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鹹魚七十三天

  　　073：

  　　邊立南心緒電轉, 麵上不顯，他做出沉思之狀。

  　　片刻後他試探地問：“這份禮物您是想送給二位長輩，還是送給桑洛？”

  　　他從後視鏡中對上一雙毫無任何情緒的冰冷黑眸, 彌漫著令人心懼的暗沉壓迫。

  　　邊立南心中驀地一沉，為自己剛才的那些想法感覺可笑和滑稽。

  　　一見鍾情這四個字, 對這位來說是侮辱。

  　　幾秒過後, 季從無蒼白的唇角微勾, 語氣幽悠：“自然是送給二位長輩。”

  　　“我想水果或許比較合適。”邊立南說。

  　　基地開墾出農田、蔬菜大棚等, 研究員發現，將木係晶核碾成粉末混在水裏進行澆灌，無論稻田還是蔬菜水果，生長周期會加快好幾倍。

  　　其中水果會慢一些。

  　　因此基地新鮮水果價格比較貴, 普通人很難吃得上。

  　　他的這個提議顯得很合理。

  　　從海地到基地的這段時間，邊立南沒見季從無吃過東西。

  　　哪怕他們有準備季從無的，他也從來不碰。

  　　他懷疑季從無不是人。

  　　然而即使是怪物，也不可能不吃不喝。

  　　更有可能季從無儲存了食物，隻是沒有當著他們的麵吃而已。

  　　以此推斷，季從無也許還擁有空間係異能。

  　　他的推斷需要事實證明。

  　　顯然, 在他說完這個提議後，他得到了答案。

  　　季從無身側憑空出現空紙箱，隨後蘋果、香蕉、橘子、鳳梨、水蜜桃等新鮮得仿佛剛從樹上摘下來的水果一一放進去，很快填滿。

  　　目睹這一切的邊立南即使心裏即使有所準備, 此刻神色不免也有些異樣。

  　　季從無修長的食指搭在紙箱上，似有若無地敲擊。

  　　額前略長的頭發垂下, 半張臉隱在陰影之中。

  　　陰影之中隱隱約約似有邪氣滋生。

  　　邊立南很快收斂住內心湧動的情緒, 麵上不露絲毫, 略有些僵硬地收回視線。

  　　途中遇到了從桑家離開的沈洵, 後者做了個停下的手勢。

  　　兩車交錯，車頭相接，沈洵並沒有注意後座的季從無。

  　　或者說他注意到了，但因為是邊立南帶回來的人，且邊立南沒有介紹，他便也不多問。

  　　“桑洛告訴我，桑拓在C城養傷，她來基地接父母去C城。”沈洵將這個消息直接轉述邊立南。

  　　邊立南瞳孔驟然一縮，從這句話裏得出一個重要信息：桑拓還活著。

  　　他一直認為桑拓被裂縫吞噬——據羅凡和秦語幾人從裂縫中脫身後的描述，當時營地所有人都被裂縫吞噬，最終隻有羅凡幾人幸運地撿了條命爬回來。

  　　所有人都一致認為沒再出現的人已經死亡。

  　　邊立南當時特意多等了一天，奈何地麵毫無動靜。

  　　現在卻告訴他，桑拓活得好好的，還去了C城。

  　　“桑洛親口告訴你的？”邊立南忍不住問。

  　　“嗯。”沈洵點頭，看出他流露出的驚訝，問了句，“你親眼見到桑拓出事？”

  　　“看來是我先入為主判斷失誤。”邊立南一邊說著，一邊心情難得升起幾分愉悅。

  　　桑拓還活著，總歸是個好消息。

  　　他本打算結束和沈洵的交談繼續前行，但目光掃過後視鏡，後座上的那位似乎並沒有任何不耐煩。

  　　相反，他甚至覺得那位在傾聽他和沈洵的交談——因為他們提起了桑洛。

  　　沈洵敏銳地注意到邊立南的異常，而他的異常明顯來源於後座。

  　　他探究地看著邊立南。

  　　桑洛既然來基地接父母去C城，可見她有底氣才會這麽做。

  　　邊立南回視沈洵，想了想，問：“桑洛是什麽異能？”

  　　“B級木係。”

