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這些年, 周意前後差不多一共給周蘭打了有四十萬，她每次打錢過去都會和周蘭說一聲，周蘭會回個好。

  　　僅有的幾次回家她也沒提前和周蘭打招呼, 匆匆過個年就走了。

  　　這是第一次周蘭給她發這麽多這麽長的消息。

  　　語音裏周蘭的聲音不如十年前那樣有氣勢，反而帶著歲月磋磨的心平氣和和啞澀。

  　　她拜托周意的事情很簡單，林淮如今要高三了, 但是她已經管不著他了, 怕林淮誤入歧途, 想讓周意好好說一說林淮。

  　　最後一條語音, 周蘭說：這些年我也沒求過你什麽事情，現在隻求你這一件，至少別讓你弟弟真的耽誤了自己。

  　　周意播放這條語音時在刷牙，薄荷的清涼感侵襲了口腔, 她回憶著上次見林淮時林淮的狀態。

  　　剛離家時林淮會時不時給她打電話, 但是她很忙, 總是接不到他的電話, 後來小男孩長大了，變得內斂, 電話漸漸少了, 就算她主動去找他, 話題也少了許多。

  　　不過好在林淮小學初中的成績還算湊合, 考入了南城的一所偏中上的高中，就在現在公司附近。

  　　林淮上高中後，因為離家遠，日常住宿, 為了方便聯係周意想給他買個手機, 但是被周蘭拒絕了, 說影響學習，然後周蘭給林淮買了個隻能打電話的老年機。這是18年初過年時的事情，當時林淮什麽都沒說，拿了老年機就回了自己房間。

  　　這也是她近年最後一次見林淮。

  　　周意給周蘭回了個好。

  　　周意沉浸在林淮的事情裏，而身在客廳的陳佳琪在邊狼吞虎咽早餐邊看周意昨晚和段焰的聊天記錄，她對周意說：“我就說他肯定單身，我們那會兒早戀的，就沒一對走到現在的。分了就分了，正好，你衝一衝，爭取周日就把他拿下。”

  　　說到段焰，周意洗完臉出來，說：“你說我周日穿什麽好？”

  　　陳佳琪喝下最後一口牛奶，拎上小包包，急匆匆又不敷衍的說：“你昨天穿的就很好看，安啦，你就算穿個白體恤都是絕美的。我先走了，要遲到了，要是我也能居家辦公就好了，老天爺。”

  　　周意點頭，給陳佳琪開門，陳佳琪像風一樣竄出去走了。

  　　送走陳佳琪，周意看了眼時間，還有二十分鍾上班，她回到臥室打開衣櫃，對著一排風格相似的衣裙琢磨。

  　　如果他們隻是吃飯的吧，穿裙子和高跟鞋沒問題，如果他們吃完飯散步的話可能休閑一點的衣服和舒適度高的鞋子比較合適。

  　　他會想和她散步嗎？

  　　應該不會吧，，

  　　周意的手滑過一排衣架，最後停在一件法式風的碎花吊帶連衣裙上。

  　　她摸了摸裙角，腦海裏自動幻想出周日和段焰那一天見麵的場景，是會在餐廳門口，還是他在餐廳裏等她，或者是商場外麵？

  　　周日是什麽天氣，會有大風嗎？

  　　她要全妝還是簡單提一下氣色，抹口紅的話吃飯的時候被他看到掉色會不會尷尬？

  　　無數個細節設想在腦海裏飄過。

  　　臥室有一麵是大落地窗，周意有個習慣，早上會開窗通風，哪怕是夏天，也喜歡開窗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姚望街景。

  　　而現在，快九點半，氣溫攀升，融去了清晨的涼爽，明媚陽光一縷一縷灑進，空氣中帶著南城獨有的夏天清新味道。

  　　周意失神的想，原來這麽多年過去，和他約會還是會這樣思來想去，精心打扮。

  　　這種感覺像是荒蕪草原的角落藏著一抹春色，暗自歡喜，滿心向往。

  　　但又和那時候不同，那會兒的她審美有限，哪怕翻出最好看的衣服，她也是不自信的。現在不會再有那樣的心理了，麵對他雖說做不到遊刃有餘，但至少不會再露怯。

  　　周意對著鏡子比試衣服，目光漸漸從裙子轉移到自己身上。

  　　這大概是這兩年她第一次覺得現在真好。

  　　而現在能再遇見段焰，也真好。

  　　，，

  　　周六。

  　　周意起了個早，簡單收拾了點東西開車回七湖，她沒和林淮說，但給周蘭發了個微信說今天回來。

  　　這些年南城變化很大，市中心架起了高架，主幹馬路翻修拓展，綠化普及化，就連這條通往七湖的小公路都弄得十分體麵。

  　　隻不過兩側的樹木還是那幾顆，常年綠常年看著人去人來。

  　　周意每次回來都會開慢一些，留心觀察這些熟悉的街道發生了什麽變化，回想當時每天坐公車上下學的心理，偶爾與25路公車擦肩而過，她會多瞥一眼，想看看上麵現在坐了哪些人。

