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皇朝長公主
作者:望凝青      更新:2022-12-15 19:04      字數:3313
  第18章 【第18章】皇朝長公主

    望凝青深吸一口氣,摁了摁了心口,隻覺得吐息不暢。

    “尊上,怎麽辦?怎麽辦啊?!”靈貓已經被袖香和楚奕之的對話嚇得炸毛,它真的沒想到,原本萬無一失的計劃居然真的崩盤了。

    但這誰能料到呢?容華公主的男寵袖香,在原本的命軌中也不過是一名身卑如浮土般的侍兒。在容華長公主尚未倒台之時,他是長公主的第一男寵,享盡了榮華富貴,卻在改朝換代後毫不猶豫地出賣了容華公主,以容華公主私藏的賬簿換取了一線生機。他是典型的牆頭草一般的小人物,為了生存能做盡一切不仁不義之事。可為何他此時會不顧自身安危,冒著生命危險也要為容華公主翻案呢?

    靈貓想不通,望凝青也想不通。

    她自認自己也沒對袖香有多好,清淡疏離甚至還不如對待崔九以及楊知廉。

    她養著袖香就好似養著靈貓,寡情少欲,亦不輕易動怒——畢竟身為主人,你永遠不會對一隻調皮的貓兒計較。

    而因為知曉原命軌的緣故,望凝青又總是借著教袖香習字的機會,有意無意地給他灌輸一些厚黑學的精髓。按理來說,袖香應該會比原命軌上的自己更加自私自利、陰毒狡詐、野心勃勃才對。

    可如今……這又是什麽情況呢?

    “假的做不了真的,真的也做不了假的。”水鏡裏,袖香從袖中取出一個荷包,拆開露出裏麵雪白的粉末,“這是我偷偷從公主的妝匣裏取出來的珍珠粉,也就是賬本上記載的千兩紋銀一斛的南海明珠。公主做事非常謹慎,她不想讓他人發現真相,所以費心將所有‘珍珠’都磨成了粉末,但是這種粉,我隻是看一眼,就知道這是廉價的貝珠而非珍珠!”

    袁蒼覺得頭疼極了,他一個將門出身的公子哥實在分不清楚閨閣女子所用珠粉的區別,隻能道:“但這並不能證明什麽,就算賬上記載的珍珠其實是貝珠,也有可能是你主子被那些行商給欺騙了?”

    袁蒼話音剛落,一旁的蕭瑾卻是看了他一眼,微微搖了搖頭,袁蒼不解,不明白自己哪裏說錯了。

    袁蒼並沒有困惑太久,因為下一刻,袖香就出聲打破了他的疑惑:“袁將軍,您以為長公主是什麽人呢?”

    這個大膽而又無畏的男寵指著裝著珠粉的荷包,半帶譏諷地輕勾唇角:“我自幼在深宮長大,所見所聞皆是天家之物。雖然我不通文墨,不擅書畫,但一件金飾,我拿在手中掂量一下就知道是幾成足的黃金,一個花瓶,我看一眼釉色就知道是官窯還是民窯。宮裏人對我說過,一個人的風儀氣度,是用無數真金白銀、絲竹錦緞堆砌出來的。土財主縱使一夜暴富,他也喝不出明前龍井和雨前龍井的區別。”

    “我尚且如此,更何況是榮寵三朝、金尊玉貴的容華長公主?”

    袁蒼沉默了一瞬,坐在他旁邊的蕭瑾垂了垂眸,但顯然是認同袖香所說的話的。

    他也是蕭家傾盡一族之力培養出來的名門弟子,正所謂“居移氣養移體”,一個人的教養以及品位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煉就的。

    明珠與贗珠,在尋常人的眼中或許並無多少不同,但那極其細微的不妥之處,在他們這種人的眼中就像白紙上的墨跡一般顯眼。

    可,如果容華長公主能輕易看出真品和贗品的區別,她又為何要記下這樣的一筆賬?她想掩蓋什麽?

    “除此以外,在賬本上的每一筆支出,不是西域行商就是海外遊商,都是無從追究根底的商隊。”袖香有備而來,眼看袁蒼心生動搖,他立即乘勝追擊,“宮中采買一應事物都有特定的渠道,皇商便是為此而設立的。就算公主好奇藩外之物,也根本不必由她自己費心記賬采買,她隻要說一聲,就有大把人將稀世珍寶奉上。”

    的確,這實在太過可疑了,但如果不是這名男寵提起此事,他們恐怕會因為容華公主的荒唐之名而無視這些問題所在。

    袁蒼暗自思忖,他倒是另有想法……比如說,這假賬有沒有可能是“先生”聯合楊老以及崔九一同做的?

    但如果是這樣,他們又是如何瞞過容華公主的?而那擁有荒唐之名卻是完璧之身的容華公主,又在其中擔當著什麽身份呢?

