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猩紅嫁衣(8)
作者:厲蘊丹謝此恒      更新:2022-12-16 16:48      字數:5559
  第39章 猩紅嫁衣(8)

    以六名造化者的死亡為開端,試煉場對活人的圍剿愈演愈烈。

    第三日,大學城裏的人工湖淹死了六個學生。據說這六個學生都會遊泳,為了拍博眼球的短視頻而跳進湖裏進行比賽。結果一個四肢抽筋,一個被水草糾纏,二拖四一波走,誰也沒能活下來。

    為此,警方在人工湖旁拉起了警戒線。可總有人為了吃流量、看熱鬧、博熱點而枉顧人倫道德,常在湖邊打轉拍攝,還有所謂的玄學博主在現場請起了筆仙。

    第四日,一輛轎車失控地開進了小吃街,撞翻攤位四個,致死七人,重傷五人。及至救護車抵達現場,警方控製住司機,該司機仍在掙紮著狂喊:“不是我、不是我!有鬼,真的有鬼!它握住了方向盤!”

    “多明區有鬼,快跑!別呆在這裏了!”他歇斯底裏地吼起來,“我拉的是鬼客,是鬼客!”

    最終給出的通告是醉駕。經核實,司機確實在開車前喝了酒。隻是喝了多少,開車時是什麽狀態,並未給出詳細解釋。

    譬如石沉大海,再翻不出風浪。

    而到了第五日,出事的是籠屋。

    幾天前與造化者吵過架的瘦削女子被人發現死在了屋裏。警察推開門的刹那,烏壓壓的蒼蠅亂飛,腐屍味十分濃重,像是死了很長一段時間。

    偏偏,昨日還有不少人見過人她外出買菜,沒見她與什麽人來往,入夜後更是早早熄燈睡了。

    “社交網很幹淨,不存在情殺的可能。那你們再想想,她平時有跟誰關係很差嗎?”警方問道。

    “她挺刻薄的,就沒跟人關係好過。不過話說回來,她前兩天剛跟一男的吵過架,那男的本來想揍她,後來被同伴攔下了。”

    “是誰?”

    “是……”

    當天,多明區的警方帶走了洛非楠,並對周映煬的小隊采取隔離問話的方式,試圖找出有關凶案的蛛絲馬跡。

    但很遺憾,無果。

    五日晚間十點,被留到最晚的洛非楠獨自一人回籠屋。他暴躁地一路走一路罵,恨極了一腳踹開鐵門,摁下12樓上升。

    “王八羔子!老子像是殺人犯嗎?我都特麽是造化者了,我還要跟一個普通人計較,她一輩子不就那樣了嗎?值得我出手料理了?”他踹了幾腳電梯,“莫名其妙的東西,死了也不讓人安生,那紙錢就是燒給自己的吧!”

    12樓到了,紅色的數字跳起一瞬,又很快暗了下去。

    電梯沒停。

    “叮!”門開了。

    洛非楠沒察覺不對,大跨步往前邁出電梯朝左轉,尋到了隊友們在的房間。

    他氣憤地推開了房間門,就見房間內收拾得頗為幹淨,隊友們買了烤鴨燒雞堆在茶幾上,見他一來便笑了起來:“誰給你氣受了?別氣了別氣了,我們就等你一個了。”

    “在等我?”

    “對啊。”崔沐心笑道,“來,坐下一起吃,消消愁。這樣的好日子一年到頭也沒幾天,要抓緊時間多吃點。”

    “還好日子,崔姐你真會開玩笑。”洛非楠入內同他們坐在一起,抓起燒雞啤酒,大口吃喝,“我給你們講,那幫條子查案真是離譜……”

    “哈哈哈!”室內傳來歡快的笑聲。

    同一時刻,電梯上的數字一陣扭曲,定格成了猩紅的“13”。它微微抖了抖又複歸尋常,聽著指令往樓下駛去。

    厲蘊丹再次從三姑堂晚歸,剛想坐電梯上樓,就與三個行色匆匆的造化者擦肩而過。這幾人的臉她都記得,似乎兩個是坎水,一個是兌澤。

    他們見到她時嚇了一跳,完全不敢相信住籠屋的活人敢晚歸,差點以為自己見了鬼。要不是她的臉很有辨識度,沒準雙方都要亮兵器了。

    “呼……嚇死我了。”

    崔沐心露出一個虛弱的笑,拍著心髒對厲蘊丹輕輕頷首:“對不住,沒想到這個點會遇見人,我還以為——啊對了,這位同學,請問你回來時有沒有見到一個平頭、白短袖五分褲、左耳戴著耳釘的男人?”

