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須當醉(二)
作者:賀清熒徐辭      更新:2022-12-08 15:38      字數:3129
  第三十五章 須當醉(二)

    徐辭此前一番動作,早將店中眾人的視線引了過來。此時又聞他談論的竟是目前建康中的新鮮案件,免不得一個個豎起耳朵,有隱藏不住的連眼睛也一並看過來。

    “打更的更夫與賀空的酒友,此二人彼此之間並無聯絡,又並無立場為賀空開脫,照理而言,已能證明。”

    裴銘接話,周遭偷聽諸人猝不及防聽到此等扭轉案情的消息,有甚者已倒吸一口涼氣。

    但裴銘很快又道:“但還是此前所言。賀空在案發地失火時不在現場,隻能證明他不是燒死桃笛兒的凶手。但桃笛兒身上傷口,因何形成,還無定論。”

    “如此,便須將時間串聯起來。”清熒輕聲,卻不知更使得眾人抻長脖子來聽:“賀公子離開適瑕苑,若走正路,必定會被守門看見。他連夜出門飲酒,歸根結底不是什麽傷天害理之事,隻隱瞞住媚窗兒便罷了,按理說隻要同守門打好關係,光明正大走出便是。是以稍後,或許可去問問適瑕苑守門,是否對當晚賀公子出入時間還有印象。”

    徐辭點頭,示意大氣也不敢出的、前來上酒的小二退下,仿佛不覺他們在討論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賀公子既一路由西城前往東城飲酒,路上自然也會遇見人吧?他若是去小樓殺人,尚需躲躲藏藏,可若往相反方向走,應當沒有藏匿行徑的必要。”

    裴銘思索片刻,認可道:“如此,確是一條調查路線。我記住了。但我也不得不提醒二位。縱然你們因買下小樓,想證明其中住客不是凶手,此意我理解。但此事若局限於證明無罪上,恐怕有失偏頗。”

    他看著微愣的清熒,語氣冷靜:“現在已知,小樓門窗彼時並無撬鎖等破壞痕跡。因此,不是桃笛兒自行從內開門,便是有人自外打開入內。即便賀空在起火時不在小樓,可若是他先行將桃笛兒擊暈,桃笛兒醒來後欲外出呼救,這才開門……”

    “又或許賀空提前布好陷阱,隻待桃笛兒神誌不清時自己碰倒燭台等,燃油失火,自喪火海。”

    卻有人從門口大步入內,幾人循聲看去,駱定此時仍帶著一絲笑,眼底卻冷冷:“賀空或許在先前打傷桃笛兒時便誤認為她已死。如此說來,便是懷殺人之意,行傷人之舉,最後仍然致人死亡。賀空,仍是殺人凶手無疑啊。”

    清熒冷了臉色,徐辭微微眯眼,裴銘卻得起身,同駱定彼此招呼過。

    待到兩人寒暄罷,徐辭才好整以暇道:“上回見麵時,還道駱公子雖熟稔西城街道,卻是對此案置身事外的。可惜逐利而往之人到底居多,駱公子也未能幸免啊。”

    “利?倒不曾聽聞從人命案件中獲利一說,徐公子說笑了。”駱定毫不躲避,回應道:“在下不過因家父奉皇命處理此案,不願看黑白顛倒,節外生枝。倒是徐公子與徐小娘子,若當真是因房契煩惱,依二位本領,怎生也得以迅速解決。此時又執意插手常人避之不及的案件——在下見識短淺,除卻徐公子方才自己所言的‘利’之一字,才真是想不出旁的可能。”

    清熒微微蹙眉,暗忖駱定此時態度,不知是否是得了駱旗門授意。若是,則恐怕駱旗門早日時的疑心尚未消,又命駱定前來試探,隻是他應當不會以為駱定能得出不同答案;若不是,則駱定整個上午應都未見過駱旗門。否則依駱旗門之謹慎,必然不會放任自己的兒子妄自得罪皇室親戚。

    她這邊垂眸分析的空隙,裴銘已先接過話去:“駱公子何苦如此咄咄逼人。住在案發地,本也是相關人士。照例配合官府問詢,相助一二,也不是什麽罕見事。駱大人應當知曉,素日裏遇上這等不避諱命案的百姓,是為官府省事,該十分樂意才是。”

    “百姓?”駱定嗤笑,搖頭道:“裴兄或還不知,這二位可不一定是什麽布衣百姓……”

    他說到此處,頓時反應過來裴銘意有所指。如清熒適才猜想,駱定今日至此時尚未見過駱旗門,而在今日前他也到底不知清熒的身份究竟幾何。此時裴銘有意點明,又綴上“樂意”二字,其中反諷意味顯然。駱定不由得暗中估量,又想起晨起時似乎確實曾見駱旗門同人說話,貌似麵色不佳……

