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節：真人敗了

  　　晨曦初現，武陵山靜臥在和煦的朝陽下顯的生機勃勃，一指峰傲立在群山之間，盛氣淩人，如一支筆直的劍直插雲霄，峰頂那座毫不起眼的矮房在沒有了人氣的滋養後，顯的更加頹圮荒廢了。一指峰的西北麵與一處峭壁相望，岩壁光滑筆直，如刀切般整齊。仔細看去，會發現峭壁之中嵌有一個山洞，仿佛一大片灰白色的畫中沾染了一滴墨汁，洞口距離山頂約六七丈，周圍沒有絲毫開鑿的痕跡，想必是天然形成。

  　　盡管此時朝陽直射著洞口，但仍然隻有入洞十步內能感受到光明，再往深處去，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了，在黑暗中複行五十步，又能逐漸感受到光亮，循光前去，終於來到了這條通道的終點——一個五丈見方的穴室。穴室的上方開了一個圓洞，直接與外界相通，日

  　　光和月光從圓洞中穿過，形成一條光柱灑在穴內，給幽閉的環境帶來了唯一的光亮。此時，在這條光柱的外麵，響起了一個渾厚又充滿壓迫感的聲音。

  　　“事情都安置妥當了麽？”

  　　聲音的來源坐在一把石椅上，借助光柱分散出去的微光隻能看清楚他的輪廓。

  　　“都安排妥當了，那些山精水怪受您恩惠，又蟄伏了這麽久，一聽到您的調令，各個摩拳擦掌準備為您效命。”在石椅的一旁端站著另一個身影，被裹在寬大的黑袍下依舊看不清麵容，但能聽出是個少女，聲音十分清脆悅耳。

  　　“哼哼，”石椅上的聲音再次想起：“這些畜生一出生便低人一等，現在有了機會讓它們能修成人形，它們怎麽回輕易放過呢。說起來，我還要謝謝我那個好師兄，要不是他為了拯救他心愛的百姓散盡了百年氣運和壽命，我又怎麽會得到這麽一批隻有獸性，沒有人情的精兵強將呢。”石椅上身影惡狠狠的說道。

  　　“隻是……”座下的黑影唯唯諾諾的說道。

  　　“隻是什麽？”

  　　“負責保管藥渣的青魚精倒戈了，弟子前去查看時它正準備將藥渣運送上岸，交給紫陽門下，弟子急忙上前阻攔，最終藥渣無礙，但讓青魚精逃脫了。弟子失察，請師父懲罰。”說著，座下之人便跪了下去。

  　　“起來吧，這事兒不能全怪你，蓮苼蠱惑人心的本事我還是知道的，他僅憑那些陳詞濫調就能讓一眾蠢貨為之賣命，策反一條青魚自然是不在話下。”

  　　“那我們現在怎麽做？”

  　　“等！等號鳥來信，一旦確定蓮苼的位置，所有精怪一齊出動，將那些臭道士趕盡殺絕。”

  　　“遵命。”

  　　另一邊，太康鎮內人頭攢動，喧鬧無章，村民正在數十位道士的指引下前往賈府避難，吸取了二十二年前顧此失彼的慘痛經驗，紫陽真人決定在開戰前就將所有人集中保護，以絕後顧之憂。

  　　而經過了短暫歇息的眾道士，早早便將房間騰了出來，他們在各自掌門道長的安排下，聚集在鎮外太康祠堂的周圍，於指定的作戰位置站定。大家士氣飽滿，精神抖擻，誓要一鼓作氣拿下此戰。

  　　之所以將位置選在祠堂，一是因為這裏結構簡單，除了一間宏偉的正堂之外四周全是空地，易於布陣；二是這裏遠離鎮子，不會對百姓的物產造成損害。安排好一切事務的紫陽真人，此時就站立在貢桌前望著那些牌位入神，也許，看著牌位上的某些名字，讓他想到了因為那場劫難一同喪命的師兄弟們。突然，祠堂的門被推開了，玄真走了進來。

  　　“啟稟師父，太康鎮一千餘人悉數安置妥當，玄濟師弟領一百餘名弟子已在賈府內外布防，以保證百姓安全。”

