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皇朝長公主
作者:望凝青      更新:2022-12-15 19:04      字數:3351
  第19章 【第19章】皇朝長公主

    望凝青第一次對宿命感到無力。

    身為修真問道之人,她見過三災九難,四舍五劫,自問就算泰山崩於麵前也能麵不改色。可如今僅僅隻是入世煉情而已,卻為何處處不順,屢屢碰壁?莫非大道當真這般無情,便是她心如磐石,山海難移,亦不願給予她一線生機?

    “尊上,我等應當如何是好?”靈貓垂頭喪氣地蜷縮在地,淚眼汪汪地自責道,“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沒有一時心軟就好……”

    “這又怎能怪你?不過是天命如此。”望凝青垂眸,輕撫了一下靈貓柔軟的頭毛。

    靈貓是玄初鏡的鏡靈,鏡靈原本沒有形體,卻可映照人心。因為在望凝青的眼中它不過是一隻巴掌大小的奶貓,所以玄初鏡便化形成了靈貓的模樣。既然是一直無關要緊的貓兒,那自然也不會對望凝青造成什麽影響,她不會輸不起,更不會推卸責任。

    靈貓犯錯的確不假,但無法力挽狂瀾,就是她的無能。

    望凝青擰眉思忖,半晌卻是眉眼一舒,如今容華長公主的刑罰已下,正所謂天子一言九鼎,大臣們是不會允許袁蒼在這即將登基的緊要關頭朝令夕改的。她很清楚這點,而深諳官場之道的楊知廉和崔九自然也明白,為了不讓新君難做,他們自然也會守口如瓶……

    不,等等,還是不要放心得太早為好,吃一塹長一智,她現在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懂人心了。

    望凝青揮散了水鏡,不願再看,靈貓卻扒拉著她的衣擺,奶裏奶氣地喵喵叫:“尊上,尊上,我剛剛四處看了看,那楚家三郎好像有事情瞞著你!您看看東邊廂最裏側的那間牢房,我懷疑他可能會對您不利!”

    望凝青聞言便重新展開了水鏡,心中卻是半信半疑,說她先前的所有布局都漏算了人心還尚有依據,可她這次並沒有錯看楚三的少年心意,以此作為要挾,楚三應當不會泄露她的消息才對……

    望凝青看著水鏡裏麵無表情、端著清高架子的女子,望著她那張幾乎和她一模一樣的容顏,一時間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望凝青:“……”

    你們男孩子的內心世界……這麽難懂的嗎?

    ……

    林陌深對於容華公主的印象並不算好,寥寥數麵之緣,對方又是強納自己為侍的強盜。

    科舉之路被人斷送,又背負著“麵首”這般令人難堪又抬不起頭來的汙名,要說心裏不恨,那是假的。

    “沒什麽好說的。”身為證人,林陌深對於袖香的說辭報以了十二萬分的不信任,“爾等皆為容華公主的裙下之君,為了替她脫罪自然什麽都能說出口。對於懷釋大師的為人,某心中自然是無比敬重的,但即便懷釋大師心中蓮香滿池,也難逃紅塵情絲吧。”

    說到這,林陌深又道:“許是全了這段情分,大師便能放下俗緣,修得佛果吧?”

    有理有據,簡直讓人反駁不得。

    懷釋交還印章之後便不顧袁蒼的挽留徑自離開了,除了林陌深以外,在場的人還有楊知廉與崔九,但這兩人卻保持了沉默。

    聽見林陌深這般說,袁蒼和楚奕之還尚未有何反應,袖香已是抄起賬本朝著林陌深砸了過去。

    “你做什麽?!怎可隨便砸人!”林陌深被砸了一下,雖然不疼,但甚為羞惱。

    袖香也不願繼續跪著了,他冷著臉站起身,白衣墨發,似有明月清風之雅,他看著朝他怒目而視的林陌深,譏嘲一笑:“砸人?我砸的是人嗎?我砸的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忘恩負義的狗東西!你根本不知曉公主的為人,卻在這裏大放厥詞,冠冕堂皇地扭曲是非,顛倒黑白!你憎長公主強擄你過府,可這些年來長公主待你如何?可有迫你做不願之事?你可能據實說來?!”

    林陌深沉默了一瞬,張了張口,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林陌深是寒門出身,家中世代耕農,並非殷實之家。

    寒門子弟出身的讀書人,做不到像士族子弟那般瀟灑、不將功名利祿放在心上,因為出身卑微,自然更加在意他人對自己的看法。對於這些家境本就不富裕的寒門子弟來說,參加科考無非就是為了光宗耀祖以及拿到朝廷的俸祿,少有人是為大義所驅,為家國天下而戰。

    但是說句實在話,在榮華公主府內的生活,其實並不難熬。

    容華公主養尊處優、鍾鳴鼎食,本身也是一個十分大方的主子,就連林陌深這般如同隱形人一樣的男侍,每月都能領到堪比士大夫一樣的份例。除此之外,長公主府內收藏著無數珍惜的書卷與孤本,他們這樣的男侍想看隨時能看,也根本不必擔憂下人的為難。至於長公主府內的侍從,他們服侍著容華公主這般喜怒不定的主子,早已養成了謹小慎微的性子,不會見人下菜,克扣主子的份例。

