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作者:趙夏意      更新:2022-12-09 18:48      字數:5119
  第77章

    趙夏意並不是個能吃苦的人,甚至是個怕吃苦的人。

    可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一天居然能為了一個男人背著沉重的行囊走在災後的城市裏四處尋找她的丈夫。

    他在哪裏呢?她有些懊惱,當時接電話的時候怎麽就沒問清楚呢?

    趙夏意走過一個地方又一個地方,看多了這城市之後趙夏意隻有一個想法:隻要你活著就行了。

    她的心在走進這座城市的時候就變得沉重和悲傷,有太多的人經曆了生離死別,甚至就在不遠處還有個大娘哭喊著她的兒子。

    在和她爸說話保證的時候趙夏意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找。她的勇敢和信念支撐著她一步步的走,一步步的問路。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又一次問路之後,趙夏意又找到了一處醫院安置點。

    而且肉眼可見的,有不少受了傷的解放軍來回的走動,有些甚至吊著一隻胳膊還在忙碌。

    趙夏意有些動容,她走過一個大帳篷,正要開口詢問,就被帳篷前麵一個人影吸引了。

    那人身材高大,右胳膊拄著一根拐杖,左邊胳膊也吊在脖子上,他的頭發有些長了,淩亂的堆在頭頂上,此時正在和旁邊一個人說話,並未注意到身後來人。

    隻不過因為太熟悉,哪怕對方沒有回頭,趙夏意還是認出了她。

    她焦灼的心終於鬆懈下來,渾身上下一股子勁兒也沒了。她現在就想把東西都扔下,然後靠在許沐晨的肩膀上好好休息一下。

    趙夏意就站在那裏沒動,然而當兵的感官敏感,趙夏意盯著看了一會兒,前麵的男人就突然轉身,然後看見了他。

    許沐晨先是驚了一下,接著就往後退了兩步,對剛才說話的小戰士說,“快去給我找條毛巾。”

    “啊?”小戰士懵了。

    許沐晨卻顧不上形象了,拄著拐杖就朝著趙夏意來了。

    而趙夏意看到他的一刹車就放了心,不就胳膊腿的受傷了嗎,人還好好的,仔細養養也就好了。

    趙夏意費力的提著行李袋也朝著許沐晨走去,許沐晨忙喊,“在那等著我。”

    於是趙夏意不動了,眼睜睜看著許沐晨拄著拐杖靠近。在離著趙夏意一米距離的時候許沐晨停下了,他的臉有些窘迫,站在那裏有些慌亂。

    周邊是來來往往的人,有解放軍也有普通群眾,他們有些好奇的看著這一對男女。

    然而趙夏意根本就顧不上旁人的目光了,她的心是那麽小,隻能容納的下許沐晨,哪怕此時的許沐晨形容狼狽,胡子拉碴,在趙夏意看來都英俊的不得了。

    “許沐晨,我可找到你了。”趙夏意才開了口就忍不住落了眼淚。

    這輩子她太多的第一次都用在許沐晨身上了。

    趙夏意一哭,許沐晨就慌了神,甚至顧不上想起周圍的環境,直接上前想將人攬在懷裏。

    可左胳膊吊在脖子上,右手又扶著拐杖,許沐晨靠近了也急的要命,也忘了擔心他身上味道大熏著趙夏意了,“夏意,不哭,不哭。”

    大夏天的本來就熱,男人曬黑的臉上滿是急色。他眼中的心疼和焦急讓趙夏意破涕為笑,搖頭道,“嗯,我不哭了。”

    人找到了是好事,她沒必要哭的,趙夏意將行李袋扔在地上擦去眼淚上前抱住他,“我來接你了。”

    周圍有人好奇的看過來,有人羨慕有人感慨,趙夏意卻不管這個擁抱是不是合時宜,也不想管會不會被人舉報,她就這麽想了就這麽幹了,“打電話的時候忘了問地址了,我和爸爸找了好幾處才找到這裏。”