    厲蘊丹搖頭:“沒見過。”

    她站到電梯邊摁下按鈕,樓道中的燈光昏黃,拉長了她的影子。

    三人盯著她的影子一會兒,確認了這是個活人,便不再理會了。

    “洛非楠還沒回來?”周映煬的黑眼圈重了些,“不可能,他半小時前給我發信息說出了局子,現在就算是爬也該爬到籠屋了。”

    王銘灝:“會不會路上有事耽擱了?”

    “有事不能打電話嗎?”崔沐心蹙眉道,“明顯是出事了,但我們找不到他在哪?你們誰身上有尋人的道具?”

    “我有。”周映煬拿出一把道家尋龍尺,語氣更愁了,“它能記住每個人的磁場,並給出大致方向。可是,它給的方向……”

    就見尋龍尺在他手裏打著轉,一圈又一圈,好似到處都是洛非楠的磁場,又好像哪裏都不是。

    “它是不是壞了?”

    “不會吧?”

    電梯到了,厲蘊丹乘電梯往上,又是踩過防盜門、回屋洗漱、換衣睡下。另三人硬著頭皮在門口等了半個多小時,眼看時間不早、同伴杳無音信,他們暫時也沒心情回屋,趕忙去局子裏尋人。

    直到臨近十二點,三人才滿身疲憊地回來,也不敢坐電梯,隻慢吞吞地爬著樓。

    12樓委實是有高了些,樓道內的光線灰暗,燈泡因接觸不良而一明一滅,不知從哪來的陰風灌入,幾乎將不可說的氣氛拉滿。

    越爬越高,樓道口描著的層高數字越來越模糊。到了第十層,數字的油漆早掉光了,就剩個孤零零的半個“1”在牆上。

    “兩小段樓梯是一層,咱們再爬四段樓梯就到12樓了。”王銘灝道,“四段、四段……別多爬啊,不然就是13樓了。”

    13樓的忌諱終是被記著的。

    隻是他們運氣太差,10層往12層的樓梯燈壞了。無法,不得不摸著黑繼續爬樓。

    好在崔沐心有個減肥小道具叫“熱量蠟燭”,隻要把它捧在手心,它就會自行吸食人體脂肪,轉化成1至5瓦的光源用以照明,相當於一個小手電筒。聊勝於無,他們走得還算順暢。

    但在接近目的地時,許是哪裏的管道漏了水,樓道上流滿了液體,還在12樓的平台上匯成了一個小水窪。暗色,泛著一股鐵鏽味,與燒冥幣的焦糊味混在一起,飄蕩在樓道中。

    捧著蠟燭的崔沐心莫名打了個寒顫,她借著燭光低下頭看著這蜿蜒而下的“黑水”,視線不受控製地往它的源頭而去。

    好像是從樓上流下來的……

    她停在樓道口,挨近13樓的台階,探出頭朝上看。

    猛地,燭光瘋狂顫抖起來!

    “崔姐?”

    崔沐心張了張嘴,唇瓣翕動著卻蹦不出一句話。她近乎是驚駭又哆嗦地後退了半步,渾身抖如糠篩,恐懼感止不住地外溢。

    “他、他……”

    續著崔沐心的目光,周映煬和王銘灝跟著抬起頭。就見在12樓通往13樓的台階轉彎處,一具赤條條的男屍被掛在天花板上,未幹的鮮血一滴滴落下,匯成了他們腳下的血泊。

    他們認識他,正是失去聯係的洛非楠。

    此刻,他正被一堆黑色的鐵鉤紮穿肩胛骨,像是吊豬肉似的吊著晃悠,甚至身上的人皮被完整地剝了下來,露出被啃得坑坑窪窪的紅肉。

    他們注視著屍體,屍體也注視著他們。

    死一般的安靜。

    突兀地,受夠刺激的王銘灝尖叫出聲:“啊啊啊——”

