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霜台下(三)
作者:賀清熒徐辭      更新:2022-12-08 15:38      字數:3177
  第四十五章 霜台下(三)

    清熒方散去些許的紅熱有卷土重來之勢。她匆忙垂眸,喃喃了一聲“不敢當”,餘光見徐辭打量四周,見這段時間再無人前來,估摸著大概是午飯時間,人大多去吃飯了。

    徐辭便示意清熒先在此處不要妄動,自己再三確認無人經過,足一點地輕身一躍,竟輕身越到媚窗兒窗外去。

    清熒在下麵瞧得膽戰心驚,不住張望,唯恐人來。好在徐辭隔著窗欞隻說了幾句話,便很快落地,拉著清熒瞅著無人在意的空隙,找了處低矮牆壁翻身跳出。

    清熒隻覺這短短一段時間內跳上跳下頭暈目眩,走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

    徐辭一直盈著笑瞧她,直看得人不好意思要開口詢問,才以媚窗兒所言將此篇翻過去:“果如適才猜想,因柳箏兒在,駱定沒有問得太多。媚窗兒循規蹈矩,隻說了他已經知曉的事,並未透露更多。”

    “實在辛苦她了——那咱們現下,是去東城尋淳於崖嗎?”清熒點頭,徐辭搖頭:“此時飯點,先去吃飯吧。一上午過去,說不準丹兒得到了什麽消息。咱們去胡家飯館。”

    清熒應好,想了想又同徐辭先轉道去了李氏藥鋪,特意製了些消食與醒酒清口的藥丸,這才帶著往飯館去。

    兩人輕車熟路進了後廚,丹兒正忙得熱火朝天。

    今日午膳主打一道鱔絲羹。

    周遭幾名廚子圍了一圈,隻瞧丹兒打樣:將鱔魚煮至半熟,切成絲肉,去掉魚骨,加酒與秋油燉煨,稍用了些許纖粉,羹湯中加入真絲菜、長蔥為配菜。

    又做一道醉蝦,帶殼用料酒炙烤到金黃色,撈起後加清醬、米酒烹煨,再用碗蓋住悶熟。等待要上菜時放入盤中,外殼便也酥脆可口。

    丹兒專心致誌,做好這兩道主菜,轉身才見徐辭與清熒默不作聲的立在一旁並不打擾。

    她趕忙迎過來,羞赧道:“一時未注意……姑娘怎麽來啦?”

    清熒笑道:“你未在意,正是用心表現呢。我們此時來,自然是想借丹兒大廚的光,來飯館用一餐啦。”

    清熒說話間胡嬸兒自前堂撩了門簾進了後廚,正聽聞她打趣言語。

    胡嬸兒一頓,到底盈著笑走上前:“徐小娘子這話說得,是我們借了丹兒姑娘的光哩!今日午飯你們看看有沒有合意的,隻管點,這頓嬸子請啦!”

    “胡嬸兒大氣,果真是大掌櫃。”徐辭抱拳拱手,逗得幾人俱笑起來。胡嬸兒見外頭用飯人漸少,便叫丹兒先去休息同清熒二人用飯,自叫其他廚子頂上。

    三人尋了個不甚引人注意、卻也不是刻意隱藏的位置,清熒與徐辭神情自若,丹兒卻難免有些緊張。

    不待兩人發問,丹兒當先開口道:“姑娘,今日晌午,我還當真打聽到了一事——市場西邊兒有個並沒什麽固定處所的老頭兒,聽人叫他老蔡,是替人介紹做工從中賺取銀錢的。他上午來飯館喝了碗粥,埋怨前陣子來得一個外鄉人,被店家退回來好幾回了,沒什麽本事又想賺快錢,連帶著把他的名聲都攪黃了。”

    “想賺快錢……”徐辭沉吟,問道:“可知道此人如今在何處?”

    “應當還是在市場西頭老蔡那裏,等著分活兒。”丹兒給清熒夾了一筷菜:“有人問老蔡為何還一再給他介紹工作,老蔡歎氣說那人家中有個生病的孩子,急需用錢。看他可憐,便勉強給他尋些零工做做。”

    清熒咽下一口飯,擦拭嘴唇,道:“若是在市場西邊兒,特意跑來胡家飯館用飯未免累贅。十有八九,這些瑣碎零工就在咱們這一片兒。”

    “不錯。”徐辭認同,又道:“一會兒先去市場尋到老蔡。他既從事中轉營生,必定見人頗多。”

    清熒與丹兒點頭。丹兒想了想又道:“對了,還有小樓附近有沒有陌生人一事——我本想著問問胡伯胡嬸兒,可上午來送菜的是個新夥計,毛手毛腳弄錯了不少,一時忙亂,便沒顧得上問。”

    “幸虧你沒開口。若直接同胡氏夫婦開口,你今後便也不能再來此幫廚了。”徐辭淡淡道:“人家此前已經明擺著表示不想摻和,若再三提及,惹人反感不說,更易令人疑心另有目的。”

    “……我這不是沒問嘛。”丹兒臉上掛不住,嘟嘟噥噥,並不服氣:“再說了,我看你也沒少問。”

    “丹兒。”