    “嗯,辛苦了。”許沐晨許沐晨隻聽著就知道她能自己找過來吃了不少苦。頭發亂了,臉上也沾了髒東西,臉曬的紅紅的,用手拍拍她的後背,說,“先找個陰涼地吧,太熱了。”

    趙夏意便點頭去提行李,他伸手想接,趙夏意笑了起來,“你哪能提啊,我提吧,我都提過來了不差這一點地方了。”

    說著趙夏意提了起來,跟著許沐晨進了大帳篷。

    這帳篷麵積不小,隻是因為條件有限,病床很少,大部分人就在地上鋪張草席,有的鋪了床單有的就那麽躺在上麵休息。

    當然在這邊的人都是受了傷的,他們都是在等待轉移,身體好的都已經爭分奪秒的投入到救災和災後重建工作了。

    許沐晨進了帳篷後就往邊上去了,卻是一處離門很近的鋪位,一張蒲葦編的席子,連張床單都沒有。

    許沐晨說,“為難你了,上麵隻說通知家裏人來接,我沒想到會是你來。”

    聽這話趙夏意不高興了,“不是我來那是誰來?我們都結婚了,我是你合法的妻子,你說你想讓誰來?”

    見她恢複了小辣椒的樣子許沐晨也鬆了口氣,無奈道,“我以為他們會給我爸打電話。”

    趙夏意眉頭一挑,“你想他了?”

    “哪能。”許沐晨知道她是開玩笑,這輩子他最不願意見的人大概就是許國盛這個親爹了,便說,“你來了我很開心。”

    可也很心疼。

    旁人不知道,許沐晨是知道的,他這小媳婦長到十九歲就沒吃過苦,更別提往這種惡劣的環境中來了。

    許沐晨要坐下,趙夏意便將東西放下扶著他坐下,然後說,“你住在這裏平時想躺下也不容易啊。”

    “一般不躺。”許沐晨說,“要麽大家互幫互助。”

    趙夏意便打量了一眼,這帳篷裏頭的草氈子可不少,很多像許沐晨這樣或多或少受了傷的。

    隻是這裏麵悶熱,哪怕開了好幾個大口子,大夏天的在這裏住著實在不是好體驗,對他們養傷也不好,所以才挨個打電話讓人來接吧。

    趙夏意問,“他們也都有人來接嗎?”

    “並不是。”許沐晨搖頭,“下午會來車把他們接走,大部分要回駐地醫院繼續治療,不能在這邊繼續占用醫療資源。隻有軍官他們挨個打電話了,若是沒人來,也會和其他人一並送走。”

    這下趙夏意懂了,那些戰士沒辦法,但能做到軍官的一般條件能好些,軍屬來了自行帶離,還能減少占用公共資源,屬於做貢獻。

    趙夏意道,“我爸廠裏的車明天回去,如果有回豐城的我們可以一起帶回去。”

    反正養傷在哪不是養,能回家多好,反正各地也都有醫院。

    許沐晨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便說,“我去問問,一共幾輛車?”

    “三輛卡車。”

    在這種環境下也就不要要求什麽條件了,在這裏傷的太重的也沒有,多半就是和許沐晨這樣被倒塌的東西砸了的。說嚴重也不致命,總歸有影響。

    趙夏意這會兒才有空問許沐晨怎麽傷的。

    許沐晨輕描淡寫的說,“救人的時候碰上餘震被橫梁砸的。”

    他沒說當時情況多麽危急,似乎這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那時候正是餘震,每次救人最害怕的就是碰上餘震,若小還好,一旦餘震高了,原本破碎的建築物會二次倒塌,非但加重救人難度,救援的人甚至都會有危險。

    然而趙夏意卻不想被糊弄,眼睛盯著他說,“那你說說當時的情況吧。”

    許沐晨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神很認真,並不是好奇,隻是想搞清楚他怎麽傷的。

    許沐晨突然笑了一聲,“都過去了,不提了好嗎?”

