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作者:趙夏意      更新:2022-12-09 18:48      字數:4126
  第62章

    在五六十年代,男女結婚多半是組織上安排相親,合適了就打報告結婚。

    岑美芳當年也是這樣和許國盛認識的。

    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許國盛先前有位妻子,也是革命幹部,後來犧牲,聽說是位了不起的女人。興許那時也是本著慕強的心裏,再加上許國盛這人長相英俊,讓從未處過對象的岑美芳心動了。

    那時候她想,她一定當個好後媽好好待那個孩子。可婚後許國盛並不提這事,反而說孩子在鄉下慣了不想過來。當時的她也信了。

    等後來她有了自己的孩子還是個龍鳳胎,岑美芳更沒精力去管前麵那個孩子了。

    直到後來發生了那件事,原來所謂的在鄉下待習慣了隻是個借口。而那個保姆卻是個披著羊皮的狼,竟將魔爪伸向一個孩子。當時她還質問許國盛,可許國盛怎麽說的,“我以為你並不喜歡他,而且這世上的後媽哪有真的喜歡前頭孩子的。”

    岑美芳想反駁,可一想又覺得愧疚,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後的確快忘了那個孩子了。

    許國盛的脾氣並不好,甚至有時候很偏激,在二十多年的婚姻裏,岑美芳一直認為女人都是這樣,哪怕她是個醫生也是如此。

    可後來見了許沐晨的妻子,一步步的,她發現女人為什麽一定要忍讓男人?

    明明她和許國盛都是軍總的醫生,各自在各自的領域都有自己的成就,在醫院她也是被人尊敬的岑主任,為什麽到了家裏就成了一個伺候男人孩子的保姆,事事以男人的意願為主?

    這半年來岑美芳一直琢磨這件事兒,可又覺得無可奈何,婚都結了那麽多年了,兩個孩子也長大成人,哪怕她受了委屈,接下來的歲月裏恐怕也是這樣。

    但趙夏意問她後悔了嗎。

    她真的後悔了,她甚至後悔當年嫁給了這個男人。

    岑美芳呼了口氣,看著眼前的女兒痛心道,“你二十一歲了,不是小孩子了,也該長大了,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能做還需要我教嗎?”

    見許沐芸仍舊忿忿,岑美芳忍不住歎氣,同樣都是好家庭出身的孩子,趙夏意任性歸任性,但做事卻沒有不好的地方,該懂的道理都懂。哪怕之前許沐芸在家屬院裏傳了不好的流言,趙夏意也非常迅速的解決了危機,而且據她所知趙夏意在這麽幾天的功夫就認識了不少軍屬,跟人關係都不錯。

    反觀許沐芸,自認為是兩個醫院主任的女兒又是文工團的演員,就自視甚高,看見家屬院的家屬時也是愛答不理。

    兩相比較高下立現。

    岑美芳冷著臉道,“許沐芸,你再如此,我就送你回豐城讓你爺爺管教。”

    “媽。”許沐晨登時尖叫,她爺爺多討厭她,多看不慣她的行為,她非常清楚,真要送回豐城,那她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門外聲音漸漸遠了,許沐晨看了趙夏意一眼說,“對不起。”

    趙夏意驚訝看他,“為什麽說對不起?”

    許沐晨抿了抿唇,歉意道,“這些本來都該我解決的。”

    從一開始他爸對趙夏意表現出不好的印象他就該及時解決,可他總覺得他爸還憋著更壞的主意,想要拿著當把柄,如今看來他錯了。

    趙夏意明白他的性子,他的性格不是一天兩天養成的,想要徹底改變很難。許沐晨和許國盛之間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讓許沐晨跟對方相處估計都覺得困難。

    “我們結婚了,你的事就我的事兒,而且不懟他們我不痛快,現在我痛快了也就不生氣了。”

    “嗯。”許沐晨應了一聲沒再說話,轉而去做晚飯去了。

    吃了晚飯已經接近八點,許沐晨說,“你先休息,我出去一趟。”

    趙夏意拽住他的胳膊說,“你去找你爸?”