  　　玄真話音剛落，又從門外進入一名小道，一進門便作禮說道：“啟稟真人，我青華宮眾人已於祠堂東北方位落定，諸事已準備妥當，家師派我前來稟報。”隨後，又陸續進來三位小道，分別為元清道長，長安道長，一信道長的徒弟，他們也已分別在東南，西南，西北方向落位，做好了迎戰的準備。

  　　“好，諸位道友辛苦了，勞煩各位回去轉告尊師，一會兒見我紫陽劍起，請四位道友同時起陣。”

  　　“是！”四人應禮後一齊退出了祠堂，誰也沒在意一隻似曾相識的黑鳥正從門外的低空中掠過，黑鳥在這裏逗留了片刻之後，便乘風直上飛到了高空，以居高臨下的姿態俯瞰著整個鎮子，盤旋了兩周之後，又徑直向武陵山飛去。

  　　黑鳥從一指峰的上方掠過，熟練的紮進了峭壁上的洞口之中，滑過漆黑的通道，輕盈的落在了黑影的肩膀上。片刻後，就聽到了座下的黑影匯報道：“師父，號鳥來報，說太康鎮的所有百姓都集中到賈府，被保護了起來。剩餘的道士也已經在太康祠堂外布好了陣法，那個阿郎一定在祠堂裏。”

  　　“去吧，在他拿到天珠之前，把他的人頭帶回來。”

  　　黑袍女頷首受命，隨後便一躍而起，從上方的圓洞飛了出去。大約半個時辰後，在太康鎮的祠堂中，紫陽真人手中的金鈴發出了急促的響聲，他緩緩張開眼睛，對一旁候著的玄真吩咐道：“徒兒，掩門起陣。”

  　　不一會兒，紫陽劍衝破屋頂飛到了空中，在屋脊之上三丈有餘的位置懸停了，寶劍上插著一張符咒，正在緩慢的自轉。早已在四個方位做好準備的各個掌門道長聽到了寶劍破頂而出的聲音，均席地而坐開始與之呼應，須臾之間，四角一齊和寶劍建立了聯係，在祠堂外圍形成了一張半圓形的法罩，將祠堂嚴嚴實實的護在了其中，可以說，隻要四處法門不破，則祠堂無憂矣。而各派的弟子都圍繞在自家掌門周圍護法，眾人屏息以待，誓要殊死一搏。

  　　先是一隻凶悍的青麵虎從綠叢中探出了頭，虎視眈眈的像祠堂逼近，它碩大的身體和尖銳的獠牙遙遙望見都讓人膽戰。隨後，越來越多的妖怪走出了草叢，在祠堂之外形成了合圍之勢，它們各個麵露凶態，眼放寒光，像覬覦獵物一樣貪婪的注視著眾道士。終於，隱藏在黑袍之後那個長滿毒瘡的女子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出現了，肩膀上還立著那隻黑的發亮的號鳥。雖然其胯下坐騎乃是肉身凡種，立於眾妖畜之間顯的十分弱小，但那女子周身散發著赫赫嚴威，冰冷的目光，不可一世的姿態足以讓一眾悍獸心悅臣服。她站定後將右手中佩劍高高舉起，大聲喊道：“仙人有令，大開殺戒，道士精魂，任爾享用，事成之後，另有獎賞。殺！”

  　　此令一出，百十隻妖獸齜牙咧嘴的從四麵八方衝殺出去，當即與護法的眾道廝殺起來，也有飛怪想直搗黃龍衝進祠堂，可任其如何肆意衝撞，也無法突破法罩的格擋，反而被其強大的能量反傷。經過幾次嚐試之後，有些勇謀兼具的妖怪發現了端倪，不再強攻，而是把矛頭轉向了布陣的道士，它們分頭而動，徑直向四位掌門殺去。好在每位掌門身邊都有門下最得意的弟子貼身守衛，均是些道法超群，武藝精湛的佼佼者，一時之間也能護職周全。就這樣，人妖兩派開始了這場勢均力敵的較量，眾道依靠正派技法，相互配合巧妙周旋，妖怪憑著殘暴獸性和巨大身形野蠻攻殺，兩方雖然各有傷亡，但都無法撼敵根本，搶占先機。

