就是可憐了曹家,娶的新婦慘死,也不知誰還敢嫁過去當填房。

    不過曹家還算“大氣”,他們給死去的媳婦辦了體麵的葬禮,為她尋了一處風水寶地掩埋,還超度了四十九天整。末了,他們每年在她的忌日走一遭“送行”,為她燒紙燒香,祝她來世平安富貴。

    如是九年,曹家攢到了極好的名聲。

    許是這份大義感動上蒼,那九年曹家的財運極旺,每年都要翻上幾倍,很快便成了這方土地上的新貴。“新郎官”也是夜夜做新郎,不僅納了七八房姨太太,還生了十來個大胖小子。除了死得有點早,這一生過得也算沒有缺點了。

    此後近百年,無論經曆多少風雨飄搖,曹家就沒倒過。現如今,已然是九蛟的龍頭大戶,有著無人可以撼動的地位。甚至,連“九蛟”這名字也是曹家給這塊地起的。

    隻是,九蛟複仁的怪事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離奇。

    似乎從曹家開始,每隔九年,在九蛟排得上號的富豪家總會死一個新婦,新婦還都屬蛇,像一個逃不開的詛咒。而每家每年也會吹吹打打,整滿九年才作罷。

    而籠屋由複仁市資產最多的九家聯手打造,於四十九年前建好。也是這一年,茅山上的老道算出人間有“滅世大劫”將至,將一眾徒子徒孫全送下了茅山。

    “此危不除,不要回來。”

    道家隻在最凶險的時候出山,下山的弟子都明白。遺憾的是整整四十九年過去了,危機一步步成形,而他們早已死沒了。

    “我和兩位師兄來到了九蛟複仁,住進了早已破敗的三姑堂,改立為供奉三清道祖的住處。原本,我們想在這裏紮根、收一批弟子,再慢慢解決籠屋的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有些仇怨人力無法化解,唯有用鮮血填平。”

    祝姑回憶道:“我們之中最年長的是一位‘鼎’字輩的師兄,他先我們二人一步住進了籠屋。他是第一批去的,也是第一批死的。我們見到他時,他是一具被吸幹的幹屍,精氣神都沒了。”

    “他沒留下什麽東西,隻有幾道鎖魂的符籙……”

    “過了這一遭,我和師兄便靜心潛了下來,一潛就是四十八年。直到去年,師兄符籙大成前往籠屋,救下了不少人,我們滿以為一切會很順利,不想還是出了意外。”

    “師兄死了,與他合作的道士也失蹤了。現如今,三姑堂隻剩下一個我。茅山不會再派人來了,既然定數無法改變,那我們隻能接受結果。”

    接受一個滅世大劫降臨的結果。

    厲蘊丹:“這個結果會應在七月半,對嗎?”

    祝姑握著卦簽,倏然抬頭:“你……”

    “我怎麽會知道,對吧?”厲蘊丹平靜道,“祝姑,你就當我是應運而生、應劫而來吧。”

    【叮!隱藏劇情解鎖達50%,死亡率提升至60%,請您提高警惕,注意生命安全。】

    ……

    祝姑告訴她,明日辰時三刻,準時來三姑堂學符。並讓她備一支上等狼毫作符筆,研磨朱砂、雞血、中藥作墨汁,再整幾疊黃紙作符紙,還得學會背福德神咒、金光咒等等。

    畫符的流程冗長繁瑣,要求也是奇高無比,無怪不少奇門中人是自小就學,大抵是年紀越大越不能適應做這些事。

    厲蘊丹帶走了一張購買清單,正打算扒著鋪子挨個兒去問,卻在過馬路時忽然記起自己還有一筆賬沒算。

    思量片刻,她先趁著天沒黑去了一趟集市,將清單上的東西通通買齊。又在天黑後前往十字路口蹲點,一蹲就是半個時辰。

    是夜七點半,車流漸少,大貨車開得愈發狂野。

    一名背書包的學生騎著單車路過,蹬著蹬著,竟覺得腳踏車變沉了。他嘟囔了一句“搞什麽鬼啊”,回頭看了眼後車輪,發現沒癟。

    他放心地繼續蹬車,殊不知在路燈與路燈交錯的光暗之間,那空蕩蕩的腳踏車後座上正坐著一個麵色青白、出車禍而死的惡鬼。

    枉死在十字路口的人若是沒得到妥善的超度和安置,魂魄就會一直徘徊在死去的地方,直到尋好替身才能獲得脫離的機會。

    它在是個活人時被另一隻枉死鬼尋了替身,如今,它也要尋一個活人作替身,好永遠離開這個地方。

    之前它尋了個女學生,但沒想到這女學生是個練過的,硬是憑過人的柔韌度把死局開出了生門。為防二次失手,它這次特地挑了個好拿捏的臭小子,想來不會出問題了。

    近了,更近了……

    紅綠燈的切換即將到來,而這名學生也開始刹車,準備停到路邊。可就在這時,坐在他後座的枉死鬼把手搭在學生肩膀上,兩條腿像麵條似的拉長,在地上蛇形滑動。

    腳踏車的手刹突然失靈了!