    許沐晨沒言語,趙夏意問,“去了又能說什麽,吵一架嗎?真吵起來旁人會說你不尊敬長輩,旁人會說即便你父親在你年幼時失職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跟他無關,再怎麽樣那也是你的父親,你和長輩吵架就是不對……”

    “與他有關。”許沐晨打斷趙夏意說。

    趙夏意一愣,“什麽?”

    許沐晨看著她說,“小時候的事我記得一清二楚。當年他不是沒空也不是沒有時間,他隻是不想接我。而且在那三年裏他也多次去看過我……”

    說著許沐晨眼中盛滿了諷刺,“不,也不是為了看我……”

    趙夏意更迷茫了,不是看他那是為了什麽,還是說鄉下有什麽值得許國盛惦記的東西或者……

    轉瞬間趙夏意想到了什麽,她瞪大眼睛說,“那個保姆……”

    許沐晨呼了口氣,有些難以啟齒,“那個保姆是我爺爺大姐的婆家侄女,當年看我的時候隻有十六歲,我爸在第一年去看我的時候就和保姆好上了。起初他們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都知道,雖然不懂,但也知道。後來有一回我說夢話被保姆聽見了,然後她為了我不說出去,便開始將我關在屋裏,嚇唬我恐嚇我。”

    這段記憶是許沐晨永遠不想提及的記憶,一旦提起就等於將他心底的秘密撕扯開,鮮血淋漓,痛苦不堪。

    他憎恨許國盛,又不能不喊對方父親,可這些記憶他寧可一輩子都不提起。

    可現在說了,很意外的,許沐晨並沒有覺得有多難以接受。犯錯誤的人不是他,他為什麽要難堪呢?

    “最開始他的確不知道我挨打被恐嚇,每次我爸去之前會拍電報說一聲,所以她就給我洗幹淨臉你,給我換上新衣服,還得恐嚇我不許跟他說。但我那時候害怕極了,就趁著保姆上廁所的時候跟我爸說了。他說,‘那你會往外說嗎?’我當時懵了不敢回答,他就笑著說,‘你看你自己都不知道會不會往外說,所以她做的也沒什麽錯。’”

    說這些話的時候許沐晨的表情看上去仍舊那麽平靜,可仔細聽就能聽的出他聲音裏頭在微微顫抖。

    趙夏意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一個父親會對年幼兒子說出的話。

    在明知道兒子受苦被惡毒對待的時候非但不想著將人帶走,反而說出這話威脅兒子。

    趙夏意氣的渾身發抖,恨不得現在就將許國盛劈了,她看著許沐晨心疼極了,她抱緊他呢喃道,“會好的,我會對你好的。”

    許沐晨低頭看了眼趙夏意也抱住她,輕笑一聲,“都過去了。”

    他頓了頓繼續說,“他的漠視無疑給了保姆底氣,在接下來的時間裏更加肆無忌憚。他知道,不怪罪,不幫助,隻是漠視。在過去的二十年,他無數次想要試探我對當年的事記得多久,如今這麽做,也是想要確認罷了。過去我不想提及當年的事,總覺得難堪又不想接受。可如今他還是不依不饒,甚至將氣撒在你身上,我不能讓他如願。”

    趙夏意抬頭看著他,明白了許沐晨的意圖,“所以你想將這事兒挑破,徹底攤開。”

    許沐晨嗯了一聲。

    趙夏意微微歎息,“一旦攤開,你們父子的關係就再也不可能存在了,連表麵的客氣也沒法維持了,你想好了,如果想維持現狀給他一張臉,我也沒關係,我不怕他,也不畏懼和他們家對上,如果你想將疤痕扯開擠出裏麵的膿讓傷口好起來,那我也支持怒。”

    她頓了頓說,“無論如何,我都站在你這邊。”

    許沐晨摟緊了她應了一聲,原本以為這些事難以啟齒,說出來也很痛苦,現在發現似乎並沒有那麽難過。可能是因為時間太長,那些傷口已經結了疤不再疼了,也可能這些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趙夏意說,“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許沐晨嗯了一聲,夫妻倆拿了手電筒出發了。

