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葉聲落(二)
作者:賀清熒徐辭      更新:2022-12-08 15:38      字數:3076
  第十一章 葉聲落(二)

    各人各自沉默下來。半晌,丹兒決心已定,鄭重其事地朝向徐辭福了福身:“既然姑娘如此教導,那我便在此處向徐公子賠個不是。但我話也要當先說到。丹兒認準了姑娘,便是要一直跟隨在側的。若徐公子誠心願意幫忙,那我絕對感激,不再多語。但若是你果真心懷不軌,也休怪我不客氣!”

    清熒本聽丹兒前幾句話,心生欣慰,與薑垂對視一眼,輕輕點頭。誰知最後急轉直下,竟又給她繞回最初,不禁無奈微笑起來。

    徐辭唇角也微微勾起,開口卻是石破天驚:“丹兒姑娘盡可放心。如今,我乃是二女公子最大的債主,自然期盼二女公子一切如意,方能安穩得回所擲千金。”

    除卻自在的徐辭本人,餘下三人俱是瞠目結舌。

    清熒當先忍俊不禁:“是,倒忘了這一重關竅。日後出診開藥,所得醫費,倒是要同徐辭公子三七相分了。”

    徐辭微微笑起來。薑垂在二人之間打量一圈,默默垂下彎起一個弧度的眼瞼,提醒道:“二女公子,天色已晚,既已托那位鄰人采買了菜肴,不若此時便前去西城罷。我同丹兒也還是去一趟,晚上再回,畢竟房屋還需收拾,加之日後總得在鄰居前露麵。”

    “還是薑管事心思細密。”清熒應下,丹兒忙至昨晚所居房間,將清熒細軟與徐辭之物一並妥當擱上馬車。薑垂駕車,徐辭坐於車轅之上,兩位姑娘自在車廂。不消一炷香,便已至西城小樓。

    “……這……”

    甫扶著清熒下得車來,丹兒回身看向小樓,卻情不自禁的驚住了。一層之外,明顯有大片煙熏灰黑的痕跡。二樓樓角處,似乎也染上了暗色。火勢蔓延最旺的那處院落,正栽著一棵枝幹歪斜的白楊。然而奇怪的是,這棵樹木卻毫發無損,像是未受烈火烤熏。

    昨夜夜深,今晨早起,清熒又心中不安,故此並未見到這樁小樓大白於天光之下的模樣。因而她此時一見,也是愣怔。薑垂已沉默的推開了小院的木籬門,不動聲色地向內走。徐辭其次跟上,又特地慢了步子,與清熒並肩,讓過有些害怕的丹兒去:“你且看這棟房子,有何怪異之處?”

    “怪異?”這二字無疑將清熒從驚悲中拉扯出來。她先感激的看了徐辭一眼,才轉眸望向小樓,不多時蹙眉:“小樓兩層,上下窗戶相對。怎地二樓窗欞並無黑煙留存,卻是樓角被染黑?加之房外樹木看似無傷……”

    “前晚北風。”徐辭淡淡,對上清熒恍然目光:“即便煙大,一出窗戶便會被吹散。故而在另一側的樹未受侵害,且二樓窗戶也無痕跡。”

    “但是,報官者卻是住於二樓的鄭獻貴。”清熒微微顫抖起來:“他的口供是,起夜時向窗外看,黑煙滾滾……他、他在說謊!”

    “不錯。”徐辭見她神情激動,又透著一絲茫然,寬慰的以指尖掠了掠她的衣袖:“即便黑煙不是一出房間便會消散,但昨晚我查看過二樓。那扇與一樓相對的窗戶,應已廢棄封死許久。相反,他在樓北麵另開了一扇窗,才是平日的通風口。”

    “可若真是他縱火……又何必演這一出賊喊捉賊的把戲呢?”清熒冷靜下來,愈發覺得蹊蹺:“而且若是細細查驗,散騎常侍定能發現這屋舍不妥之處……”

    她說著話聲音漸小,神思恍惚起來,隻覺似乎連上了此前一直不明的節點,而隱隱窺探到背後的秘密:“昨日,我們得知駱旗門要來將此屋摧毀;今日,隻觀外設,便已然顯見此案疑點。鄭獻貴為何說謊,兄長為何自盡,桃笛兒即便被殺,又是被何人縱火焚屍……”

    “其中千頭萬緒,隻恐涉關朝廷。”徐辭風輕雲淡,語出驚人,卻一派平靜:“或許,令兄與桃笛兒有意無意的發現了什麽究竟,因而才有此慘案。而鄭獻貴,隻是將此引出,或是解決的一個起因罷了。”

    “引出?解……決?”

    清熒喃喃重複,隻覺千頭萬緒,竟似一張巨網攏將下來,將兄長、桃笛兒,甚至祖父、她自己,還有整個賀府一並牢牢困住。而她此時既然已經察覺,前路或許是不可探究的泥沼陷阱,是否還要繼續一意前行?

