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我當年怎麽瞎了眼,嫁了你這樣的廢物！”

  尖銳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

  一個怒氣衝衝，臉色扭曲，容顏憔悴的女人衝到他的麵前,見他依舊安靜地坐在狹小的院子裏，看著緊閉的大門,仿佛在等待什麽，那樣無動於衷的樣子,更加讓臉色難看的女人憤怒。

  她尖叫了一聲,撲上去抓住他的衣裳用力地捶打，哭著叫道，“你這個騙子！娶了我,又不能養活我，連爵位都丟了，你還有什麽用，廢物！”

  她罵著罵著，就滾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半分沒有了年輕的時候那美貌的靈氣。

  “我怎麽會嫁給了你！”

  哭聲裏，他置之不理，麵容麻木又冷淡。

  自從當年被奪爵,圈禁在這院子裏，仿佛每一天都是妻子的哭聲。

  她哭鬧著叫嚷著很多,也對自己的生活很不滿意。

  做淮王妃的時候，她那麽得意洋洋,高興得不得了。

  可當有一天,她做不成淮王妃了，就成了如今這樣讓人陌生的模樣。

  原來，她喜歡的,想要嫁給的並不是他。

  而僅僅隻是他背後能帶給她的光環罷了。

  娶了一個妻子，她卻與自己並不是真心。

  與他同甘，卻絕不會與他共苦。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他一生都無法擺脫掉。

  因為如今的皇帝並沒有打算讓他身邊這個女人離開他。

  他把他們夫妻圈在一起。

  他為了自己的野望，娶了這麽一個女人，就算淪落到如今落魄的地步，也要和她一輩子在一起。

  皇帝的心，陸嘯的心，好狠毒啊。

  曾經年輕英俊，如今已經衰敗的男人的麵容帶著幾分頹然。

  他這樣麻木，仿佛對生活認了命，那女人哭了一會兒，從地上爬起來，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屋子裏走，喃喃地說道，“我，我要去求二姐姐！二姐姐寬容，一定能原諒我的。我隻是被你連累，我又沒有做錯事。要不是因為嫁給了你，我，我早就回家過好日子了！”

