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心光瑩(二)
作者:賀清熒徐辭      更新:2022-12-08 15:38      字數:3134
  第四十一章 心光瑩(二)

    “何曾是我的善心……那是笛兒的善心啊。”

    淳於崖垂頭,語氣顫抖,再難色厲內荏的將迷茫與哀痛隱藏在痛恨話語之下:“她明明……明明那樣善良,想為那麽多已死之人尋得安穩……為何自己最後卻要被草草丟到亂葬崗,衣不遮體,遍體鱗傷?!她為旁人想得周全安眠,自己為何卻要痛苦死去……這世間,究竟、究竟有沒有公平二字可言?!”

    淳於崖雙拳緊握,青筋暴起,周身力量抵在麵前幾案上,竟連其上所放的茶具都隨著他一同微微顫抖起來。

    徐辭低歎一聲:“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生者於苦痛之中尚能做得,便是覓得真凶,為逝者魂靈安歇了吧。”

    淳於崖像是沒聽見,又像是聽見了。他低著頭肩頭微微聳動,良久抬起頭來,對上徐辭的眼睛,憤恨又起,不甘尤甚:“不錯,不錯!所以我縱使知曉真凶真正要針對的是賀空、是賀府,縱使猜到調查真相困難重重,縱使隱約想到背後勢力隻怕能翻雲覆雨,要了我的性命——但笛兒絕不能就此無辜枉死!世上有那麽多該死的人,憑什麽是她死!”

    徐辭不語,默然的看著麵前男子陷入癲狂模樣,心中略生沉悶壓抑。

    他略偏頭,正聽見遠處漸起的雷聲,不多時轟鳴著落下喧囂的雨。

    晚膳時分,徐辭送走淳於崖,又在懷聲樓打包了些吃食,要了食盒提著往回走。

    走到路口處,停下腳步想了想,轉了步子往李氏藥鋪去。

    尚未走到近前,遠遠兒地瞧見清熒出了門口,轉身同屋裏人說話。

    不知交談內容,隻見清熒莞爾一笑,搖頭間耳間玉璫光彩流轉,明豔照人,卻不敵佳人清麗容顏,純淨似水。

    徐辭遙遙看著清熒回身,一步步走近自己,並不出聲打擾。

    直至清熒自己似有所感似的望過來,見是他站在那裏,眼眸一亮,未散的笑意更開:“徐辭——”

    她大概顧慮周遭會有識得他們的人,叫了公子會平白惹人懷疑。

    徐辭忽視這些理智思維,心中熨帖溫暖,既像冬日裏一碗溫水暖融心間,又似夏日一席涼風襲人。

    他瞧著清熒步步走近,心頭愉快雀躍無可忽視。

    徐辭便輕輕歎了一聲,搖頭笑起來。

    “……怎麽了?這是什麽表情?”

    清熒湊近些,看他麵色微紅,不禁奇道:“你仿佛去胭脂鋪子了似的。呀,這味道……你去懷聲樓了?”

    眼前這姑娘已對著食盒研究起來。

    徐辭含笑看著她發絲、側臉、手指,隻覺處處可愛,心中一驚,隨即一定。

    罷了。他不過凡塵一俗人。既見卿卿,雲胡不喜?皎月在前,雲胡不夷?

    至此,此前清熒問他的,為何出手相助的理由,多了無可辯駁、也無需辯駁的一條。

    心悅二字,本就是不需什麽理由的。

    清熒全不知徐辭這番轉變與確認,隻覺他從前周身所隱隱縈繞的心事似乎消減些許,整個人明快不少,也由衷的高興起來。

    兩人並肩往家中走,路過胡家飯館,瞧見胡伯正忙著端菜應接不暇,胡嬸兒在前台算賬,倒是抬頭間瞅見他倆,頓了頓衝兩人扯出一個笑來。

    清熒與徐辭點頭招呼過,繼續往回而去。

    “我今日才知道,一人明了,與兩方心知肚明,原本還是有區別的。”

    清熒輕輕說出這話來。徐辭看去,示意她說,他在聽。

    “原先胡嬸兒將與兄長會麵時間提前,告知我們時,雖有不安,但見麵招呼等日常總不受影響。你再瞧方才……一旦有些話說到明麵上,即便再如何告訴自己莫要多想,也總會不自在一段時間吧。”

    “不錯。但胡嬸兒也應當知道,一旦說謊,就要承受相應的後果。萬幸她不是擅長撒謊的人,所以及時止損,沒有用更多謊言編造一個圓環。但有的話既然說出了口,要想徹底消弭影響,就斷然沒有起初隻是念頭一動、嘴唇一碰那樣簡單。”

    徐辭垂眸,看向思索的清熒,輕聲道:“我知道你多半覺得胡嬸兒與胡伯本性善良,或許本懷好意卻行差踏錯。但你也需想到,若是他們????????有勇氣,從最開始便將這情況告知,我們或許能少走些彎路。世上有許多良善之人,因為懦弱而無法表達善意。他們並不是壞人,但卻會給他人帶去不易。”