    徐辭似看出她心中所想,又似早已預料到她此刻反應。他舉目望向已入得一樓室內的薑垂與丹兒,語氣平緩,辨不出情緒幾何:“繼續查下去,極有可能觸及到皇室秘辛。到時不僅可能不能為賀大公子伸冤,更可能為賀府滿門招來殺身之禍。我隻將此話告訴你。若此時放棄,安穩於此處生存,以你醫術,不愁來日。”

    清熒斷未想到,徐辭竟會說出這番話來。她怔怔仰頭,看著他的側影,半晌才輕聲說:“放棄?可……又要如何徹底置身事外呢?涉案屋舍已然買下,血濃於水,難道能夠剝離?且雖不知你所說皇室秘辛是為何事,但兄長既已牽涉其中……隻怕,賀家已是刀俎魚肉……我縱要逃避,又能避到哪裏呢?”

    徐辭微微抿唇,垂眸看她。微風中,清熒似一朵搖搖欲墜的、飄搖無依的花朵,雖貌似要被催折,卻仍堅毅的生長亭亭:“多謝你告知我那些話。以你身份,如此警醒於我,我實在不知何以為報。但,既已蹚了這趟渾水,便再無幹淨脫身的道理與方法。我不知來日會否陰霾漫天,但隻要還有一絲曙光,便要奮力一搏。徐辭公子,多謝你。”

    她兩回言謝,語氣卻逐漸堅定,逐漸泰然。最末,清熒念出“徐辭”二字時,他竟被其中蘊含的鄭重觸動的內心激蕩,竟感到一股震撼,油然而生敬佩之情,頷首之間同樣誠摯承諾:“好。既然如此,徐辭便定與二女公子一路查將下去,揭開一切陰謀詭計。相信二女公子毅力至此,必將得償所願。”

    清熒淺淺的笑了笑,像是那朵花迎風綻放,不懼寒霜。

    丹兒與薑垂本在室內門口處徘徊,徐辭說話時有意放輕聲音,他們觀清熒神情也知事態緊要,因此未加打攪。此時見清熒終於展顏,不禁也俱鬆了一口氣,走出屋舍尚未說話,隔壁胡嬸兒便提著一兜青菜與肉食,邊說話邊走近了。

    “徐公子,徐小娘子,您二位可算回來了!我呀在菜市場一通轉悠,總覺得這把菜也好,那捧菜也不錯……哎,這二位是?”

    徐辭與清熒對視一眼,俱明白可詢問的第一個證人出現了。

    如此想著,徐辭率先迎上去,開口間把跟上來的丹兒與薑垂驚得一抖:“喲胡嬸兒!今兒一天不得閑,好歹趕了回來。我瞅瞅您都買什麽了?嗬,羅勒葉!這玩意兒我愛吃!今天勞煩胡嬸兒跑路了,我們可得設宴相請才是啊。”

    “嗐,都是鄉裏鄰居,說什麽客套話。”胡嬸兒笑得眼睛都眯起來,又望了望徐辭身後的黑牆,麵上明顯一變,情不自禁的後退兩步:“因此、因此請客就不必了……”

    “胡嬸兒且慢。”清熒趕忙走上前,徐辭順理成章般牽住她的手,身後的丹兒眼珠子都快瞪出來,被薑垂緊緊拉住。

    清熒因徐辭動作頓了頓,抬眸看看他,落在胡嬸兒眼裏,倒是不折不扣的粘膩小夫妻。

    她清了清嗓子,抬手捂了捂唇,試圖掩住微紅的臉頰:“還未同您介紹……這二位也是我家中親人。薑伯,丹兒。”

    胡嬸兒同他二人見過,欲要回家,又停了腳步望了望。

    徐辭順坡下驢,轉頭對清熒懊惱,聲音不大不小,正能入得胡嬸兒耳中:“夫人,都是為夫辦事不力。以為今日能將屋子收拾出來,為你烹製美肴,誰知竟……今夜還是至懷聲樓用膳吧,如何?”

    “你呀。”清熒在丹兒幾乎可稱為驚恐的目光中努力演下去:“來建康沒幾日,花銷如流水一般。且等……且等爹爹怎麽收拾你。”

    她不自在的低了低頭,轉眸向胡嬸兒微笑:“胡嬸兒,有勞您,今次實在無法感謝,這些菜您拿回家去吧,菜錢仍由我等付了,隻當先行謝禮啦。”

    “哎呀,徐小娘子,這可不行呐。”胡嬸兒連忙阻了徐辭遞來的錢票和丹兒送過的菜籃,想了想一拍手,痛快道:“我看您四位也是誠摯,大嬸兒家地雖不大,再添四雙碗筷還是綽綽有餘。”

    “這……”薑垂一語不發,丹兒遲疑不已,徐辭早順理成章的接過話去:“若不叨擾胡嬸兒,那倒是為我等省事了。多謝您。”

    胡嬸兒家就在就近,倒不用多做準備。前往西城時薑垂已帶上了一把銅鎖,即便涉案房屋必然無人願踏足,還是鄭重其事地掛上,道這是日後所居,還是小心謹慎些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