    雖然對此感到費解,但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洗刷奕之的汙名。

    想到這,袁蒼又忽而振奮了起來,眼下是大好的時機,正好可以將先生為天下蒼生所做的一切布告於眾。似先生這般高潔傲岸的不世之才,合該站在眾生之巔受萬人敬仰,而不是備受非議,成為那等心髒之人口中曖昧旖旎的風月遐想。

    袁蒼身為氣運之子,總是會在關鍵時刻出現讓敵人深感頭疼的“靈光一閃”,以他為世界中心的氣運會幫助他得到他想要的真相。

    他以驚人的直覺抓住了整個事件中最為關鍵的幾個命脈。

    “傳證人林陌深、楊知廉、崔九,以及鎮國寺懷釋大師!”

    ……

    袁蒼跟他好友林陌深當初怎麽就沒一起死在護城河裏呢?

    望凝青非常冷靜地想著。

    林陌深如果死了,她就不會為了彌補因果而去幫扶袁蒼;不幫扶袁蒼,氣運之子很可能就會死在安都王的籌謀算計之中;氣運之子若死,這世上就沒有能夠威脅到她的存在;她可以另外找人來開創太平盛世,也不至於落得如此狼狽的下場。

    現在,她的房子要塌了,棋局被掀了,袁蒼這沒良心的賠錢貨吞了她的銀子,現在卻還要撂她的攤子。

    “尊上!尊上您冷靜點啊!深呼吸,深呼吸!還沒有到無力回天的境地不是嗎?!”靈貓急得拚命用爪子拍望凝青的小腿。

    是,的確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隻要楊知廉崔九以及懷釋他們能守口如瓶,那就還有挽救的餘地……

    “原來就是施主您嗎?”

    懷釋身穿雪色袈裟,神色悲憫地站在堂前。他朝著眾人行了一個佛禮,麵上甚至沒有笑意,可那一身離世出塵的清湛之氣,看得眾人眼前一亮,隻覺得塵世光輝盡注在那不染纖塵的白衣之上,映照得青年如蓮上佛子,堂皇光明。

    袁蒼見到懷釋的那一刻,便難以自製地站起身來,他快步跑到懷釋跟前,竟如孩童般滿懷激動興奮地道:“先生,我——”

    “原來就是施主您嗎?”

    袁蒼“先生”二字才剛剛出口,悲天憫人的佛子便打斷了他的話,隻見懷釋雙手合十,垂眸道:“阿彌陀佛,原來如此。”

    懷釋從袖中取出一枚裹在白色巾帕中的方塊,緩緩將布帛掀開,眾人這才看見,那竟是一塊做工精良的印章。

    印章上刻著堅韌的雪鬆以及秀逸的蘭草,刻章之人畫技了得,落刀果決,寥寥幾筆便將雪鬆與蘭草刻得形神具備,栩栩如生。

    印章雖然沒有銘字,但以畫見心,可鑒澄明。

    芝蘭君子性,鬆柏古人心。

    袁蒼幾乎是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先生的私章,他看著那雪鬆與蘭草,一時間熱淚盈眶:“先生……”

    “貧僧前來,物歸原主。”懷釋語氣平靜,仿佛再無波瀾的死水,哀寂如萬空山萬裏。

    “袁施主既是那人的弟子,那這枚印章便合該還於施主。至此,願施主勵精圖治,莫忘初心,如她所期望的那般,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輕巧精致的印章,那般沉甸甸地落在了袁蒼的掌心。

    “……先生,這是何意?”袁蒼捧著那枚印章,愣怔在原地。

    “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不是您想找的人。”懷釋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語。

    將印章交給袁蒼之後,懷釋就仿佛放下了什麽一般,整個人都變得不同了起來。若說先前的他像那鍍金的佛像,滿身璀璨光明之姿,那此時的懷釋便如同包玉的頑石,木訥而又古拙,內斂而又莊重,“貧僧慚愧,雖潛心研習佛法多年,卻始終與佛魔的邊緣徘徊不定,心中向佛,卻魔根深種,放不下,也看不開。”

    “貧僧為體悟塵心而入世,為斬斷俗緣而來此。可虛名惑人,佛心太高,錯將鏡花水月視作人間偏執。是袁施主的‘先生’點醒了貧僧,她用自己的一生問道青雲,質問漫天神佛,與她相比,貧僧自慚形穢,自愧不如。”

    “是她讓貧僧明白,浮華虛名皆塵土。”

    “她生於十丈軟紅,以百姓為脊骨,紮根亡朝朽木,開的卻是盛世山河的花朵。”

    “貧僧想渡眾生,不料卻被眾生所渡。”

    他執著至今的那些東西,與容華長公主相比,簡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如今,對容華長公主的判決已下,無數百姓為此拍手稱讚,競相奔走,可他想的卻是那人伏案長夜,通宵達旦的孤獨與寂寞。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公主,公主,你的淚是不是早已流盡了?

    因為無法再為天下蒼生落淚了,所以你就隻能流血了。

    懷釋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容華公主的心中有一堵厚厚的牆,沒有門,也沒有窗。

    可懷釋唯一知道的,是他在泥淖中跌打滾爬,掙紮著想要上岸,卻忽而看見一朵蓮花,那般豔豔地綻放。

    從此,他願放下執念,釋懷過往,皈依佛門,為她暮鼓晨鍾,守一世癡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