  　　也許像陳佳琪說的，她最近很念舊，或者說踏入社會後她開始變得異常念舊。

  　　而現在，段焰的突然出現打破了她的平衡，那是難以形容的感覺，舊時光裏最重要的人和現在麻木常規的生活碰撞，交織出一種奇妙的新鮮感。

  　　車子拐進挨著河流的小路，大好天氣，路過的人家有的曬被子，有的在準備午飯洗菜，有的在打牌。

  　　開進林家，周意把車停在了院子裏。

  　　一年半沒回來，這棟房子似乎又多了幾分滄桑。

  　　周蘭自從那年失業後一直在做零工，這會兒正在裏頭粘娃娃眼睛聽到車子聲出來看，和周意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都沒說話。

  　　周意買了點水果和禮盒，還有一個她從桐城帶回來的限量籃球。

  　　進了屋，周意把水果和禮盒放在一側，對周蘭說：“我留下來吃午飯，麻煩你了。小淮在樓上？我上去和他說說話。”

  　　周蘭嗯了聲，把娃娃收了收，拎起角落的一袋蔬菜開始清洗。

  　　周意穿的高跟鞋，踩在樓梯上聲音很清晰。

  　　房間分配還是從前那樣，她離開後她的房間沒人動過，衣服書籍東西還是那樣擺著，隻不過周蘭往那邊推了一些不礙事的雜物。

  　　而林淮的房間在她對麵。

  　　門緊關著，裏頭十分安靜。

  　　周意敲了敲門，沒回應，她說：“小淮，是我。”

  　　她知道林淮肯定知道她回來了，她的車子聲，高跟鞋聲，都讓人無法忽略，畢竟她和林淮是從小聽大人的腳步聲長大的。

  　　周意在門口等著，過了會，裏頭傳來林淮隨性又冷淡的聲音，“進來吧。”

  　　周意擰動門把，打開門，迎麵撲來的是極低的冷氣，還有她一下就聞出來的煙味。

  　　周意不喜歡煙味，對這些不好聞的味道她很敏感。

  　　她看了眼躺在床上看漫畫書的林淮，少年一到十七八歲就跟抽了條似的，身高猛竄，四肢開始變得結實有力，男人的力量感呼之欲出。

  　　一年半，林淮又變了許多。

  　　周意拿走他的漫畫書，那張與她有五六分相似的臉便露了出來。

  　　他長得像周蘭一些，雙眼皮不深不淺，眼尾並不鋒利，琥珀色瞳仁，挺鼻薄唇，清俊立體。

  　　周意看著他的眼睛知道他沒變，少年眼眸依舊清澈，雖然帶著偽裝的冷漠。

  　　林淮倒是不太敢和周意對視，眼神躲閃，撐著床坐了起來，隨手拿過教輔書翻。

  　　周意在床沿坐下，輕聲細語道；“這是我之前去北京出差別人送的禮物，你不是喜歡打籃球嗎，我不太懂籃球，但是是限量的，想著你應該會喜歡。”

  　　林淮瞥了籃球，哦了聲。

  　　周意；“我之前和你說過了，我回來了。這幾天出了一些事，我比較忙，來不及找你見見麵。”

  　　說到這個，林淮眼裏的一點星火熄了，冷哼一聲，“我知道啊，你不是一直很忙嗎？無所謂。”

  　　周意知道這些年她忽略了林淮很多，但她為了還周蘭錢，為了發展為了生存，有好長一段時間24小時隻睡5小時每天，根本無心去處理人際關係。

  　　但她不想和林淮說這些，而隨著林淮長大，她也覺得林淮有了自己的生活空間，他不願意說的她不想強行問。

  　　她自以為維係的不錯，但後來發現錯了。

  　　這也是她同意被調回南城的原因，今年不用周蘭說，她也是預備把重心挪一半在林淮身上的。

  　　周意說：“高三還想住校嗎？你學校就在我公司不遠處，我想給你租個房子，你願意嗎？”

  　　林淮翻頁的手一頓，“和你住？”

  　　周意搖頭，“我一個人習慣了，我想給你租我邊上的公寓，這樣我們能在一起，你和我也有完全獨立的空間。”

  　　“不用，我寢室住的挺好的。”

  　　周意抿了抿唇，“那學習這塊你有計劃嗎？”

  　　林淮冷冰冰道：“計劃是老師的事情，不是我的事情。”

  　　“小淮。”

  　　周意聲音裏有了正經的味道，這讓林淮不得不正視她，他瞄了一眼迅速挪開，也不知道為什麽周意還是這麽有壓迫感。

  　　他擺擺手，“隨便。你們想怎麽弄就怎麽弄，我有說過不字嗎？”

  　　周意解釋道：“我不是在操控你，我隻是覺得你今年，至少今年需要逼一逼自己。”

  　　“然後呢？考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每天拚死拚活卻掙三四千？我掙什麽錢啊，你給媽這麽多錢，我隨便花不就好了。”