    零點十五分,警車再次駛入了籠屋。紅藍光閃爍,急救車隨後,男屍被專業人士從天花板上卸了下來,再蒙塊白布抬上擔架,運去給法醫解剖、查明死因。

    幾名造化者又被帶往局子,其中王銘灝被單獨隔離,接受心理治療。

    然而,這夜間的動靜鬧得再大也沒人出來看熱鬧,住在籠屋的人隻是在家亮起了燈,湊在窗前沉默地看著事情發展而已。待警車與救護車帶著人離開後,這些燈光又飛快地暗下去,複歸於死寂。

    16樓,夜風拂亂厲蘊丹的長發,她裹著毯子看到曲終。

    再轉頭時,她看見長廊盡頭正站著一位身穿大紅嫁衣的新娘,對方與她保持著很長一段距離,不靠近也不後退,隻是抬手掀開蓋頭,露出一張豔若桃李的臉。

    對方衝著她笑,喚著她的名字:“李雲丹,你過來。”招手,再招手,動作很溫柔,“你過來呀,我把瓔珞送給你。”

    厲蘊丹:……

    不好意思,“李雲丹”不是她的本名。還有,她不缺瓔珞,珊瑚白玉翡翠金銀的她全都有,還不帶重樣。

    看了新娘幾眼,厲蘊丹想起了最初在酒店遇上的惡鬼。

    它反複催她開門,十分急促,卻不能破門而入,隻能等她同意了才能進入她的地盤作威作福。

    它如此,那麽這個新娘是不是也一樣呢?

    鬼怪都需要達到一定條件才能被活人看到,進而幹涉活人的生活、剝奪活人的性命。若是一開始便不搭理它們,又會發生什麽事呢?

    厲蘊丹看了新娘幾眼,頭也不回地進了屋。

    那新娘沒追過來找麻煩,倒是比她屋裏的一群蠢鬼聰明得多。

    但這也說明在“達成條件”之前,即使遇見了鬼不搭理它們,自身性命也不會受到威脅。不過,主線任務規定了“存活49天”——如果僅僅是幾個忌諱,那麽隻要每個人記住了不去觸犯,惡鬼再惡也沒法對付人。這樣一來,人和鬼還有什麽好爭的?

    故而,籠屋一定還有不為人知的禁忌和漏洞,唯有如此,才能讓鬼怪肆無忌憚地現身人前再害人,還不怕被道士滅除……

    鬼對付人,道士就會對付鬼。他們之間定有惡戰,這從她找到符籙中可以窺見一二。

    可符籙隻剩一半,三姑堂置身事外,聯係籠屋中人的閑言碎語,她思來想去,也隻剩“鬼對付人,人也對付人”這一條了。

    而且……

    厲蘊丹聽著盥洗室又響起來的“咕嚕”聲以及客廳吊扇轉動的“嘎吱”聲,覺得屋裏的小鬼膽子再大也不至於這麽無腦,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她。

    所以它們究竟是有什麽倚仗,才敢多次忤逆她?

    她從床上坐起,於黑暗中對客廳說著話:“七月半快到了,是這個日子越近你們實力越強嗎?”

    室內的響動頓了頓,厲蘊丹一笑:“孤明白了,那你們最好祈禱能捱到第49天,千萬別在這之前讓孤抓住把柄,把你們挫骨揚灰。”

    聲音又靜了下來。

    她蓋上被子睡覺,臨睡前卻聽見了神來之音的通知:【叮!隱藏支線任務開啟,死亡率提升至20%,請您提高警惕,注意生命安全。】

    又像是才想起她做了什麽,又補充了些話。

    【叮!成功擊殺“電梯怨鬼”1隻,擊殺“床底幽魂”1隻,完成難度等級為“庚”,獎勵400點。】

    共有400獎勵點……看來它們稍微強一點?

    罷了,她分不清它們強不強,但支線任務開了就證明她猜測的方向不錯。留下符籙的那一位道士應該是死於被人背刺,否則,三姑堂的祝姑也不至於對籠屋極度抗拒。

    隻是祝姑抗拒的是籠屋而不是住在籠屋的人,也就是說,與她交惡的不是籠屋中人。

    又會是誰呢?

    厲蘊丹合上眼,決定明天再想。

    偏偏,這一晚她愣是沒有睡好,恍惚中她感覺有一雙冰冷的眼睛注視著她,盯了很久很久。

    不像是人的視線,也不像是鬼的視線,倒像是某種野獸。前兩者隻會讓她感到暴躁,而後者會讓她睡不著。

    畢竟,吃人的畜生不會按牌理出牌。

    ……

    第六天,被警方帶走的三名造化者沒有回來,留在籠屋的四名造化者便耐不住了。

    他們商量一番,明確了在籠屋絕不能落單這點,再兩兩分組,定下無論吃飯睡覺上廁所找線索都要一起行動的規矩。最後,他們起身前往局子,打算去看看同伴們到底怎樣了。

    “洛非楠昨晚落單就死了……”

    “他到底是怎麽會到13樓的?我不理解,無論是爬樓梯還是坐電梯,都不應該啊!”