    雖然偶爾也會有類似袖香這般跋扈囂張的男寵給人找不痛快,但隻要閉門不出,基本就能避其鋒芒了。

    “可她強納民男為侍本就、本就……本就是過錯!”林陌深氣急,白皙俊秀的麵上也浮起了薄紅。

    “好!你想知道真相!我就告訴你真相!”袖香怒極反笑,他看著林陌深,眼中深藏嫉恨與惡意,吐出的語句好似惡鬼的呢喃,“以往在長公主府中,我之所以處處針對你,敵視你,都是因為我心中妒忌!我不忿公主一直關注你在意你,就連服侍你們的下人都是公主親自挑選的!你隻知道公主強納你為侍,那你可還記得公主納你為侍之前發生了什麽嗎?!”

    林陌深微微瞠大了眼睛。

    “我入府後特意調查過你,你四年前入京趕考,為紀念友人而在七王爺舉辦的行文宴上作了一首《歎故人長絕》,用詞不當!七王爺多年無嗣,早已成了心病,此詩一出,他覺得你在諷刺他此生子嗣‘長絕’,賭咒發誓要你好看,你是忘了嗎?”

    林陌深心中一顫,當年確有其事,他一首無心之詩得罪了當朝權貴,本以為自己會被剝奪功名,可沒想到最後卻不了了之。

    “你隻以為自己會被革功名,或是會有人在你科考時給你下絆子,可你根本不知道七王爺根本就是要謀害你的性命!”

    “你尋常往返私塾以及下榻之處的路上早已安插了人手,隻待你夜間經過漢河橋便讓你死於非命!是公主經過之時看見七王爺家仆的衣飾,隨口多問了兩句,才以男寵為名從七王爺手中保下你的一條賤命!你真以為宮人全都安分守己,不會欺上瞞下嗎?!不過是因為侍候你們的書童都是公主精挑細選過的!要是沒有殿下在旁幫扶,你林陌深也不過是漢河裏的一具無名屍骨而已!”

    “怎會如此?!”

    林陌深大受打擊,自己以為的從來都不是真實的,自己怨恨的實際是提供庇護的,那這四年來他豈不是活得像個笑話?

    蕭瑾手中持扇,輕輕敲了敲案幾,他心中已有了成算,故而轉向了楊知廉,問道:“楊老有什麽話想說?”

    楊知廉攏袖恭立一旁,鬢發霜白,整個人仿佛蒼老了十歲,他朝著袁蒼行禮,沉沉低鬱地歎息道:“老身……無話可說。”

    袖香破口大罵:“楊知廉!不要忘了公主是如何待你的!你和崔九,還有那些朝臣,你們全部都是——”

    借著水鏡親眼看著這一幕的望凝青心中一冷,心知不能再讓袖香繼續說下去了,再這樣下去,她的老底都要被揭穿了不可。她忽而想起袖香體內蠱蟲的母蠱還在自己手裏,便抬手取下耳朵上的耳墜,將銀扣一擰,從中捏出一隻胖嘟嘟的肉蟲,用力一握。

    水鏡中,正在指責楊知廉的袖香忽而覺得心口一痛,那鑽心的痛楚令他還未出口的話語盡數卡死在咽喉。他痛得跪倒在地,冷汗浸濕了衣襟,可他隻能死死地攥緊心口的衣物,半句話都說不出口。

    “這是怎麽一回事?!”袁蒼心中一驚,快步上前查看袖香的情況,蕭瑾卻是目光一沉。

    從踏進公堂便一直都是一副滄然麵孔的楊知廉與崔九見袖香如此,卻是忽而變了麵色。楊知廉嘴唇微微顫抖了兩下,閉了閉眼,蕭瑾和楚奕之望著他,卻發現他的神色與其說是驚懼,倒不如說是明了了何事般的悲痛之意。

    “老身……不可說。”

    “臣,不可說……”

    楊知廉和崔九齊齊朝著袁蒼和袖香的方向跪下,不知道跪拜的是袁蒼,還是那藏在袖香身後不可言說的那個人。

    “是不可說,還是不願說?”蕭瑾手持羽扇,緩步踱到兩人身前,“楊老,你可要想清楚,有什麽冤屈自當速速說來,否則悔之晚矣。”

    悔之晚矣,悔之晚矣——他早就悔之晚矣了。

    如果他們能早點察覺到長公主背負的一切,早點察覺到公主的身體早已沉屙日重,是不是……是不是一切都還有挽回的契機?

    楊知廉目光渾濁地望著跪倒在地的袖香,仿佛隔著他看見了另一個人的身影。

    明明是錦繡山河開出的豔麗牡丹,明明不過是常被世人掛在嘴邊、難成大事的“婦人”,可那如雪鬆般淩寒而立、風雨不屈的背影,卻讓人不由得心悅臣服,恨不得為她肝腦塗地。

    公主不讓說,那他自然會將這秘密帶進棺材裏。

    哪怕會為此而抱憾終身,亦不言悔。

    渾濁的老淚,一滴滴地落在手背。

    “老身,無話可說,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