  　　周意知道這是他的氣話，她說：“你還有半個月開學，我近期會為你找個家教，如果你想住學校，那周六回家，周日我接你去我那兒，補習半天。如果你想住我隔壁，那就周六上午補習，我再送你回來。”

  　　“家教？你教不就好了。”

  　　“過去太久了，我已經不會做高三的題了，你們政策也變了許多。”

  　　“行吧，隨便。但我住校。”

  　　“好，補習時我會陪著你的。”

  　　林淮輕輕揚了下眉，翻了頁課本，沒再說話。

  　　周意知道這是他覺得還不錯的小動作，她笑了笑，再想聊些日常時，她手機震動，彈出一條接一條的微信消息。

  　　解鎖一看都是段焰發來的。

  　　那晚聊過之後，段焰沒再找過她，而她忙著工作事務，時常到半夜才睡。

  　　段焰的第一條消息是語音，後麵是十來家不同的南城特色菜。

  　　她點開語音，貼著耳朵聽。

  　　段焰說：“這些是我身邊朋友覺得不錯的，你看看想吃哪家，我提前訂位子。”

  　　他大概剛醒不久，聲音帶著濃濃的低啞溫柔。

  　　周意沒發覺自己笑了起來，對著手機屏幕醞釀著怎麽回複時，她注意到林淮看她的眼神，帶著一絲明了和七八分探究。

  　　她把漫畫書還給林淮，說：“我出去說點事，你看吧，等會下來吃飯。”

  　　林淮嗯了聲。

  　　周意回到自己房間，關上房門，背靠著門，她劃了劃這些餐館，打下幾個字後又刪了，改成發語音。

  　　她說：“你住哪兒？可以找一家離我們都不算遠的，你身上有傷不適合走太遠。”

  　　說完，她把自己的聲音聽了一遍，氣息聲音一切都平穩正常，沒有被心跳出賣。

  　　在等他回複的期間，周意把他的語音再次聽了一遍。

  　　聽完，她低低淺笑著，抬眼，正好對上二三十年前婚嫁流行的帶鏡裝飾櫃，裏麵那麵有些斑駁的鏡子倒映出她的神態。

  　　周意嘴角還是上揚的，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對著鏡子輕輕呢喃道：“怎麽像個傻子。”

  　　說完，她的笑容更深了。

  　　段焰很快又發來一條語音，他說：“我平常住的地方離你公司不遠，但我明天不從那邊走，我現在在外婆家，今天我外婆忌日，晚上住這邊。你呢，你住哪兒？”

  　　周意起初為這十幾秒的語音感到開心，但聽完她有點不知道怎麽回複了。

  　　外婆，那是他最親近的人了吧。

  　　可人都躲不開生老病死。

  　　周意打開房間通往陽台的門，頂著烈日走到西邊的房間，這是從前爺爺的房間。

  　　但她大學畢業那年爺爺突然腦溢血沒救回來走了，她有很多遺憾，愛情的遺憾回想起來讓人輾轉反側，親情的遺憾回來想起則是忍不住淚流滿麵。

  　　周意看著空空如也的舊房間吸了吸鼻子，轉過頭，讓自己不再去想太多。

  　　她用文字回複了段焰。

  　　LIN:我現在也在自己家裏，但晚上會回公寓，公寓也離公司不遠。

  　　段焰：“那就第三家吧，在你公司附近的一個商場裏，也比較好停車。”

  　　LIN:好，我都行的。

  　　段焰：“我要起床準備祭祀了，你在幹什麽？”

  　　LIN:剛和弟弟說完話，可能等會想休息一下。

  　　段焰：“那你好好休息，就先這樣？”

  　　LIN:好，你忙吧。

  　　結束了對話，周意摸了摸被太陽曬得發燙的皮膚，她回了屋，在一個教育機構軟件上幫林淮找老師。

  　　，，

  　　那頭的段焰把周意的語音反複聽了十來遍，還點了個收藏。

  　　於煙敲他房門，“哥，該起床了，這個時間差不多了。”

  　　段焰三兩下套好衣服打開門，於煙見他雖受傷了，但是模樣十分神清氣爽，溫溫笑著，問道：“最近有什麽好事嗎？”

  　　段焰和她下樓，他沒隱瞞，但說的比較隱晦，“遇見了故人，和她說話總是覺得很開心。”

  　　“是女生嗎？”

  　　“是。”

  　　“是……”於煙還沒說完話，手機就響了，是她工作的機構裏的領導。

  　　那頭說有人請私教，把聯係發給她，約個時間需要麵試。

  　　於煙應聲說好。

  　　段焰知道她又要去做家教，他說：“總是擔心你做上門家教吃虧，別人麵試你你也要麵試他們，看看孩子家長的素養再做決定。不缺這點錢，哥哥養得起你。”

  　　於煙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但是我看可能我馬上要有嫂嫂了，哥哥大概養不起我了。”

  　　段焰揉了揉她腦袋，笑著低聲道：“借你吉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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