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師傅貳 4

  　　那大爺長得也不像善類，可明眼人都看出來了，這是讓馬榮祿給點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過馬榮祿好像完全沒明白這大爺什麽意思，皺著眉頭，心想這老頭是不是跟他們一夥的……

  　　王全友站在馬榮祿身邊，就問那大爺：“老兄弟，您跟他們熟嗎？要是熟給說說，我們這正經買賣不容易，都是辭了職下海幹的這個，一後台男女老少都指是這點票錢吃飯呢！”

  　　那老頭一看王全友這麽說，顯得很得意，又扭過頭來對馬榮祿說：“我就說嘛，你馬老板也上電視了，買賣也火，給周圍打點點外水，這不能保你買賣更穩當嘛，你這歲數不大，不懂的這個，這江湖上邊掙飯錢，那錢能都落你一個人兜裏？花點錢交點朋友，互相的，有幫有靠不好嗎？”說完這番話，還對著馮六使了個眼色。

  　　而這整個過程馬榮祿都看了個通透，或者說那老頭也沒想瞞著誰，他也跟馮六他們不是一塊兒的，純粹在中間給雙方各找台階，那年頭的天津街上挺多這樣好事的人。

  　　馬榮祿見那老頭這麽說斜了他一眼：“我們燙壞人賠錢，沒燙壞各走各的，明有王法，暗有神。派出所就在街後邊兒，所長都來過我這聽過相聲。我們做的都是正經買賣，這來路不明的朋友，我們也交不起。”

  　　聽馬榮祿那麽一說，那老頭表情顯得很失望。就沒見過這麽不識趣的，他也自覺沒趣，往後退了一步，嘴裏說著什麽，手上還指指點點的，又混進了人群裏。

  　　“馬老板，您了想好了嗎？不打算交我們這朋友，非要看看我兄弟嘴燙的怎麽樣，是嗎？”

  　　“你別在這嚇唬我，燙壞了賠錢，沒燙壞各走各的，大不了送你去醫院，燙壞了個嘴，還能住個十天半個月的？”

  　　馮六都快笑出聲來了，王全友在馬榮祿耳邊小聲說：“不行，叫他們進茶館裏麵，給點錢得了，地頭蛇咱們惹不起。”

  　　而這時的馬榮祿已經頭腦發熱，他覺得幹爹這個態度是在向對方示弱，隻會讓對方更加猖狂。

  　　還沒反應過來的一會兒功夫，隻見那黑胖子晃晃悠悠的走上前來，用手扒開自己的嘴，抬起頭給馬榮祿看。

  　　馬榮祿探頭探腦的，望向那黑胖子的嘴裏，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覺得那牙齒蠟黃，就跟插著一排玉米粒似的。

  　　“這有什麽事兒？”馬榮祿剛要張口問，隻見那黑胖子用本來扒著嘴的那根大拇指使勁摳進肉裏，頓時滿嘴鮮血直流，馬榮祿一時沒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看到底是什麽情況。這個舉動像是更激發了那個黑胖子的幹勁兒一樣，看馬榮祿目光沒有躲閃，他更加使勁往自己肉裏摳，摳得嘴裏血肉模糊，馬榮祿終於看不下去了，忍皺眉頭，閉上眼睛，那黑胖子才算是把手從嘴裏伸了出來，胸口腳麵都是鮮血。

  　　“呸！”他把嘴裏的血吐在地上，笑著瞪了馬榮祿一眼，那感覺就像是把血吐在了馬榮祿的臉上一般得意。

  　　圍的人越來越多，都指指點點的，好像正義的一方是馮六他們那兩個混混似的。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也讓馬榮祿大驚失色，拴馬樁一樣渾身動彈不得，瞪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了。

  　　這時候章小鳳閆貴臣都過來了，還是章小鳳見過風浪：“哎呦，兒子！嘴燙這麽厲害也不進屋給上點藥，趕緊進屋，趕緊進屋。”這一句兒子指的不是馬榮祿，而是那黑胖子。順著章小鳳的話音兒，一群人簇擁著那黑胖子像重病號一樣往茶館裏走。馬榮祿被這群人裹挾著，迷迷糊糊的也進了屋。

  　　到屋裏跟搶救傷員似的，一群人給那黑胖子上藥敷傷口，旁屋裏馬榮祿跟馮六倆人關上門，單聊。

  　　“你就說要多少錢吧？咱一把把事結了，盜亦有道，後邊咱誰也別找興誰。”沉這一會兒馬榮祿已經冷靜下來了，他知道想把事擺平就得花錢。

  　　馮六聽他這個一說，把頭上的薄布黑帽子摘了下來，大白禿子，天靈蓋兒上紋著一整隻金蟾。馬榮祿渾身一震，以前聽說過“金蟾灌頂”，今日是終於得見了。

  　　這屋裏原先是個倉庫，後來茶館裏人多了收拾出來臨時睡覺住個人，屋裏就半扇窗戶，還是陰麵兒，光照進來，就看見塵埃飛舞。昏暗的燈光照在眼前這個大流氓毫無血色的臉上，讓人發怵。