  雖然她姐姐因為謀害皇帝被賜死，可她是無辜的呀！

  戚蓉覺得這樣不見天日的日子過了十年，自己已經受不住了。

  她並未在十年前的那場驚變之中被賜死，是不是說明，宮中覺得她不是主謀？

  她，她隻不過是被她的夫君連累了而已。

  如果，如果他死了，是不是她就可以重新回到京都，就能得到堂姐戚顏的諒解，作為皇後的堂妹，再嫁一個好人家？

  不是聽說陛下愛重皇後麽？

  那陛下一定會愛屋及烏，愛惜皇後的妹妹的。

  隻要有機會重現人前，她哪怕是二嫁，也必然會被願意巴結帝後的權貴畢恭畢敬娶回家。

  這樣的想法讓戚蓉雙手顫抖，忍不住回頭怨恨地看了依舊呆呆地看著院子大門的丈夫。

  若不是他的存在，她怎麽會被拘束禁錮，沒法得到第二次美滿幸福。

  可是她陰狠的目光並未被男人察覺，他隻是，隻是期盼地看著門口。

  他被奪爵十年，如今落魄成了庶民，生活都沒有了著落。

  剛剛被奪爵的時候，還有很多從前他父王的舊將來看望他，給他塞銀子，看護他，希望他過得好些。

  可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生活。

  慢慢地，他們就來得少了。

  曾經顯赫的淮王府，慢慢地消失在了每一個人的記憶裏。

  他的父王令淮王府顯赫，可他卻沒有讓淮王府流傳下去。

  甚至，已經開始被人遺忘。

  唯一沒有遺忘他的，隻有他從小就最親近的兄弟陸安。

  他總是時常過來看望他，陪伴他，帶來很多外麵有趣的笑話，還有帶來讓他生活無憂的銀子。

  一開始被奪爵的一蹶不振，在陸安時常來看望，不離不棄之中被安慰撫平，陸安從不說外麵關於對他的嘲笑，隻說一些美好的生活，漸漸地，他開始把他的話聽在心裏。

  他的生活，他的妻子，他的心愛的胖閨女。

  那是和他迎娶的妻子後的婚姻生活完全不同的快樂。

  開開心心卻會在他忙碌公事到深夜的時候安靜陪伴的妻子，胖嘟嘟一團最喜歡趴在家門口等爹下朝每天的女兒……他忍不住地想要聽到更多。

  那是他從未擁有過的幸福。

  甚至漸漸地，他開始驚恐地發現，他那麽想聽到陸安口中自己快樂的，整日裏無憂無慮，吃吃喝喝就很滿足，卻還會記得在下雪天忙忙碌碌地給自己的丈夫做了歪歪扭扭的帽子的那個笨笨的，卻一心一意的女子。

  多麽奇怪，曾經鮮衣怒馬，顯赫錦繡時，他曾喜歡明媚嬌豔的戚鸞，也曾經喜歡端莊溫柔的戚顏。

  就仿佛錦上添花。

  可是過了這麽多年艱難抑鬱的生活，他的記憶裏，卻是一個笑得團團臉，臉頰紅撲撲快樂的小姑娘變得那麽清晰。

  聽到她的名字，他隻覺得心裏變得柔軟。

  他很高興陸安時常來看望自己。

  也能聽到關於她的事。

  甚至，甚至他總是忍不住在想。

  若是當年，他娶的是戚茹，那該多麽幸福。

  她對陸安的每一分好，都會屬於他。

  無論顯赫還是落魄，她也總會在他的身邊，溫暖他。

  他從未想到多年之後，戚鸞戚顏的麵容早已模糊，可戚茹卻一直一直被他記在心裏。

  從很遙遠的意氣風發的時候，她其實就在他的心裏。

  可他錯過了她。

  她的所有幸福都與他無關，眼裏也從未有他的影子。

  這又讓他痛苦莫名。

  可不知道是不是他露出了鮮明的，迫切的姿態，漸漸地，陸安臉上對他露出的笑容也開始少了……他不再去和他說起自己的家人，慢慢地，他不再那麽踏足他的世界。

  陸安依舊沒有斷了給他生活銀子，可送來的人卻開始是家中的管家。

  他恍恍惚惚地想，似乎陸安已經很久都沒有出現了。

  或許，他也漸漸地把他遺忘。

  曾經高貴驕傲的淮王府，已經成為了被人遺忘，再也不會想起的曾經。

  一無所有，也失去了在旁人心中的痕跡。

  而他能擁有的不是美滿幸福的婚姻，而隻是一個對生活不平，怨恨著他，覺得他耽誤了他的妻子。

  他安靜地坐著很久，大門都沒有動靜。

  想來，今天也不會有人上門了。

  夕陽西下，他感到疲憊，慢慢起身，往屋子裏去了。

  破敗的，不怎麽幹淨的屋子裏，他曾經美貌如花如今卻已經失去了美好的妻子難得對自己露出了笑容。

  “夫君，喝口茶，咱們就吃飯吧。”她難得賢惠地端了一碗茶給他。

  他有些疑惑，卻在她期盼的目光裏將茶喝了，又疑惑地問道，“你今日是怎麽了？”

  就在他疑惑的目光裏，她笑著撫平了鬢角微微斑駁的白發，對他露出了怨恨的目光。

  “你耽誤我這麽多年，也不要再綁著我連累我了！”

  就在她猙獰的目光裏，他隻覺得腹中劇痛，從喉嚨裏湧出了腥甜的血腥。

  可是當翻到在地，聽著妻子得意了起來，期盼著未來的笑聲，他的視線漸漸模糊，不知怎麽，隻覺得心裏悲戚。

  眼前閃過的，卻是那張可望而不可及的快樂的女孩子的笑臉。

  他為了權勢，娶了自己的妻子。

  如今失去了權勢，死在了妻子的手上。

  他這一生，幸福與真心全然不曾擁有。

  唯一得到的，隻有妻子手中的一杯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