    趙夏意盯著他沒說話,許沐晨笑不下去了,便開口講那天的情形說了一遍。

    末了還道,“你看我就是腿斷了胳膊斷了,因為傷口都很齊整,打了石膏很快就能好了。”

    趙夏意吸吸鼻子,“那,那天的人就出來了嗎?”

    說完她就見許沐晨神色黯淡了,他難受道,“沒有,餘震後重新救人,可裏麵的人已經沒有呼吸了。”

    生命是沉重的,在災難麵前不值一提。

    一場地震,多少人家破人亡。平安和順都成了奢望。

    趙夏意不敢深想這一路過來看到的情形,她隻想抱抱眼前的男人,“會好的。”

    她看得出來許沐晨恨自責,估計想的是他再快一些那裏麵的人就能活命,可天災麵前人的力量太渺小了,他也隻是一個人,在餘震來臨前能做的也太少了。

    “這不是你的錯,是天災,天災無情,你隻是一個人,你已經盡了你最大的努力做了你應該做的事,這些天你救出來那麽多人,那些人肯定也都感激你,感激你挽救了他們的生命。哪怕隻挽救了一個人的生命,你的付出就是值得的。我們無愧於心,就不要自責。”

    許沐晨嗯了一聲,終究擔心影響不好鬆開了她,“會好的。”

    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也是說給這片土地上的群眾說的。隻有他自己知道,當重新扒開廢墟摸著裏麵的人冰冷的胳膊時他心裏是什麽滋味。

    那是個十幾歲的男孩,在廢墟中被掩埋艱難的求生,甚至在施救前還和許沐晨說話,說欽佩他們這些解放軍,說出來後以後想當兵保家衛國。

    然而年輕的生命沒有那個機會了,對方年輕的生命永遠的留在了這場災難當中,再也沒有機會看看外頭的天了。

    許沐晨斂去心中的悲痛深呼吸一下,就像趙夏意說的,一切都會好的,起碼到了現在,各處開始了後期的援建工作,這座城市再過上幾年又能恢複以往的繁榮。

    到了中午趙夏意拿著飯盒子跟著許沐晨去外頭打飯,不過因為趙夏意是背著煎餅來的,所以趙夏意就打了一飯盒子的菜湯回來泡煎餅吃。

    趙夏意把包墊在地上,將飯盒子放在上頭,倆人就坐在蒲葦席上吃飯。

    趙夏意拿的煎餅不少,想了想給倆人留出三頓的,剩下的給其他人都分了。

    許沐晨看著她忙完了,才一起吃飯,“你帶的營養品……其實我吃不上。”

    趙夏意點點頭,“下午問問有哪些需要的人就給他們吧。”

    她頓了頓,“可以問問給小孩子喝,尤其是小嬰兒。”

    在這樣的環境下大人生存不易,小嬰兒就更不容易了。

    她帶來的東西不多,聊勝於無。她不禁懊惱,之前廠裏開會的時候為什麽沒有考慮到這一點,等明天回去她再和她媽商量商量,問問有沒有認識婦聯的人,組織大家捐款捐物,大人可以忍饑挨餓,小小的影兒卻忍不了。

    趙夏意將她的想法跟許沐晨說了,得到許沐晨的讚同,“這個主意不錯,這裏的確有很多嬰兒,大人有口吃的,但嬰兒能吃的就太少了。”

    許沐晨左胳膊傷了,吃飯沒那麽方便,趙夏意便將肉渣和鹹菜混合在一起卷在煎餅裏,讓他一隻手也能拿著吃。

    為了緩和氣氛,許沐晨說,“你烙的很好。”

    趙夏意拿著煎餅的手藝頓,“是吧,我也這麽覺得,但你不要以為我會烙煎餅了以後就讓我做飯。”

    “嗯,我做飯。”許沐晨笑了,“你等著吃就好了。”

    趙夏意哼了一聲,“那你得快點好起來,不然獨臂大俠可沒那麽好當的。”