  　　一個時辰後，法罩的周圍已經淩亂的躺著許多身體，有被妖族撕咬的殘缺不全的道家弟子，也有被法劍穿過胸膛後現出原形的野獸，戰況可謂十分慘烈，但守著法罩根本的四位掌門道長依舊安然無恙，在護法弟子的協助下泰然自若的守護著祠堂的安全。期間也有妖怪不斷的嚐試攻破法罩，可無論是用利爪撕劃，還是用法術攻擊都無法傷其絲毫，真可謂固若金湯。

  　　戰場外圍的黑袍女子一直端坐在馬背上督戰，以冷峻的目光密切關注著這場戰鬥的走向，事已至此，雖然從她麵無表情的臉上看不出太多變化，可其身下不停踏動的馬蹄已彰顯出焦急之意。她想起臨行前古竺仙人的吩咐，要她在阿郎拿到天珠之前結束這一切，可眼前局勢焦灼，若再不打開局麵，恐將有違師命。想到這，她握著佩劍的右手拇指不自覺向上推動了半寸，隱藏在劍鞘中玉白的劍身便探出了點點寒芒，而且，與昨日不同的是，劍鞘之內似乎黑霧氤氳，像是滿載著邪惡的法術，快要按捺不住噴湧而出了。似乎是感覺到了法術的波動，黑袍女子終於下定了決心，隻見她手持劍柄將寶劍橫於眼前，左手二指緩緩貼上鞘口，剛一接觸，她二指便淩厲後劃，劍鞘隨動疾速飛出，插進密叢之中便消失不見了。

  　　寶劍出鞘，果然不同凡響，其劍身上處處閃動著黑色的閃電，十步之內都能感到蘊藏的巨大威力，想必這是古竺仙人為保穩妥，給弟子留下的最後法門。

  　　女子反手握著劍柄將寶劍奮力擲出，附了法術的寶劍呼嘯著向前飛去，一下便刺進了法罩半身有餘。四角作法的四位道長當即便感受到了異樣，短暫的驚詫過後，又一齊增強了功力，試圖將插入的異物擠出，恢複法罩的完整。在四位掌門道長的協力抵擋下，深入法罩的魔劍果然被緩緩逼出，黑袍女子有所感應，立即也開始作法為其助力。可四位道長畢竟為一門之首，雖不如紫陽真人般天資卓越，但也有幾十年的潛心修為，豈是古竺門下一小徒可抗衡的。不一會兒，黑袍女子便感到力不從心，雖能延緩魔劍滑出的速度，但已難擋其頹勢，她胯下的凡馬也承受不住巨大的氣場，開始節節後退。終於，四位老道看準時機一起發力，一鼓作氣將魔劍逼了出來。眼見寶劍朝著自己飛來，黑袍女子腳踏馬背高高躍起，在空中將寶劍接下，隨後輾轉騰挪，以單膝著地之姿重重落地，同時將手中寶劍深深插入地下。這一擊，乃是破釜沉舟，魚死網破之法。劍身入地三分，附著在寶劍上的無窮法力當即爆發了出來，以劍為中心向外極速蔓延，很快便衝擊了整個戰場，所到之處，無人可擋。法罩當即被震成了碎片，祠堂屋頂的瓦片被掀飛，門窗被衝破，地上正打鬥的人和妖悉數被帶倒，傷亡不一，就連受真人牽製的紫陽劍都難以獨善其身，在屋頂上空搖晃了幾下才又重新停穩，餘波擴散至遠處，吹動著四周的草葉來回的晃動，發出沙沙的聲響。而受傷最重的莫過於與古竺直接鬥法的四位掌門道長，四人受法力反噬，各個口吐鮮血，狼狽不堪。

  　　這一擊過後，祠堂之外再無攔阻，黑袍女子也不遲疑，起身之後立即令道：“衝進去！”一派妖眾本就野獸出身，抵抗擊打的能力要強於人類數倍，再有些道法稍高的，雖受牽連但尚有一戰之力，值此士氣正盛之際，受到命令必然猶如餓虎撲食般不顧一切。一瞬之間，祠堂的四麵八方都有妖獸高高躍起，作勢衝殺進去。可它們忘了，堂內還有一位身經百戰的真人鎮守，要想攻破談何容易。