    疑心一旦種下,便覺處處疑點,竟似都指向一個結果。駱定再看徐辭自若飲酒模樣,清熒默默不語,仿佛不屑於理會自己。他思來想去,終究秉持“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之心,話鋒一轉,淩厲消散:

    “裴兄點醒,是在下失了分寸。家父公務纏身,我便總想著替他分憂,不願多生事端。何況此案本板上釘釘,罪犯業已自盡伏法,不再有轉圜餘地才是。但裴公子今日既在,想是代表裴大人出麵。都官尚書若要再查案情,我一個無名小卒也無立場置喙。”

    他瞧著裴銘麵無表情的臉,仿佛渾然不覺自己抖摟出裴銘身份似的,也不去理睬周遭人立刻竊竊私語,隻笑道:“但我同裴兄也算交往幾回,鬥膽說一句為您著想。家父經手此案,乃是奉當今陛下旨意。裴大人再如何,也不應當忤逆聖上。此為其一。其二,適才入內時我所說得可能,想來無論裴兄、徐公子還是徐小娘子,恐怕都無法全然否定才是。正如裴兄先前所言——若執意推斷某人無罪,未免有失偏頗罷?”

    駱定走後許久,酒肆內無人說話。良久,又有客人入內,小二才戰戰兢兢地上前點單,打破沉默氣氛。

    裴銘便似有所感一般輕歎一聲,在一眾各異目光中起身抱拳:“雖說駱定或有私心,但他方才所言,確實難以反駁。且他的出現,或許提醒二位一事:你們在證明賀空無罪時,也有人在盡力定罪於他。如今賀空已死,不日便會結案上報。時間並不傾向於二位。”

    徐辭也站起,回禮道:“裴兄言下之意,徐辭明白。於此時牽扯進您與裴大人,實在愧疚。接下來若無確鑿證據,徐辭與夫人不會再行叨擾。”

    裴銘一頓,意味不明的看了眼福身的清熒,終究不置一詞,轉身離開。

    待他走出幾步,酒肆中眾人視線又挪回兩人身上,徐辭順勢牽住清熒柔荑。清熒還有些未回過神來,不由得一個激靈,直直看向徐辭。

    徐辭深情款款:“夫人,勞你陪我奔波半日,實在不該。隻是那駱姓父子先前說得話太令人生氣——什麽叫不查明屋舍情形便買下就是心中有鬼?咱們來建康正大光明,更未做過虧心事,不過一時失察買了涉案屋舍,怎地連人品也一並懷疑了?”

    他憤憤模樣不似作偽,圍觀群眾立刻從這三言兩語裏得出他適才同駱定不對付的前因,有人已感同身受的點頭。

    清熒反應過來,徐辭這是要圓了這場戲,趕忙盡力跟上,隻是臉色紅潤,卻不得立刻消散:“你呀,我說要謹小慎微,你還如此頂撞。駱大人已幾次三番來找我們,咱們不過想平平安安在建康待下去。你這一同攪和倒好,又把裴公子牽連進來。咱們百姓受些委屈,忍氣吞聲倒也罷了,裴公子一片赤心,若是被我們連累,豈非天大的罪過?”

    徐辭哎呦一聲,扶著清熒坐下,借清熒衣袖遮掩鬆開手,隻虛虛的罩在她手上:“裴公子是為縝密真相,若此案著實無疑點,他也不會插手啊。何況咱們不是已得出結論,賀公子確實在小樓起火時不在場?咱們這棟屋子已有無辜者沒了性命,若再多一條冤魂,可不愈加不吉?話再說到最後,此處是建康,陳國帝都——若真有冤情,在建康都不得聲張,那天下可還有公正公義可言?”

    他一席話將立意點得極高,來酒肆白日飲酒的多為遊手好閑、看熱鬧不嫌事大之輩,經徐辭這麽一激,如何還能按耐住胸腔中熱血沸騰?當即便有幾人站起來,紛紛聲援,要替賀空討回公道,證明清白。

    徐辭受寵若驚,連連拱手致謝,好久才在眾人紛攘空隙中插了句話:“諸位熱心,徐某實在萬分感謝。隻是……唉,您各位也看到,如今我已將那駱家公子得罪了,何苦再將各位拉進這渾水?接下來我打算自己接著查,隻要證明那日賀公子未曾進過小樓,那一切都好說。各位大哥若能稍許替小弟在意一二,尋得證人,那小弟便萬分感激啦。”

    他說罷,豪氣揚手,衝一旁呆若木雞的小二吆喝:“你家架上的好酒,一樣來一壺!今日與眾位英雄相會,實乃人生大幸!酒場遇真友,咱們今日不醉不歸!”

    眾人先聽好酒請客,又聽英雄二字,哪裏還顧得上懷疑,愈加豪氣衝天的舉起酒碗暢飲起來。

    唯二目瞪口呆的清熒與小二,彼此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尷尬一笑,而後愈發尷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