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須當醉(三)
作者:賀清熒徐辭      更新:2022-12-08 15:38      字數:3125
  第三十六章 須當醉(三)

    小二很快忙不迭地來回送酒,唯餘清熒頗為無奈的坐在原處,看著豪言壯語的一眾人胡吹神侃。

    便有一瘦高男子道:“說起賀大公子啊,可該是個好人呐!何況他又同媚窗兒私定終身,更加英雄氣魄!能讓第一名姬傾心的第一名流公子,怎麽能,啊,也不會壞到哪兒去!”

    又有一矮胖男子道:“唉,這話倒說得沒什麽道理。那死了的桃笛兒難道不是美人?那淳於家二公子不還是沒要她?須知,美人配英雄,多半要英雄主動,若是美人巴巴兒的貼上去——你瞧瞧桃笛兒,不就香消玉殞了?”

    清熒一怔,隻覺此人這話似點明什麽,卻雲裏霧裏看不清晰。

    聊開的眾人卻早微醺了,紛紛罵這男人喝醉了,將兩樁事混作一談,實在該罰酒。

    矮胖男子聽話豪飲幾口,在眾人叫好聲中努力做出神秘模樣:“你們道我胡言亂語,那是你們不知內情!原本桃笛兒沒進淳於府,也不隻是她癡心妄想,要求做少夫人被拒絕而已。她同淳於崖之間啊,還隔著一個死人呢!”

    清熒與徐辭已聽媚窗兒說明此事原委,並不驚訝;旁人卻是頭次聽聞,趕忙要矮胖男子詳說。

    胖子便大差不差的將經過大概一提,隻是在他這版本中,那死去姑娘的孩子是自己不小心磕碰掉的。

    隨後胖子搖頭晃腦,評判道:“我也是一日溜達到淳於府附近,見那姑娘灰頭土臉的在府後院門口窩著,好心上去一問。淳於家不待見她,她過得連使喚丫頭都不如!我便勸她,要是如此,還不如回適瑕苑去,好歹能活得比現在好!”

    他咕咚飲下一大口酒,胡亂抹了抹嘴唇:“嘿,結果你們猜那姑娘怎麽說?她說咱們外人不知個中曲折,是因淳於崖堵住消息,讓咱們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可再瞞也不可能瞞過適瑕苑中人啊?她那時可是被淳於崖當著適瑕苑中不少人的麵兒花了錢買走的,若再回去,不僅沒有容身之處,隻怕當時眼紅嫉妒的還不知怎麽磕磣她!本是從一處不如意逃到另一處不如意,又何必再周折呢?”

    眾人聞言,不由得歎息認同。便有人道:“不過如此說來,那淳於二公子還算個男人!敢作敢當,至少將那姑娘帶回家了!其後種種,想來也非他能夠決定——倒不是薄情寡義之輩!”

    有人出言附和。

    清熒斂了眉目,全做眼不見心不煩。

    誰料熟悉聲音響起,許久未語的徐辭不知何時站到她身側,語氣認真,神態肅然:“我倒同各位想法不同。”

    “如若當真情深,又怎會招惹旁的姑娘?既招惹了,坦蕩承認,好聚好散便罷,又行遮掩之舉,可見從未一心一意吧?若說淳於二公子從未對那先前無辜死去的姑娘動情,則他便是薄情;若他動了情,對桃笛兒而言又是寡義。無論如何,總占一頭。且他既能作主將人帶回淳於府,又如何說不能保下至少一條性命?如此前後相悖,出爾反爾,可能稱得上所謂男子氣概?”

    徐辭眼眸晶亮,目光銳利,直直望著前麵幾人。清熒在他身邊瞧著,一時間心竟悸動幾分,趕忙轉了目光不看他。

    對麵眾人被他這番“薄情寡義”的論述說得啞口無言,好半天,還是徐辭生硬的轉過話題去:“那什麽——我家小樓附近有家胡家飯館兒,幾位可曾去嚐過?”

    他這話沒頭沒尾,眾人紛紛一愣。清熒心中一動,緩緩抬頭瞄他。

    徐辭渾然不覺這愣怔氣氛,自顧自誇讚起其中飯食來。眾人本也有些醉醺醺的,便逐漸又聊開。

    那原本首先說話的瘦小男子自覺方才被矮胖子搶去了風頭,此時急忙顯擺道:“胡家飯館在西城也算出名,我自然去吃過!不僅吃過,還幾次三番遇見過剛剛來過的駱定公子嘞!他同那飯館兒的老板相熟,時不時便去吃魚!”

    “嗨喲,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又一個高瘦男子冷哼一聲,把話尾接過去:“他們為何相熟?那胡家夫婦的兒子,便是得駱定幫忙才有得穩定活兒!冬日在東城賣炭賺了錢,你們細尋思尋思,東城多是高門大戶,有渠道給他們供炭火,可不賺得盆盈缽滿?我有回去正聽他們夫婦倆對駱定感恩戴德,駱定便道若要謝,以後他時常來吃新鮮魚——哎,這才有你方才說得那些!”