  　　就在一眾妖獸麵露凶光，張牙舞爪向內衝躍時，一股勁風突然從堂內吹出，將方才被魔力衝開的門窗悉數關上，同時，一道閃電從天而降，擊中紫陽劍後又分散成數十道電光，重重劈在了來犯之敵身上，頃刻間，所有衝殺的妖獸無一幸免，三魂七魄盡數被擊飛，焦黑的屍體跌落在地，再也沒有生還的可能。後繼準備衝殺的妖怪見狀均麵麵相覷，不敢再貿然闖入了。

  　　黑袍女子同樣麵露驚色，不敢相信經過昨夜一戰後紫陽體內還蘊藏著如此能量，她也顯得有些自亂陣腳，焦急的對著其餘的手下咆哮著，催促著。可見識過同伴的慘狀之後，即使是野獸也會心生懼意，各個唯唯諾諾，不敢上前一步。惱羞成怒的黑袍女子徹底亂了分寸，她隨手拎起一個重傷在地的小妖便丟向了祠堂，想以此來測試天雷是否還威力依舊。令她驚喜的是，懸浮的紫陽劍這次毫無動靜，那可憐的小妖被順利的拋進了祠堂，眾妖見狀也鬆了一口氣，摩拳擦掌的準備第二次衝殺。可就在它們蠢蠢欲動之時，一聲慘叫從祠堂裏傳了出來，把它們剛壯起的膽又嚇破了，隨後，那個小妖的身體從祠堂裏飛了出來，跌落在地時已經沒有了氣息，一個白色的身影緊隨其後走出了堂門，在眾妖的逼視下依舊麵不改色，流露出英傑之氣，這人正是為紫陽真人護法的玄真道長。

  　　見來人不是紫陽，黑袍女子暗鬆一口長氣，此事與她所料果真不差，紫陽已是黔驢技窮，方才的天雷令是他最後的頑抗，目的就是為了給阿郎取出天珠拖延時間。現在，門前隻剩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道士攔路，清除了這道屏障，則大功唾手可成。

  　　女子暗自思忖之間，玄真已提劍殺來，想必道長也知道此刻以少戰多已是絕境，與其被敵人圍剿，倒不如先發製人，擒賊擒王，說不定能博得一線生機。然而，黑袍女子顯然並不想和他一決高下，她麵帶笑意，成竹在胸，待玄真殺至身前五步時，輕描淡寫的吩咐道：拿住他。身旁兩個餘力尚存的大妖當即迎了上去，與玄真廝殺起來。

  　　要說玄真作為少衝觀的三位執教道長之一，自然是有不俗的實力，奈何方才為抵禦魔劍衝擊，已消耗掉不少法力，現在又被兩個毫無人性的妖獸聯手攻擊，招招式式均是奪命殺招，真是一刻也不得馬虎。不一會兒，道長就落入了下風，被壓製的連連後退，但即使如此，他還是用盡周身技法與對手周旋，三百招之後，硬是沒有讓兩妖找到絲毫破綻。這時，一旁觀戰的黑袍女子終於等不及了，她箭步衝上前去，趁玄真不多防備，找準時機重重打出一掌。這一掌將玄真擊飛兩丈之遠，道長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再想掙紮著起身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得逞之後的黑袍女目光冰冷，盛氣淩人的一步步向玄真逼近，玄真道長一手努力將自己的上半身撐起，一手顫抖著舉起佩劍對準來敵的方向，他的胸腔劇烈的起伏著，臉上因為疼痛而露出痛苦的表情，但他眼神依舊堅定，始終以視死如歸的目光彰顯著自己的勇氣和決心。然而，令他驚訝的是，黑袍女卻對此無動於衷，她甚至不打算再理會他，視若無人的從他身旁走了過去。

  　　“你，你，站住……”

  　　對於身後傳來的無力的呼喊，黑袍女置若罔聞，她徑直走向祠堂，推開門踏了進去，然而，眼前的一切讓她不敢相信，屋內除了閉目靜坐的紫陽真人外再無一人，而阿郎和他那個同行的師妹卻離奇的不翼而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