  　　“剛才行，現在我不要錢，我想跟你交朋友。”馮六已經躍然紙上了，簡單的幾句話裏，意圖非常明確，我不要錢，這意思是“你得給我送錢”，我想跟你交朋友，這意思是“你得一直給我送錢”。

  　　“交朋友可以，逢年過節到位，咱不能沒完沒了。”

  　　“痛快，今天高興！”馮六伸個懶腰：“哎，對了！你知道朋友是什麽意思嗎？”

  　　“朋友，不就是朋友。”馬榮祿低著頭，不情願的說。

  　　“朋友，意思就是，有難同當有福同享，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你明白嗎？”

  　　“明白！”馬榮祿看馮六說的都是好聽話，以為是同意孝敬事情結了，也沒深究就盡量答應著，想著他能趕緊走。

  　　臨走章小鳳還往馮六懷裏塞了 500 塊錢：“這個，帶那孩子看看嘴去，最近我們就不過去了，有事您言聲！”

  　　馮六樂得合不攏嘴，像老朋友一樣，手裏攥著那 500 塊錢，往章小鳳手裏推，這假意推脫的一幕甚是滑稽。

  　　“早這麽船兒亮多好，還用廢這麽大事嘛！”他把 500 塊錢揣進兜兒裏：“咱們也算是不打不成交，以後就都是朋友了，在這片有事就提我。”

  　　“那太好了唄！”章小鳳也是一臉的假笑。

  　　就像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一樣，自此茶館裏邊經常多那麽三五個混混模樣的觀眾，他們正常買票，正常點茶，買果盤。除了說話時愛多說幾個髒字以外，與普通觀眾無異。隻有馮六，偶爾會去後台坐坐，像是老熟人一樣，打個招呼，有時候也拿茶館當做自己家的食堂一樣過來吃個飯，大家夥都怕他，沒有人跟他說話，但是他自己並不尷尬，也沒有人敢攔他，就這麽局著麵子，也算是相安無事。可能因為這人是個笑麵虎，經常滿口玩笑，大家倒不感覺這個人有多麽的危險。

  　　直到有一天，馮六也沒打招呼，帶著幾個混混拉著一台大板車，車上滿滿的爐灶，桌椅板凳。大包袱小行李的，讓馬榮祿幫他找地方存些日子。茶館裏麵他都踩破門檻了，確實空著好大地方兒也沒法瞞他，他都知道。這些本來等著裝修之後擴大劇場麵積的地方現在也存著好多後台人的東西，比如章小鳳打茶館開業就離開了自己那小窩棚，搬茶館裏住來了，人多也熱鬧，大家也方便照顧她，大本大段的唱不了了，上台唱段小的串個場可是沒問題，好多上年紀的老觀眾也認她。

  　　這路人往自家茶館存東西馬榮祿也是心生疑慮，一聽馮六是朋友開飯館不幹了，存些日子就拉走，又看這一車都是廚房用具，並無不妥也就答應了下來。

  　　別說馮六帶來那幾個人幹活還真麻利，三????????下五除二就都在茶館的空屋子裏把東西碼的整整齊齊。臨走時候，馮六囑咐馬榮祿：“東西不是我的，我也是受人之托，千萬看好別給弄丟了！”

  　　馬榮祿看著這一車的破爛兒心中苦笑，點頭答應：“放心吧！”

  　　7 月 1 日，這是個馬榮祿終生難忘的日子……

  　　茶館裏新收拾他住那屋有點潮，一陣陣的黴味讓馬榮祿睡不著，他喜歡打開電視聽著聲音睡覺，這是多年一個人生活養成的習慣。

  　　電視新聞裏，“全國各族人民，歡天喜地，熱烈慶祝黨的生日”。窗戶外邊是主幹道，車來車往，關上窗戶熱，打開窗戶吵。他站起身來，拿桌上的手巾擦把臉，再把手巾放在離西瓜盆遠一點的地方怕弄上紅西瓜水，紅的洗不下去，那盆西瓜是章小鳳剛給他端過來的，涼水拔過，看他睡覺了，就沒叫他。

  　　雖說睡不著，兩隻眼睛也是睡眼朦朧，他聽著劇場樓道裏邊有腳步的聲音，好像還聽著有人說話，話裏好像還“同誌，同誌”的。

  　　他意識到應該是政府什麽部門來人了，街道，稅務，還是消防，他趕緊穿上件背心，出來迎人。

  　　“這就是我們老板。”雅欣怯怯的說。

  　　聽雅欣說話那語氣，不知為什麽，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