    清熒輕喚一聲,丹兒便不再多話。

    徐辭不以為意,見清熒吃得差不多了,去前台胡伯處將飯錢結了,再三保證下回一定由他們做東請客,這才在胡伯注目與丹兒的不忿中牽著清熒離開飯館。

    兩人手心相貼,並肩往小樓方向走過一段距離,徐辭放了手自覺離得遠些,清熒麵容微紅,輕嗽一聲:“咱們現下是要回小樓嗎?我以為,還是直接便去市場尋老蔡比較好吧。”

    “是。”徐辭點頭:“是要去尋老蔡,但我方才留心,胡伯不知將咱們談話聽進多少。隻是三言兩語,也需做個樣子,顯示咱們並不急迫。所以先往這處走——”

    他說著話在一處拐角輕輕一撚清熒衣袖,示意她跟上:“再繞個路轉回去。這樣胡伯瞧見咱們回家,多少也能安心些。”

    “還是你思慮周全。”清熒輕聲一歎:“從前輕快談話的情形,到底一時半刻回不去。瞻前顧後,小心翼翼,倒也——”

    她說著卻突兀頓住,連腳步都一並停了,驚詫訝異的看向一邊。

    徐辭疑惑,循她目光看去,隻見一身形瘦削男子背對著他們,弓著背正自一家商鋪後門出來。那商鋪老板埋怨他做事不利落,他也不善分辨,隻喏喏的連聲道歉。

    徐辭看了一會兒,未覺不對,轉回眸來再看清熒。她麵上神情再三變化,驚疑、震撼、茫然,直至此時,緩緩落定為漸而明了的恍然。

    “怎麽了?”

    徐辭過了好一陣子才輕聲發問。

    清熒垂下頭,闔上眼眸,默默又停了好一陣,再抬頭,看向那已然擦著汗離開的男子身影,緩緩開口:

    “那人嗓音……與兄長極為相似。”

    徐辭先是一愣,隨即一驚:“這麽說,此前鄭獻貴所說的,聽見有人夜晚在小樓之中……”

    “我方才聽得仔細,確實如出一轍。”清熒聲音微顫:“唯一區別是此人嗓音微啞。但鄭獻貴也曾說,他認定屋內人是兄長之因,正是那幾日兄長風寒,嗓音嘶啞……”

    徐辭一時無話。

    他看著清熒緊握的雙手,看著她壓抑起伏情緒的麵容,半晌開口:“我去問問方才那店家此人來曆姓名。你……勿站在風口,同我一起?”

    清熒慢慢點頭。徐辭便仍與她並肩往適才那店鋪去。轉到正門才發覺,這正是初識駱定那日曾經到訪的首飾鋪。

    於掌櫃正在台前擦拭首飾,見有人進來眼前一亮,又見是徐辭與清熒,神色微妙的一變:“喲,這不是、這不是徐公子與夫人嘛!今日如何有空大駕光臨呐?”

    “您這話說得,沒空就不能來看看啦?”

    徐辭自來熟的倚靠在桌前,信手拿起一支簪子在手上轉了轉:“今日來啊,是想尋些新奇玩意兒,逗我家夫人開懷。”

    他瞅了眼沉默的清熒,裝模作樣的湊近於掌櫃悄聲:“前幾日惹她不高興啦,不得賠罪嘛。”

    “哈哈,徐公子果真柔情,夫人好福氣啊。”

    於掌櫃笑起來,熱絡的推薦起幾款飾品,倒是學著聰明,說一樣不看徐辭,倒估摸著打量清熒神情。

    清熒此時哪有閑情逸致品鑒賞買?她始終沉著臉一語不發,饒是識人頗多的於掌櫃都不禁漸起汗意。

    他如法炮製,靠近徐辭小聲道:“尊夫人這心情……不是一般的不好啊……”

    話音尚未落,清熒開了口。她收拾好方才翻湧情緒,此時多少明白徐辭用意,勻了勻氣上前。

    “這些樣式隨處可見,今日你買得、明日他買得——你可有誠心?”

    於掌櫃一愣,徐辭已心虛著笑起來:“夫人別惱啊……咱們這不是一家家找著新奇花樣兒嗎?再說、再說你上回聽著有趣的那什麽花兒的簪子……人家不是沒賣給掌櫃嗎?”

    於掌櫃原本聽得雲裏霧裏,聽到此處卻驟然僵了臉上笑意。

    他遲疑片刻,終究問道:“未知二位說得簪子是……”

    “哼,你根本沒放心上。桃花簪!上回來,您不是說過有人想來典當一支桃花簪嗎?我自此留著心,一直想尋支類似的,誰知竟不可得。”

    清熒扭過身去不理徐辭,嘴唇微嘟,端得是嬌俏可人:“也去找了金鋪想著打一支,可是手頭無現成樣式,又想具體找個參考。所以才想來問問您,那人之後有沒有再來當過那簪子?”

    徐辭一麵賠笑,一麵希冀的看向於掌櫃。

    於掌櫃猶豫片刻,長歎一聲:“唉,您二位也是心誠,我便實話實說了吧。不瞞貴客,來典當那支桃花簪的人啊,名叫尤華,方才還來我家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