    飯後趙夏意拿了藥出來,問許沐晨能用上哪些,許沐晨指著裏頭的消炎藥道,“這個倒是能用得上。”

    像現在醫療資源緊缺,很多時候他們都是要忍著的,把藥物給群眾用。

    許沐晨胳膊和腿換藥需要大夫給換,但口服的卻是吃一頓少三頓,趙夏意帶來的這一點也夠用了。

    至於一些外用的藥,趙夏意便拿去給這邊的醫生了。

    趙夏意來了一上午先是送飯,接著送藥,一係列行動迅速在這一片傳播開了。

    所有人都知道那個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魯省軍區的許營長媳婦是個很有本事的人了。

    很有本事的人也麵臨其他的問題。

    比如住宿問題。

    從機械廠來的那些人都是跟著大部隊晚上是睡在卡車上的,幾個大姐也是睡在後座,但機械廠援助的地方離這邊有一段距離,許沐晨又拖著一條腿,來回送她也不可能。

    所以趙夏意直接說,“我和你在這湊合一宿得了,明天一早咱們就得回去。”反正有許沐晨在她的安全不會有問題。

    許沐晨環視一圈這帳篷,這帳篷裏住了大約十幾個受傷的解放軍,大夏天的味道並不好聞。他實在不忍心她受這樣的委屈。

    許沐晨說,“我想想辦法。”

    然而沒等他想到辦法,這邊帶隊的李團長就讓人送來一頂小帳篷,用處不言而喻,就是讓他們夫妻單獨住一間帳篷的。

    趙夏意說,“你們團長真不錯。”

    現在物資緊張,據說現在不管多大的官吃住都是一樣的,能騰出這麽一頂小帳篷已經非常不錯了。

    許沐晨點頭,“嗯。”

    趙夏意說,“你這次,見到那麽多陌生人緊張了嗎?”

    她突然這麽一問,許沐晨自己都有些懵了,緊張了嗎,他還真沒注意過這個問題。

    見他懵了趙夏意卻笑了,“那就是沒注意這問題了,什麽時候你一直都不在意這問題了,那說明就你好了,和以前不一樣了。”

    許沐晨也有些高興,點了點頭,“對。”

    倆人拿著帳篷出來,這又有了麻煩。

    許沐晨一隻手是好的但要拄著拐杖,趙夏意倆手可用但動手能力不怎麽樣。倆人對著帳篷有些傻眼。

    過了一會兒原來帳篷裏倆傷了胳膊的人出來說,“我們一塊幹吧,倆人頂一個人使。”

    於是幾個傷員一起合夥將帳篷給搭起來了,趙夏意將許沐晨的蒲葦席子搬過來,又把倆人的行李放進去,說,“今晚咱們就在這湊合一宿了。”

    這帳篷又矮又小,但夫妻倆勉強也能住的下了,趙夏意說完許沐晨嗯了一聲,“要不要去找爸說一聲?”

    趙夏意搖頭,“我覺得他可能會主動找過來,而且我們過去也沒那麽方便。”

    但倆人都猜錯了,傍晚的時候趙大剛沒過來,因為天色暗了,趙夏意和許沐晨便打算先休息,明天一早再和趙大剛匯合回豐城。

    夜裏兩人躺在狹小的帳篷內,薄薄的帳篷有些悶熱,可一旦打開帳篷又有蚊蟲,趙夏意甚至都能聽見蚊子嗡嗡的聲響。

    趙夏意爬起來將蚊子攆出去將縫隙堵住然後躺下,“太艱苦了。”

    她才隻是待一夜,那許沐晨他們這些來了快一個月的人呢?光躺著都難受,何況他們還得救人救物還要災後重建。

    還有那些受災的人,他們恐怕還沒他們這樣的帳篷呢。

    趙夏意迷迷糊糊的,對身邊的許沐晨說,“人果然要學會知足。”

    然而話音才落,突然地麵一陣震動,餘震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