    不管是軍區醫院的醫生還是家屬,還是連隊裏的軍官家屬,都是住在這個家屬院裏。

    隻不過當初為了遠離那家人許沐晨特意選了對角線的位置,從東北角幾乎走到西南角,走過去竟走了十幾分鍾。

    到了許國盛家門口,許沐晨過去敲門,趙夏意則拿著手電筒退到了暗處。

    她跟著來不止是想看許國盛丟臉,也是要保護許沐晨,萬一許國盛這渣男狗急跳牆的打她男人怎麽辦。她可不想看著許沐晨因為對方是長輩就白白挨打。

    在她的觀念裏,許沐晨現在是她的人,誰想打都不行。

    胡思亂想的時候門已經開了,岑美芳一愣,“沐晨,你……”

    “阿姨,我找我爸。”許沐晨看著眼前的女人甚至有些可憐。真說起來岑美芳並沒有對不住他的地方,隻不過因為許國盛的原因他不想和他們一家有任何牽扯罷了。

    岑美芳點點頭卻沒急著進去,她歉意道,“沐芸被慣壞了,是我們的不對,你別記恨她,我會好好看著她不再讓她亂來的。”

    許沐晨:“嗯,麻煩阿姨叫一下他,我想和他談談。”

    見此岑美芳也沒再多說,直接進去了,過了一會兒許國盛出來了,院子裏的燈光昏暗的讓許國盛看不清楚許沐晨的表情。

    但許國盛有種感覺,許沐晨肯主動來找他並不是什麽好事。

    “這麽晚了過來幹什麽?有什麽事明天再說不行?”許國盛心裏有些慌張,下意識的就想躲避。

    許沐晨扯了扯嘴角,“你不是想和我談談嗎?我來了,我們談談。”

    果然。

    許國盛皺了皺眉,見岑美芳並沒有跟過來,便將院門關上,走到一旁路燈下說,“那就談吧。”

    許沐晨站在離著他一米遠的距離說,“你當初想跟我談什麽?”

    談什麽呢?

    許國盛有些心煩氣躁,竟然有些想不起來他想跟許沐晨談什麽了,他摸了摸身上的口袋然後問道,“有煙嗎?”

    “我不抽煙。”許沐晨說,“既然你不說那我說了。”

    許國盛擰了擰眉,他腳步動了動,有些煩亂,“說什麽,你想說什麽呢?”

    他抬眼看許沐晨,發現對方嘴邊掛著淡淡的笑意,他心裏突然咯噔一聲。

    許沐晨開口道,“您一直想知道的就是當年的事我記得多少吧?”

    話音剛落,許國盛猛然抬頭,驚愕的看著許沐晨,那眼神中有恐懼有忐忑,更多的是震驚。甚至在許沐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就多了種感覺——許沐晨都還記得!

    果然,許沐晨開口道,“我記事很早,三歲多的記憶雖然不多了,但四歲五歲六歲的記憶,我都有,你所擔心的那些,我都知道。”

    他說完,周圍異常的寂靜,趙夏意躲在暗處聽的真切,她死死的盯著許國盛的動作,隻要他敢動手,她就過去保護許沐晨。

    許國盛的臉色蒼白又難堪,他眼神恍惚了一下,吞了吞唾沫,似乎在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知道、你知道什麽。”

    他的聲音若了許多,聽的人不真切,許國盛嘴唇幹涸,眼神閃爍,“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當所擔心的一切成了真,一切罪惡的、難堪的、永遠不想提及的被揭穿了的時候,許國盛下意識的就是想反駁,不想承認。

    擔心的時候瘋狂的想確認,等真的確認了許國盛又不願去相信,也不能去相信,怎麽相信呢?

    許國盛看著許沐晨說,“你若是不想我們去打擾你們,我們不去就是了,我不知道你剛才那話是什麽意思。”

    他頓了頓,“就這樣吧,以後我不去打擾你就是了,我以為哪怕隔著時間,我們依然是父子,血濃於水的父子,對不對?”

    “血濃於水的父子?”許沐晨忍不住笑了一聲,“您之前那麽想知道,現在何必又想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我記得所有,記得那個女人如何折磨我,更記得,您當時對我說的話。”

    “永遠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