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段焰送完那個女生, 慢悠悠地走了回來，他原本的位置沒人占，他重新站到那邊, 神采飛揚，漆黑的瞳仁似璀璨星河。

  　　從他出現在餘光裏開始，周意便無法自控地朝他看去。

  　　明明剛才還想逃避, 她試圖不去看, 然後做一隻鴕鳥, 可他和那女生在一起的畫麵已經在腦海裏定格成形, 她無比想印證自己的猜想。

  　　又無比想反駁自己，也許她沒有過度遐想，也許剛剛的一切才是她的遐想。

  　　可此刻他這種愉悅的表情讓周意再也沒有力氣去反駁自己，舌尖上的糖果融成一個圓薄的小片, 她分神的瞬間, 尖銳的邊緣劃破舌頭, 血腥味立刻充斥整個口腔。

  　　周意微微咽了一下, 吞下這複雜的味道。

  　　她不再去看段焰，刻意把注意力放在比賽上, 但每一次籃球被從右場運到左場, 她的視線順著移過去時, 總會不自覺地收集段焰的身影。

  　　幾回下來, 周意快要撐不住，她把糖紙揉成一團，盡量平靜的和陳佳琪說：“我去趟衛生間，你看吧。”

  　　陳佳琪沉浸在激烈的比賽中, 懵了一會, “啊？我陪你去吧。”

  　　“不用, 沒事，，我自己去，我一會就回來。”

  　　周意按住陳佳琪的手，自知她的反應有點奇怪，補充道：“你和我一起去了，等會錯過精彩片段怎麽辦？你幫我看著。”

  　　“也對，那你快點啊。”

  　　“嗯。”

  　　周意起身，為了不擋後麵人的視線，她低著頭，快步從最邊上擠了出去。

  　　逃離了人群，她深深吸了口氣，但胸口依舊不暢。

  　　她看著地上自己的影子，思緒淩亂，又覺得自己狼狽萬分。

  　　正是上課時間，衛生間裏沒人，可能是習慣，也可能是安全感，周意沒去一樓的，上了樓梯拐去了常去的二樓衛生間。

  　　她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看一眼操場，也沒有看段焰的方向。

  　　她把糖紙丟在了紙簍裏，打開水龍頭洗手，涼爽的水徐徐而下，周意洗得很慢，她搓著疊糖紙的指腹，上麵若有似無的粘膩感好像怎麽都洗不掉。

  　　用了點力後，水花濺了一下，一兩滴落在了她臉上，冰涼的觸感讓她忽地停了下來。

  　　周意看著洗得有點脫水發白的手，沉了下氣，關了水龍頭，抬手，用指背輕輕刮去臉上的水珠。

  　　一下，一下，第三下的時候她的手停在了下巴那處。

  　　凝結在水龍頭下的水珠漸漸變大，眼看著要墜落，周意回過了神。

  　　她看了手表時間，距離下課還有一半的時間。

  　　她要回操場嗎？

  　　周意轉身，靠著洗手台，眼睛漫無目的地遊走。

  　　這三層樓的洗手間是在他們上正仁的前一年新裝修的，設計的特別人性化，女學生和女教師都喜歡的整麵大長鏡，顏色幹淨溫和的瓷磚顏色，把上廁所和洗手的兩個做了明確的區分。

  　　以前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周意頭一回注意到她正對著的這麵牆上還掛著了一張小牌子，上麵寫著：青春有限，美麗無限。

  　　很不安常理出牌的標語，但周意笑不出來，她盯著那幾個字看了很久，心底想著：粉色描邊字，右下角有個卡通畫，，段焰，，段焰，，

  　　段焰，，他喜歡那個女生嗎？

  　　應該是喜歡的吧？

  　　籃球場上又傳來一陣歡呼聲，震耳欲聾，整個校園被這些聲音煮得快沸騰了。

  　　鼎沸的人聲卻讓周意心裏頭更加亂，像一張覆在心髒上的網，越收越緊，隱隱作痛。

  　　她昨天這會兒還很開心地想，十月會好運，之前被月考霸占的心理課也可以原諒。

  　　可她現在真想回到昨天，回到還沒對段焰產生這麽多期許和幻想的時候，回到自己對自己還有明確的自知之明的時候。

  　　其實仔細想想，她國慶的時候和段焰短暫地聊過兩次，第一次正兒八經的聊了作文比賽第二次拜托他幫忙，言語之間不存在曖昧和暗示。

  　　倘若他們的聊天記錄給別人看，別人指不定多瞟一眼的興趣都沒有，因為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可喜歡一個人，他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個標點符號都能讓她浮想連翩，因為他一句簡單的詢問而美夢一整晚，因為他的一句我等你，便覺得自己於他而言是特殊的存在。