    “……我明白。”清熒片刻一歎:“此案查到如今,一環扣一環,若說情勢雪上加霜,何人是雪,何人又是霜呢?這世上,有人會不顧一切,勇往直前,就也有人無法承受選擇善良的結果,被迫懦弱。善良,有時候是需要能力的。因此胡伯與胡嬸兒的言語,我並不想責備——也沒有必要責備。我隻是……他們是很好的友鄰。我相信兄長也會這樣想。隻盼日後,塵埃落定,還能再同之前一樣,有彼此安穩坐下,共享一餐美食的緣分吧。”

    兩人這般搭著話,倒也不久便回了小樓。徐辭見清熒心情稍有沉悶,愈發慶幸自己當先準備了美食,打開食盒一樣樣拿出,如數家珍:

    “這是小刺參,提前泡去沙泥,用肉湯滾泡三次,然後用雞肉、豬肉兩樣湯汁紅燒,煨到極爛;配菜用得是香覃、木耳,小二說是因顏色相近,俱為黑色。”

    “這道白煨肉,與先前丹兒所做的紅煨肉又不同。每一斤肉,用白水煮到八分熟,將湯汁拎出留存;用酒半斤、鹽二錢半,足足煨了一個時辰。將原湯的一半加入,滾幹湯膩時,再加蔥、薑、木耳。我記得上回你同丹兒說不喜韭菜,特地吩咐了廚房不必添加。”

    徐辭說著,清熒麵上一紅,仿佛孩童一般挑嘴的小性子被人用心記下,她既有羞赧,心中又有些不可名狀的欣喜。

    徐辭將主食等取出,最後端出一盤青菜:“隻怕你吃肉膩著,便又點了盤青菜。這卻簡單了,隻挑選嫩者,同筍一起炒,清嫩爽口,你應當會喜歡。”

    他一一布置完畢,這才坐到清熒對麵。

    清熒撚起筷子,看著滿滿一桌菜品,不由得笑起來:“丹兒不在家中,竟也有如此美食可享。我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誇公子心細如發,麵麵俱到是好,還是該誇公子富埒陶白,金玉滿堂為好了。”

    徐辭順著她調侃神情,有模有樣的一點頭:“嗯,誇獎甚是順耳,我便一並收下,不必再擇一挑選啦。”

    兩人相對而笑,將桌上美食一一品嚐。

    吃罷晚飯,收拾好碗筷,清熒自將餘下的飯食妥善放好。

    薑垂今日依舊去了裴府,照舊用了晚飯才回;稀奇得是丹兒也回來不晚。四人難得在歇下前還有一段空餘時間,正能令徐辭將今日在淳於崖那處得知的是非明說。

    徐辭先簡明扼要將淳於崖與桃笛兒的前情敘說,而後說起此案相關:“淳於崖與賀公子相熟後,兩人便時常一同於深夜至陲邊酒肆飲酒,與曹賓也正是在一次飲酒時相識。淳於崖得知賀公子包下小樓,便與桃笛兒、媚窗兒商議好,若有時桃笛兒需要,便去小樓稍事休息,這段時間淳於崖不會入內,隻在庭院之中同桃笛兒說說話。當日桃笛兒身有不適,他們確實曾經在案發當日相約,下午在小樓會麵。隻是淳於家兩位大人近日被朝廷中人指責,不看顧好自家小輩,任由其出入風月之所。淳於崖便由此被迫躲在適瑕苑中不得露麵,晚上出門才被抓走。案發之後,他自己跑了出來,遇上曹賓,這才得知斯人已逝。”

    徐辭看向清熒:“你所想不錯。淳於崖第一反應便是立刻找到並藏起桃笛兒屍身,預備自己調查此案;但轉念想到淳於家與駱旗門之間的關係,加之他原本裝出的疏遠膩味,因桃笛兒之死又重新被淳於量等人提防,唯恐弄巧成拙,反而可能又傷害到桃笛兒遺體。權衡之下,昨日清早悄悄到了裴府,將桃笛兒所在和盤托出。”

    “傳聞真真假假,誰知一切虛假的中傷,都不過起源自情緣難牽,起源自對彼此的愛意與保護。情之一字……竟複雜深重如斯。”

    清熒輕聲感歎。一時間無人言語。

    她又抬頭看向徐辭:“而想來那日……桃笛兒是因有孕不適,才會回到小樓。你可告知淳於崖……桃笛兒已珠胎暗結?”

    “沒有。”徐辭搖頭:“他本就情緒不穩,我擔心再將此事告訴他,他會愈加承受不住。還是等一切有了定論後,再同他講明吧。”

    沉沉點頭,清熒沉默。

    薑垂遲疑片刻,終究忍不住道:“所以,淳於公子案發那日下午,確實見過長公子?長公子不會更早出現,布下所謂陷阱,使得桃笛兒被害,是嗎?”

    丹兒雖也同清熒一般,正為淳於崖與桃笛兒之事喟歎,但一聽薑垂此話,立時覺得這更要緊些,也出聲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