    “誰知道呢?可能是被鬼迷了。”

    他們相約去了局子,厲蘊丹遠遠地綴在他們身後。待搞清楚局子相當於大厲朝的“衙門”、“大理寺”、“鎮撫司”之後,她就對它敬而遠之。

    旁人或許不了解,但她很清楚這些機構挖掘秘密的能力。倘若她是試煉場的原住民,她必定會與“衙門”合作將籠屋探個究竟,可她並不是。

    為防翻船,反倒被“衙門”察覺到她的身份問題和特異之處,她隻會離他們遠遠的。

    可在離開途中,她瞧見警車匆匆而來又匆匆開走,這次新上車的警員是個火爆的主,在收到報警電話後血壓直線上升。幾乎在警車開走前,她還能聽見他的怒罵:“服氣了,又是大學城出事,現在的學生都這麽閑嗎?”

    “居然在淹死過六個人的人工湖邊直播玩筆仙!吃人血饅頭還有沒有心了?這下好了,發起人在公園的樹上吊死了!一群人都說鬧鬼……”

    車窗搖上,警車呼嘯而過。

    厲蘊丹走向十字路口,同一群路人一起等紅綠燈。30秒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有的人閑得無聊吹口哨,有的人抓緊時間刷手機。

    她幾乎快習慣了試煉場的生活,待人行道上的綠燈即將亮起時,身邊人已經蠢蠢欲動了。

    不欲爭著過馬路,她打算再等等。可就在這時,不知是哪來的一隻手按上她的後背,猛地將她朝馬路上推去——

    力道之大出乎意料,導致厲蘊丹的上半身真往前撲了出去。奈何她功底極佳、下盤很穩,竟是生生扭過腰肢一轉,再大力拗起前身,這才站穩了。

    身後,一輛刹車不及的大卡轟隆隆駛過,踩著紅燈亮起的底線飛速過去,與撞碎她的腦袋隻差分秒的距離。

    周遭的人驚呼起來,有尖叫的,有感慨她命大的,有誇她功夫好的……

    然而生死一線的經曆隻是加劇了厲蘊丹的憤怒,遠勝過那一秒感受到的心悸。她倏然回頭看向人群後方,就見陰影之中有一鬼影閃過,又很快不見。

    她撥開人群向後追去,卻見一陣迷亂的狂風吹過,卷來不少白色紙錢。

    有一隊吹吹打打、披麻戴孝的人舉著招魂幡、捧著遺像朝她的方向走來,而遺像上是一名漂亮的女子,看著隻有二十三四的年紀。

    她見過她,就在昨晚的長廊上……

    “是鄒家的那位啊,今年又要走一遭?不是已經死了七八年了嗎?”

    “有錢人的事誰知道呢?”他們給穿喪服的讓了讓路,又窩在一起竊竊私語,“以前不也有過嗎?趙家那個新媳婦兒死了,好像也是這個年紀吧,來回走了九年,說是要給她一個極數,保佑她來世富貴,可能這個也是這樣的。”

    “算起來鄒家這個也是新媳婦兒吧?好像嫁過去才幾個月就沒了,以前走了七次還是八次,今年是第九次?”

    “好像真是。”

    “有錢人可真講究……”

    趙家、鄒家——要是沒記錯的話,這不是建了籠屋的那批富人之二嗎?

    趙家的新婦死了,鄒家的新婦也死了,而她昨天卻在長廊上見到了鄒家的新娘。明明是豪紳的兒媳,就算真成了鬼也不該呆在籠屋啊?

    除非……

    厲蘊丹垂眸,除非是埋葬的地點與籠屋接近?

    想到這,她終是先擱置了十字路口迫害她的惡鬼,買了一籃子水果再走三姑堂。其中的秘辛她是不知,但祝姑作為苦主,應當知曉一二。

    而她已經連續去了五天,哪怕祝姑的心腸再硬,看在供奉的三清老祖吃了她這麽多天水果的份上,多半能給她透個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