  　　所以、她不能怪段焰，不能埋怨他為什麽要對那個女生那樣子笑，不能埋怨他為什麽對她也那麽好。

  　　他隻是順手幫了她一把而已，隻是像和正常同學聊天一樣和她聊天罷了。

  　　是她把細節放大，任由心中的渴望將其霧化，發酵出暗戀的人也喜歡我的錯覺。

  　　一場自己給自己織的夢罷了。

  　　而他也有權利對別的女孩兒笑，對別的女孩兒關心，如果他喜歡她，那麽更應該這麽去做。

  　　能和自己喜歡的女孩兒說笑打鬧一定特別開心吧。

  　　她見過段焰站在樓道裏和主任頂嘴時譏諷的笑，見過他和同學插科打諢時漫不經心的笑，見過他在網吧裏和客人和老板閑談時隨和放鬆的笑，見過他和她說話時客氣又拽拽的笑，唯獨沒見過他那樣的笑。

  　　像心事被戳中一樣，他有點局促，欲蓋彌彰，又根本抗拒不了，然後露出一個炙熱明亮的笑容。

  　　用春風得意形容最合適不過。

  　　原來，，他喜歡一個人會是這樣。

  　　那他會不會像她一樣，因為和喜歡的人說了話，晚上會興奮地難以入眠？

  　　會不會像她一樣，每天處心積慮地算時間，隻為能多見對方幾眼？

  　　會不會像她一樣，一點細節都不肯放過，想記住對方的全部？

  　　他會不會像多數故事裏的男主一樣，給那個女生打熱水，玩她頭發，講笑話逗她玩，故意欺負她，把人惹生氣了又厚著臉皮去哄她。

  　　他們是同班同學，也許是前後桌，也許是同桌，如果靠這麽近的話是不是每天還會有很多她想不到的小故事。

  　　那那個女生呢？

  　　她的眼神和舉止明明說明了她是喜歡他的，他們為什麽沒有在一起？

  　　是在曖昧期，還沒到表白的那一步嗎？

  　　是吧。

  　　真好，，，

  　　真不好，，

  　　大概是盯著那塊牌子久了，周意眼眶有些酸，她緩緩眨了下眼，眼睛卻更酸了，喉嚨裏像卡著一根魚骨，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稍稍一動，就會有刺痛感。

  　　她知道自己不該那樣想，可是有那麽一瞬間，她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湧出一個念頭。

  　　如果她是那個女生就好了，，

  　　或者如果她和他是同班同學就好了。

  　　如果她和他在一個班級，她早點認識他，會不會有所不同？

  　　但這些想法轉瞬即逝，她知道，這些不過是心裏的嫉妒心在作祟。

  　　她多小氣，連他小時候一天扮演三回新郎都不開心，嫉妒每一個能和他玩過家家的女孩子。

  　　最開始的時候她還嫉妒陳佳琪和他是青梅竹馬。

  　　她多希望，能被他喜歡，能站在他身邊。

  　　可那個女生，看起來比她好太多。

  　　她能駕馭理發師不讓她剪的短發，臉圓但不顯胖，皮膚白且健康，清澈的眼睛像含了春水，笑起來清純動人。

  　　個子似乎比她矮一點點，是大多數男生鍾愛的身高，多小鳥依人。

  　　而且她比她會打扮，天氣熱，她會把校褲的腿微微卷起一些，露出的腳踝上戴了腳鏈，在陽光下，閃著星星點點的光。那雙厚底的帆布鞋明明隻是一個簡單的純色，但穿在她身上就是格外突出好看。

  　　有些人，與生俱來在人群中就是矚目的。

  　　比如那個女生和段焰。

  　　而她自己呢，和那個女生是截然相反的類型，偶爾因為失眠熬夜還會狀態不好，即使她有去打扮自己，可總感覺和那個女生比起來，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她能比過她的，大概隻有學習。

  　　在這個躁動的年紀，哪個男生會喜歡僅僅因為一個女生學習好而喜歡她。

  　　連她自己喜歡段焰都不是因為學習的好壞，刨根問底，她的一見鍾情百分之八十是因為段焰有一張讓全校女生癡狂的臉。

  　　所以就算她和他是一個年級一個班級，大概也不會有結果吧。

  　　“周意？”

  　　突然，門口傳來陳佳琪的聲音，人未到聲先到。

  　　周意從複雜的思緒裏抽身，收斂了下情緒，快速轉過身，打開水龍頭裝作在洗手。

  　　陳佳琪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周意在低頭洗手，她一點都沒察覺出異樣，快速奔向裏頭的廁所。

  　　邊上邊說：“你怎麽在二樓啊，我剛還在一樓找了一圈呢。你怎麽上這麽久啊？你走了之後我們班就不行了，被二班超了七分，七分呢！氣死我了，蕭宇還大言不慚的說投十個三分球，光會吹牛。”

  　　衝完水，陳佳琪挨過來，洗手。

  　　她看著鏡子裏的周意，輕輕道：“誒，你在發什麽呆啊？你不開心啊？”

  　　周意回過神，她知道自己又神遊了。

  　　她搖頭。

  　　陳佳琪洗完甩甩手，抽了張紙擦手。

  　　她想了一圈，沒想明白周意怎麽突然情緒低潮，明明剛剛還很開心。

  　　如果說是因為考試，那不應該啊，前兩天分數出來她雖然歎氣，但眼睛裏頭是平靜的。

  　　陳佳琪沒有再問，裝傻充愣挽著周意下樓。

  　　但她敢肯定，周意有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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