    瘦小男子不服,嘶了一聲,梗著脖子道:“你打量著騙傻子呢?幾頓魚?換這麽大一樁買賣!這麽個大人情,要是你,就要魚?”

    “那是人家的事兒,你摻和個什麽勁?”高瘦男子不屑道:“駱定既然與胡家夫婦相熟,自然也偶爾出入他們家。那在他們家的時候,四下無人的時候,收點兒什麽好處,你又知道?”

    瘦小男子憋紅了臉,翻了個白眼兒自去喝酒。

    高瘦男子又道:“人情的事兒,本來就是最難還清的。駱定在西城名聲兒還不錯,不正是胡氏夫婦借著開飯館兒的便利給他宣傳美言的結果?甭管他有心沒心,夫婦倆受了恩惠,總不能說他壞話不是?”

    清熒靜靜聽著,隻覺此前沉在心底的、並不曾思考過的一些細節慢慢浮起,慢慢重現。她暗暗握緊雙拳,正要借手心疼痛清明思緒,卻被驟然握住了手。

    清熒吃驚看去,徐辭眼睛明亮,直直看著她,也不說話,隻是搖頭。

    清熒暫且擱下方才心中忐忑心緒,瞥了眼說話正熱鬧的眾人,順勢扯扯徐辭衣袖。

    徐辭聽話得很,俯下身來。他麵色一如往常,唯有眼眸比平時亮得多。

    清熒心中大概有了猜測,湊近些悄悄兒問:

    “你今年多大年紀?”

    徐辭肯定而迅速的回答:

    “我沒喝醉。”

    嗯,喝醉了。

    清熒無奈扶額,望了眼桌上空了幾壺的酒,也不知這人喝了多少。她左思右想,覺得僅靠自己還是沒辦法演完,便又悄悄的對徐辭附耳:

    “你堅持一下,咱們先脫身回家,好不好?”

    徐辭定定看著她,直到看得清熒懷疑自己說了什麽不妥的話,開始反思時才重重點頭。

    他也不給清熒醞釀時間,就著兩人親近姿勢扶起她。清熒一頭撞進他懷裏,小聲哎喲一聲。

    徐辭義正言辭道:“各位兄台,在下先陪夫人回府,你們且請盡興。”

    清熒小半張臉隱在他身前,目光盡力看去,不由得垂頭歎息。

    雖然你說得頭頭是道……但是你對著的方向沒幾個人……

    好在喝到現在,眾人已經都差不多酩酊大醉了。也沒人計較什麽“兄台”、什麽“府”,顛三倒四的衝著不同方向彼此告辭。

    清熒憂心徐辭醉倒,小心翼翼的扶著他走出酒肆。誰知這人竟能走得四平八穩。

    清熒好奇,鬆了手,由他泰然自若的往前走——歪了。

    清熒忙追上去,認命般歎息,一路看顧著這人有驚無險回到小樓。

    好容易將人扶到床上坐好,清熒隻怕徐辭立刻睡去反而醒來難受,連聲哄著他說話,急忙去尋當日所製的醒酒丸。誰知翻箱倒櫃一通竟然不見,清熒百思不得其解時,徐辭在她身後悠悠道:“醒酒丸,在我身上。”

    清熒訝異看去,果真見徐辭從懷裏摸出一隻香囊,打開來是一粒粒分別裝好的藥丸。清熒哭笑不得,心道早知如此在酒肆借了水飲下便是,又折騰這一路。當下卻也顧不上多想,端了水來看著徐辭服了藥,把窗戶關嚴,坐在一旁凳椅上等他入睡,才靜悄悄的退出門去。

    風雨、雷聲、嘶吼、哭泣……

    明月、徐風、輕言、笑語……

    徐辭一覺醒來,睜開雙眼,惘然不知今夕何夕。他許久才回過神來,想起前時種種,再往窗外看去,竟已是日薄西山,夜幕將臨。

    一場大夢,於他而言是稀有的好眠。徐辭撐了身坐起,又什麽都沒想的愣了好一陣,耳尖聽到門外輕輕腳步,接著木門一響,一個小腦袋一點點探出來。

    清熒和他猝不及防對上視線,倒稍許嚇了一跳,往後一縮,又鬆了口氣,推門入內:“可是一場好覺啊,倒還掐著時候醒啦?”

    徐辭接過她遞來的一杯溫水,仰頭盡數飲下。他已察覺自身並無不適,隱約有些服了醒酒藥丸的印象,垂眸道謝:“本想著逢場作戲,誰知一時不察,將手邊清酒當白水飲下了……真是好久沒這麽醉過……”

    清熒頭一回見他有些懊惱模樣,不覺新奇;又想起他醉酒後迷糊模樣,不由得笑出聲:“我本以為徐辭公子酒量過人,誰知自有妙計;又以為即便酒醉,也當是醉玉頹山,誰知……”

    她噗嗤一聲笑出來。徐辭大感不妙,為難道:“我……很丟人嗎……”

    何曾見過他這般唯諾模樣。清熒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