  　　邊立南眉心無意識地擰起來，和她哥桑拓同樣是B級木係。

  　　這樣的實力是怎麽從C城到基地，她又想用什麽辦法平安把桑家二老帶去C城？

  　　基地和C城之間的距離，即便是基地最優秀的異能者隊伍，也不敢確定護著兩個老人平安抵達C城。

  　　就算有隊伍願意接下護送任務，酬金隻會高得可怕，桑洛付得起？

  　　或者她自己覺醒了特殊的伴生天賦，足以保護兩人和她自己去往C城？

  　　這時，隔著車窗，就連沈洵都感覺到了一縷轉瞬而逝的刺骨寒意。

  　　他敏銳地將視線移向後座，但被車窗玻璃隔絕，緊接著他看到邊立南臉色一變，什麽話都沒說，啟動車子離開了。

  　　沈洵眉頭緊皺，望著後視鏡遠去的車影，心生不安。

  　　如果他沒感知錯的話，邊立南十分緊張後座上的男人。

  　　以邊立南基地最強者的實力，此人為什麽會讓他如此對待？

  　　邊立南也不知道他和沈洵交流中的哪一句話觸怒到季從無，讓他忽然之間變了臉。

  　　從後座傳來的陰鬱壓迫宛如四麵八方向他湧來的狂風暴雨，而他是其中一片輕飄飄的樹葉，隻能承受，無法反抗。

  　　心髒好似被無數鋼針深深紮入，傳出劇烈到無法忍受的疼痛。

  　　握著方向盤的手用力得發了白，手背上青筋根根突出，急切得好像要衝出血管。

  　　很快，可怕的壓力轉瞬退卻。

  　　邊立南輕輕地呼了口氣，沒有詢問，甚至沒有通過後視鏡去觀察後麵。

  　　他冷靜沉穩地繼續開車。

  　　如果不是他打濕的衣服，以及被捏得有些變形的方向盤的話。

  　　看起來似乎什麽也沒發生過。

  　　他哪裏知道，季從無突如其來的怒火來自於沈洵那句“B級木係”。

  　　大反派幾乎快控製不住他的怨念——

  　　她！居！然！又！覺醒了！木係！！！

  　　他一路陰沉著臉抵達桑家所住的公寓樓。

  　　邊立南剛剛把車駛進院子，首先聽到的是一聲高過一聲的刺耳嚎叫：

  　　“……大家都看到了，就是桑家剛回來的那個小賤人下的狠手，她還想殺了我和浩浩！”

  　　“兒子，我被打沒關係，浩浩才多大一點，看看他被打成什麽樣了。”

  　　“我的乖孫牙齒都被打鬆了，他才十歲啊，就被那個小賤人打得沒了半條命。”

  　　然後夾雜著小孩委屈痛苦的哭聲：

  　　“爸爸……我疼……我好疼啊……”

  　　邊立南視野裏出現一對臉腫脹如豬頭的一老一少，他們站在102房門外兩米遠。

  　　一個穿著城防軍製服的男人蹲在小的那個麵前，臉色鐵青，怒火高漲。

  　　——他記得102是桑家的住處。

  　　朱國超的理智被怒火淹沒，一路風馳電掣回家，看到朱老太和朱文浩的模樣，比孫士海描述得還要慘烈。

  　　無論是作為兒子還是作為父親，此刻的他都恨不得將凶手千刀萬剮。

  　　趕回來的路上，他心裏存了講道理的念頭。

  　　畢竟他也知道朱老太的性格，兒子朱文浩更是被朱老太寵得比較淘氣

  　　他和馮素華雖然覺得不妥，可他們要忙著工作，孩子需要朱老太照顧。

  　　就算真有得罪之處，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和一個才十歲的小孩，至於下這麽狠的手？！

  　　對方既然敢做，那他也沒必須講理，直接用實力說話。

  　　事後就算鬧到法司，他也占理。

  　　朱國超氣勢洶洶地就要去砸門——自他回來，102緊閉大門。

  　　周圍人竊竊私語。

  　　有看好戲的——難得這麽一場大戲、

  　　也有擔憂的——桑家剛回來的女兒是個木係，對上在城防隊上班的朱國超這個火係，結果如何，可想而知。

  　　還有漠不關心事不關己的——不論結果如何，都和他們無關。

  　　因為朱家鬧得動靜大，以至於沒多少人注意到駛入院子的軍用專車。

  　　當然，朱國超的手並沒有接觸到門板，他的動作停滯住了。

  　　邊立南從車上下來，聲音不高不低，足夠讓所有人聽清：“怎麽回事？”

  　　圍觀的人群看到邊立南時驚呆了。

  　　作為基地負責人之一，即使有人沒見過邊立南本人，卻也見過他的照片。

  　　“臥槽，是邊總指揮！”

  　　“他怎麽會來這裏！”

  　　“這件事居然連邊總指揮都驚動了嗎？”

  　　“聽說邊總指揮外出做任務了，什麽時候回來的。”

  　　……

  　　從凝滯狀態中解除的朱國超看到邊立南，臉色一變，顧不上砸門，忙上前行了個禮：“總指揮。”

  　　朱老太不認識沈洵，隻知道他是長官，官級有多大不清楚。

  　　可邊立南是基地最厲害的人，對她來說，分量不是一般的大。

  　　她硬生生把哭嚎給咽了回去，拉著朱文浩，一聲不吭地讓祖孫倆腫脹的臉完整露出來。

  　　光從畫麵來看，確實足夠引起他人同情。

  　　朱國超三言兩句說明前因，然後在邊立南銳利的目光下，慌亂道：“報告總指揮，我隻是想了解清楚具體情況。”

