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入煙蕪(二)
作者:賀清熒徐辭      更新:2022-12-08 15:38      字數:2248
  第八章 入煙蕪(二)

    “此確乃疑點。”徐辭附聲,卻無讚同之色:“但適才我開門窗時,見其上皆無損跡。哪怕救火時,聽聞也是那老鄭頭取了鑰匙開門撲救。此等情況下都無破壞,若是外人欲強行入室,怎會完好無損?”

    “……許是賊人盜得了鑰匙,也未可知……”

    原本的喜悅、篤定,登時盡數消散。清熒低聲,連自己都心虛起來。徐辭看著低落的清熒欲言又止,靜了許久正待說話,屋外卻突然傳來呼喝聲:

    “此屋主人,即刻收拾家當,另去別處居住!”

    驟然一驚,清熒猛地看向徐辭。抬手比了個靜默手勢,徐辭將身子隱在暗處,又恢複成方才嬌貴少爺的語氣:“誰啊就讓我搬,成心的吧,啊?”

    外頭一瞬安靜,隨即是一微沉的男聲,竟似已到了門庭中:“散騎常侍駱旗門,乃奉皇命查封此舍。涉關命案,請您見諒。”

    清熒較之徐辭躲在更暗處,此刻悄悄的探了探頭,正見那位熱心腸的大嬸一臉擔憂的站在院外望著裏麵,想來是她告知官府房屋易主一事。

    駱旗門與賀固乃是朝中同僚,曾入過賀府,雖隻見過清熒蒙麵模樣,但她與賀空肖似,隻怕摘了麵紗一眼便知,何況此時她唯一攜帶的絲絹已沾了灰塵,無法再以之蒙麵。但若說她就呆在屋中隻由徐辭出麵應對,駱旗門又定然已知是兩人進了這命案宅院。一時之間竟似尋不到兩全法,清熒不由得生出焦急來。

    徐辭瞥了她一眼,轉眼又見駱旗門就快要邁入前廳了,便又淡淡的看了看清熒,接著一邊寬衣解帶一邊往外去迎,嘴裏仍是不迭的抱怨:“大人隻不是騙我吧?這房子我將將買下,房契都沒捂熱乎呢,您告訴我這是案發地?”

    立時明曉過來,清熒身子一縮,手指揪著自己的衣襟,眼神卻是半點也不敢往外瞧了。駱旗門驟見徐辭衣冠不整的出現,愣了愣旋即反應過來,語中便微妙的帶了絲意味:“原是不該打攪,隻是命案之事,駱某不敢玩笑。”

    徐辭的麵容逐漸全然暴露在光亮中。天上的月光,隔壁人家的燈光,官兵手中火把的火光……映得這張輪廓溫和的臉龐,倒生出幾分棱角分明的冷峻。

    駱旗門微微一怔,徐辭已走至他身前,抱拳行禮,正是大家公子的姿態:“草民自是不敢質疑大人所為。然此屋舍所占地角,草民觀之實在頗合心意。且此地總不能就此荒廢。草民一家原也是不在乎身外之事的——還請大人行個方便?”

    他說話間往懷中一摸,動作與掏錢袋給老鄭頭時分毫不差。駱旗門於官場也混跡多載,如何不明此舉何為,卻不敢貿然受授,一手摁住徐辭胳膊:“您客氣了。聽鄰人道您與尊夫人乃是豫章人士?不知府上……”

    駱旗門自打瞧見徐辭便知此人家中非富即貴。誠如徐辭所言,此地不能閑置,總得有一日盤活。隻是建康城中人人曉得這樁命案,個個唯恐避之不及,怎敢與此處惹上聯係。如今好容易遇上個混不吝的,也算是給後頭的事省了力氣。隻是應當的客套少不得,應打探的家世更略不得。

    “豫章徐氏,初來乍到,早聞駱大人美名。”徐辭拱拳,低了聲音:“家中祖父命我淺修詩文之道,故而遊曆至京都。”

    駱旗門一驚,忙退後一步,回禮致意:“倒是駱某唐突。”

    他斷未想到,麵前這少年竟出身東海徐氏。他言語之中的祖父,恐怕便是當朝建昌縣侯、尚書左仆射徐陵。由徐陵舉薦而出征,近來凱旋入朝的鎮前將軍吳明徹正是風頭正盛,連當今陛下都親自至其家中慰勞。個中關聯千絲萬縷,駱旗門斷無在此時擋了他便宜的必要。

    駱旗門一番腦筋運作的同時,徐辭繼續做完未盡的動作,借身形擋去大半鄰舍偷窺目光:“如此,徐辭多謝駱大人。這點心意,隻當在下高攀,請兄弟們喝酒。”

    假意推托了幾番,駱旗門接過錢袋,被重量一驚,很快得體笑言:“徐公子爽快。那,夜深露重,我等便不叨擾了。隻是這房舍……”

    “您放心。待定好如何整修,徐某立即拆除。”

    徐辭理會點頭,駱旗門便笑得更真幾分,再度互而告辭,率一眾官兵離了此地。

    “今晚三番五次折騰,擾了大嬸安眠。”徐辭本欲進屋,卻一眼望見那大嬸,端正行了禮:“您且好生歇著,不會再有人上門了。”

    這話一石二鳥,既是感謝又是逐客令。大嬸心道這小夥子確是會做人,麵上揚了笑:“以後都是街坊了,不必這麽客氣啦。我姓胡,以後叫我胡嬸兒便得!”

    徐辭含笑應下,與胡嬸兒又聊幾語,這才折返屋內。甫進屋便見清熒滿麵忐忑緊張,雙手緊攥衣領,看到徐辭的瞬間下意識揪得更緊了些,微微露出雪白脖頸下的鎖骨。

    徐辭難得稍懵了懵,轉眼不自在的別開目光:“屋舍之事已然解決了。隻是今夜戲要做全,須得在此宿一宿了。明日晨起,再回橘井堂便是。”

    “……好。想來薑管事必然將馬車留於懷聲樓。隻是今晚……隻怕他們擔心。不知丹兒會怎生寢夜難安呢。”

    清熒收了手微有些扭捏,徐辭啟唇,順著不再提案件之事:“那丹兒處事潑辣,倒也確是一片丹心。萬幸薑管事穩重知事,定會加以看顧,不必過於憂慮。”

    清熒回眸看向徐辭,半晌輕輕一笑。徐辭以目光相詢,清熒微微搖頭:“沒什麽。隻是聽你這口吻,倒像是調兵遣將的一把好手,甚有氣派。從前,確是我們有眼無珠了。”

    徐辭卻突地沒了言語。已經模糊的記憶因此一言重又清晰,風雨、雷聲、嘶吼、哭泣……往日種種,與如今窗外的徐風相比,似如兩個世間。

    就在徐辭即將混淆了往昔與當下的一刻,清熒的聲音如雷雨天中的一道輕鈴,飄飄悠悠,靈動靜心,看似柔弱隱匿,卻實則清清楚楚的傳入他的耳中,將他拽回無血無風的現實:“不知樓上如何情形,是否容得咱們兩人居住。我上去瞧瞧,如若不然,便去隔壁大嬸家借宿一宿。”

    “……好。”嗓音微啞,徐辭垂眸隱了神情。清熒察覺出他情緒變化,雖奇怪卻不多問,提著裙擺步上木階,不多時便傳來呼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