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入煙蕪（三）

  　　“樓上布設間隔與樓下幾乎相同，隻是省去了廚餘用地，倒多放了一張床榻。”

  　　徐辭踏至二樓時，清熒已然挽起衣袖收拾起裏屋的床鋪了，隻瞧了徐辭一眼，複垂下頭去繼續鋪整：“我瞧床褥等倒是一應俱全，角落的櫥子裏有替換的，也還算幹淨，給你丟在榻上了。不知你習慣朝向哪邊睡……就沒給你鋪。”

  　　她說到最末一句，驚覺這語氣倒有絲難以覺察的親昵自然，隻怕唐突了徐辭，便不再言語，盡力專心鋪展床設。徐辭看著她故作忙碌的身影，說話間竟不自覺帶了一絲笑意：“我怎麽倒覺得，是你有意偷懶，要我自食其力呢。”

  　　頓了手上動作，清熒直起身子回眸，正撞進徐辭揉碎了笑影的眼眸中。微微一怔，清熒也情不自禁的笑開。她偏偏頭，是這兩日來第一回真心展顏：“我原還以為你不會玩笑，一直拘束的很呢。此刻看來，卻是我多慮了？”

  　　徐辭但笑不語，清熒噙著笑撲了撲床被，又想起一件要緊事，轉頭再看徐辭：“隻是今晚幾刻之內便流水般出了不少銀子，我至少幾日之內都還不上你……”

  　　徐辭未想到她話鋒一轉竟說到此處，一時之間頗有些哭笑不得：“你適才在屋內，唯獨將給錢二字的動作看了個一清二楚？”

  　　“橘井堂中養出的習慣。”清熒坦然承認，將最後一處被角捋平：“橘井堂乃是義診居多，來看病的百姓有錢的就給些，拮據的就先賒著。????????好幾回來還款的百姓都多還了錢，我要是不將賬目記清楚，不數得快些免得他們走遠，豈不是占了人家的便宜？”

  　　賀府之中，素日也是如此。賀空向來以為墨香銅臭，賀碧萱又已出嫁，府上管賬之事一直經得是清熒的手。這點徐辭自是知曉，卻不料清熒竟如此坦率的說出管賬之語。

  　　清熒轉過身來，慎重認真的繼續解釋：“因此雖說橘井堂有些收入，卻也本不指著那兒能存什麽錢。除卻采購藥材外，還有上上下下的工錢要結，有時僅憑橘井堂自身所得，還有些捉襟見肘。我的私己大多時候都貼補在橘井堂了，如今又和祖父……故而……徐公子，我實在不能夠立時還你銀子。”

  　　她說到最後，神情忐忑，自知理虧，又有種欠錢的心虛。徐辭隻覺得這陣子他的心情實在甚好，忍俊不禁，對上清熒微訝眼神：“無妨。二女公子持家有道，相信不日就能盆盈缽滿，日進鬥金。”

  　　“雖說有些誇張，但還是借你吉言。”清熒一愣，隨即笑開，宛如夜間迎風綻放的潔白花朵，格外耀眼，令人炫目。

  　　當夜再無閑話。這一日幾乎未歇，狀況接二連三，應對早已乏累，兩人都已生出疲憊了。便簡單洗漱完畢，互致安寢，將兩間臥房的隔門闔好，清熒與徐辭各自歇下不提。

  　　次日晨起，清熒梳洗一番，推開門來見徐辭已像是候了一會兒了。也不知怎地，清熒莫名的紅了紅臉，唇間溢出一聲晨安。徐辭眼底含笑，麵上仍一派自然，點頭回了一句。

  　　兩人將屋門鎖好，出院正遇見趕早集回來的胡嬸兒。清熒頓了步子，隨即從善如流，淺淺行禮：“昨夜瑣事繁雜，吵到您歇息了，實在抱歉。”

  　　“嗐，不過隻一會兒工夫，你們倆夫婦一前一後倒是道了好幾回歉了。”胡嬸兒略有責怪，看了眼徐辭，又看回向清熒：“說了不必如此，你倆還是這般，豈非存心同我這鄰人生分？”

  　　“我二人……絕無此意，嬸子誤會了。”清熒起先驚羞於夫婦二字，卻又聽胡嬸兒語中確是傷懷，便擱下羞澀，先行安撫胡嬸兒：“隻是我們初來乍到，遠離故鄉，自當謹慎有禮，實在非存心不睬您之言。”

  　　徐辭默默的看了清熒一眼，清熒會意，握住胡嬸兒雙手：“今日小女子與……與夫君，有事在身，須得出門。大抵一日返回。不知可否勞嬸子替我們買些菜肉，以備晚膳？”

  　　“這就對了嘛。”胡嬸兒這才笑開，拍拍清熒的手：“放心啊，包在嬸子身上。隻不知你們喜歡吃什麽口味……”

  　　好容易與胡嬸兒分別，清熒扶著脖頸輕聲一歎。徐辭瞥了她一眼，正要說話，正前方就傳來丹兒的呼喊：“姑娘——”

  　　往旁邁了一步，徐辭冷著臉向趕來的薑垂點了點頭，丹兒衝到清熒身前，圍著轉了好幾圈，確認她平安無虞，才將清熒一把攬到身後，怒瞪徐辭：“你！昨天究竟把姑娘帶到哪裏了！我和薑管事擔心了一晚上！”

  　　“丹兒。”清熒拉住丹兒手臂，歉意的看了看徐辭：“徐公子是助我探查兄長之事。不得無禮。”

  　　“就算如此，他眾目睽睽之下拉扯姑娘，又與姑娘一道一夜未歸……這，這傳出去，姑娘的清譽……”

  　　丹兒漲紅著臉，話尚未說完，徐辭已慢慢悠悠往前踱步：“要是你且小聲些，此事便不會有旁人知曉。”

  　　“……你！”丹兒氣急，又要上前理論，清熒溫言相勸解釋了一路，方勉強消下她半分怒氣去。

  　　這要是讓丹兒曉得了昨兒晚上的過程……估計她真會和徐辭拚個你死我活吧。

  　　清熒沉默著決定，避重就輕的向薑垂和丹兒敘述昨夜經過。

  　　這番一路好言好語的勸著，再下車時，丹兒瞧徐辭的眼神便不甚虎視眈眈了。四人先後進了橘井堂，正遇見沈遵禮在藥櫃前翻找，聽到聲音回過身來。

  　　“二女公子？怎麽……”

  　　尋常清熒會來橘井堂不錯，但這番同賀府管事及……陌生男子一道，聲勢浩蕩的進門，倒是破天荒頭一遭。

  　　“呃，其實……”清熒抿了抿唇，思量著自己雖與沈遵禮交好，搬出賀府之事卻到底算是家醜，究竟不可宣之於口。正待想個什麽理由解釋此事，徐辭卻先開了口：“昨夜賀老將軍舊友造訪，其家人染疾，請二女公子前去新安郡診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