  　　邊立南掃過朱老太，祖孫二人，剛要說話，後座車門打開，隨著車裏的人出來，好似一股冷風裹挾著讓眾人不安的味道從空氣中席卷，幽冷地掠過所有人。

  　　像深冬的寒冰。

  　　在場眾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竊竊私語沒了，無數目光落向那個一出現就奪走所有人注意的男人。

  　　炎熱的夏天，他全身上下卻罩著一件寬大黑袍，不露絲毫皮膚，就連雙手也套著黑色皮革手套。

  　　黑色讓他頎長的身形顯得更為單薄瘦削。

  　　黑衣、黑發、黑眸，襯出臉色蒼白如紙，看起來很像病入膏肓的晚期患者。

  　　然後，他同樣蒼白的唇微啟，涼薄的嗓音徐徐彌漫開來。

  　　炙熱的溫度一瞬間如同冷空氣降臨。

  　　“無用聒噪的老婦人，狡詐陰毒的小畜生，活著也是汙染空氣。”

  　　隨著他尾音落下，戴著皮革手套的五指在空氣中輕輕轉動，朱老太和朱文浩毫無預兆地像皮球一樣炸開。

  　　血霧撲了朱國超滿身滿臉。

  　　他呆呆地望著，反應過來後，雙眼被血氣浸染，他發瘋般衝向季從無。

  　　然後，步了前麵二人的後塵。

  　　“！！！”

  　　圍觀人群中有人發出驚駭的短促尖叫。

  　　邊立南臉色難看到極點，季從無眨眼間在他麵前殺了三個人！

  　　而他卻連阻止的能力都沒有。

  　　他根本不知道季從無怎麽出手的！

  　　唯一能做的是下令讓人群回房。

  　　不用他說，所有人驚恐而無措地紛紛跑回房間。

  　　與此同時，102的大門打開。

  　　季從無透過散開的血霧，和桑洛的視線對上。

  　　他牽起唇角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彬彬有禮道：“登門拜訪，小小薄禮，略表心意。”

  　　桑洛似笑非笑，片刻後淡聲道：“說明你的來意。”

  　　她的語氣有幾分漫不經心，好像看不見空氣中散開的血霧。

  　　係統打了個激靈，它直觀地感受到宿主越來越濃的殺意。

  　　顯然不是因為朱國超一家三口死亡，它的宿主可沒有這麽好心。

  　　主要是大反派越俎代庖的行為……

  　　當聽到季從無說出“拜訪兩位長輩”的來意時——

  　　係統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在心裏為大反派默哀。

  　　邊立南看了看季從無，又看了看桑洛。

  　　從兩人簡單的交流中，他發現二人似乎之前就認識。

  　　串起來了。

  　　季從無對桑洛的關注行為，有了解釋。

  　　“洛洛？”桑爸爸按捺不住擔憂，快步走了過來。

  　　朱國超回來時，已經知道寶貝女兒是雙係異能、其中一項是空間係的桑爸爸桑媽媽並不緊張。

  　　不過他們主張不用再追究，朱老太和朱文浩已經得到教訓，和朱國超解釋清楚就好了。

  　　——他們不想讓寶貝女兒因為他們和其他異能者結仇。

  　　桑爸爸決定由他去和朱國超說，結果還沒動，外麵發生異變。

  　　他們聽到有人喊邊總指揮，明白邊立南回來了。

  　　如果不是從桑洛這裏得知了桑拓的信息，二老肯定第一時間跑出去。

  　　之後他們沒再聽到屋外的聲音。

  　　過了會兒，桑洛打開大門站在門口，桑爸爸怕她一個人吃虧，哪裏待得住。

  　　桑爸爸的出現讓季從無瞳孔變得幽深許多。

  　　空氣中彌漫的血霧不見了，連地麵都變得幹淨，他知道那是桑洛做的。

  　　大概是怕她的老父親害怕。

  　　看來，她真的很在意她的父母。

  　　大反派嘴角勾起了愉悅地弧度。

  　　後座上裝滿水果的紙箱飄著飛出來，季從無伸手接住，遞向桑爸爸。

  　　他似乎在考慮怎麽說話。

  　　桑爸爸沒來得及想屋外怎麽沒其他人，目光在紙箱裏各種水果一掃而過，神色微動，這麽豪華的手筆？

  　　緊接著落向季從無那張其實很有欺騙性的臉，再看看一直望著季從無默然輕笑的寶貝女兒。

  　　桑爸爸心中的雷達哢嗒哢嗒響起來。

  　　他沒去接水果，而是朝桑洛小聲問：“洛洛，你說那盒晶核是別人送的，就是他？”

  　　饒是桑洛都沒搞清楚這位老人的重點居然是這個，她“哦”了一聲，冷漠道：

  　　“他不配。”

  　　季從無虛假的笑容，幾乎維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