    車子以一個意想不到的速度往路口衝去,速度越來越快。

    學生嚇得尖叫起來,拚命地踮著腳刹車。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連球鞋的底都磨得翻起,自行車的速度居然半分沒減。

    “啊啊啊,救命!救命——草!救命啊啊!”淒厲哀嚎。

    前方是一輛刹不了車的大貨車,這頭是沒法刹車的自行車。他幾乎能預見自己被撞到支離破碎的慘相,也能想象父母哀慟不已的模樣。

    他後悔了,好後悔!

    他應該在放學後就回家,而不是在網吧打遊戲打到現在。

    “不要!”

    突兀地,一把橫刀斜削過來,切斷了扶手與前輪連接的地方。在他沒反應過來時,一隻手捏住他的後頸,將他從座位上“撕”了下來,大力扔在地上。

    他吃痛仰頭,就見一名身穿窄袖片裙的女子站在身前,她一刀結果了自行車,再一把從後座揪下了一個人……不,這不是人!

    學生瞪大眼,看著一個“人”在他麵前變成滿臉是血的惡鬼。

    他驚慌不已,嘶聲慘叫,連滾帶爬地往花壇裏跑。卻不料逮住鬼的女子冷笑出聲,帶著股說不出的寒意:“可讓我一通好找!”

    她把它摜在地上,哐哐就是兩耳光。再一腳踩住鬼的肩膀,一手揪住鬼的頭皮,活活把它的頭發全扯了下來。又舉起了刀,準備……

    像是才想起旁邊有個人看著,厲蘊丹轉過幽幽的視線,注視著幸存者。

    學生毛骨悚然!

    隻一瞬,厲蘊丹挪開眼,大抵是為了照顧活人的情緒,她特地把惡鬼拖進了附近的小樹林。

    待一陣令人牙酸的切割聲和慘叫聲過後,厲蘊丹消失在樹林中。而縮在花壇裏的學生哆嗦了許久,才顫抖著爬出花壇,嚎啕大哭。

    夜間八點,有好心的路人把學生送進了警局。

    半小時後——

    “你說的都是真的?”做筆錄的警員一個頭兩個大,“你見鬼了?那隻鬼就坐在你的自行車後座,然後推著你往十字路口撞去?可監控裏隻有你一個人啊!還有一個是毀掉你自行車的人,記錄得清清楚楚,她用管製刀具切了車,所以你才摔倒了!”

    另一人:“可能還存在一些精神問題,在你麵前做出了幾個扣壓、摔打的暴力動作……嘖,這演得太逼真了,好像真的在跟空氣鬥智鬥勇。”

    “才不是空氣,她是驅魔大師!”學生梗著脖子說,“她救了我,她能把鬼掄起來打!”

    幾人笑出了聲。

    學生很氣:“我沒有開玩笑!我……”

    “好了好了,你也別氣,你的父母來接你了。”警員包容一笑,“受到驚嚇了吧?這幾天在家好好休息,壓壓驚。”

    警員、軍人這職業自帶剛煞氣場,警帽上的警徽更是象征國運之物,或多或少能驅邪化煞。

    故而,從事這行的人難遇怪事,即使常出入籠屋,也沒陰煞敢近身。他們沒見過,自然是不信的。但這些天出的離奇怪事實在太多了,隱約間,連他們都有些動搖起來。

    等學生一走,他們反複看了幾遍厲蘊丹的身影,估摸出她的年齡身高之後,準備派人傳喚。

    “小兆。”

    “怎麽了,阿sir?”

    “你去把……”

    辦公室內的鈴聲又響了起來,阿sir揉揉眉心把到了嘴邊的吩咐憋回去,又接起了話筒:“喂,什麽事?”

    “阿sir不好了,籠屋又死人了!這次的人是在下水道找到的,都剁成塊了!他們都說籠屋有個剝皮鬼……”

    死寂蔓延,不知為何有種遍體生寒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