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作者:酒小七      更新:2022-11-26 21:48      字數:5636
  第64節

  老太監的下巴差點掉下來。

  阿昭又道,“陳無庸也是太監,若我當了太監,想必能有不少接近他的機會,到時候就可以親手為我的父母兄弟報仇了。”

  “可你是女孩子,你就算進宮也隻能當宮女……不行,那樣你很容易被陳無庸認出來,到時候就……”

  “所以我最好是當太監,當了太監,必然不會有人懷疑我是誰的女兒,不是這樣嗎?陳無庸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想不到我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老太監呆了呆,“可是你一個女孩子,怎麽當太監呢?”

  阿昭反問,“這正是我想請教您的,我一個女孩子,到底能不能當太監呢?”

  老太監啞口無言。

  ***

  太監的遴選和登記在十三所裏。

  選拔一般是在淨身之前,檢查一下出身是不是良民。通過之後就記錄在案了,你來不來無所謂,來了之後登記一下就行。淨身完之後來十三所做身體檢查,檢查合格之後,就是一名正式的太監了。

  每月初三,是新一批太監檢查身體的時候。

  一個年長一點的太監,領著一群剛剛檢查完畢的太監走出房間,向著另一邊的登記大廳走去。

  長長的隊伍像是一條蜿蜒遊動的蜈蚣。新太監們表情各異,俱都垂著頭不敢張望,緊緊跟著前一個人的步伐。

  一個人從月門後閃出來,調整步伐跟上隊伍。此人十歲出頭,穿一身普通的青布衣衫,頭戴青色頭巾,形容消瘦,低著頭,一雙大眼睛骨碌碌地亂轉。

  這不是別人,正是阿昭,現在叫田七。偷偷摸進十三所以及混入太監隊伍裏的方法自然是老太監教給她的,除此之外,那老太監還拿出了許多家當,買通了獵戶一家,使她得以安全地頂著田七的身份來到京城。

  這隊太監被領進了一個大廳,挨個被詢問姓甚名誰,入簿日期,接著在另一個冊子裏按個手印,指印無誤,就算辦好入職手續了。

  輪到倒數第二個人時,他突然發現自己身後竟又多出一個人來,便張口結舌地看著田七,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田七神色鎮定。

  於是那人便以為自己記錯了,老老實實地辦完手續,輪到田七。

  田七報完了姓名和入簿時間,辦理手續的太監拿一本新冊子讓她按手印,按完之後和之前此人入簿時留下的指印對照了一下。

  結論:合格。

  田七鬆了一口氣。她拈了拈手指,拇指肚上貼著的一塊薄皮差點被她搓下來。這薄皮是老太監用人皮雕的,貼在指肚上,可以偽造指紋。

  這一批太監全部合格,記錄入檔。他們被領著去了新住所,接著發衣物,學規矩。

  田七捧著一堆衣服,耳旁聽著那領頭太監的絮叨,有些走神。

  就這麽成了一個太監。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把這段寫完了。你們看著好累對不對,我寫著也很累t_t

  話說,我家的男神(經病)是不是好久木有出來了……(*^__^*)

  72

  田七又做夢了,夢到自己回到小時候,一家人元宵節的晚上出門逛,站在護城河邊看煙花,千萬束煙花齊放,點亮了半個天空。父親和母親牽著手,另一手分別領著她和弟弟,他們在河邊站成一排,她當時想什麽來著?哦,對了,煙花真漂亮,希望永遠都能看到。

  煙花年年有重放之日,人卻再無團圓之時。

  田七這一夜睡得極不安穩,次早醒來時,看到枕頭上遺下一片淚痕。她有些悵惘,仔細回想前夜夢境,早已忘了大半,隻依稀記得幾個畫麵,總歸是不太好的回憶。

  她扶著頭,輕輕按了按太陽穴。她並不是活在過去的痛苦中無法自拔的人。父親生前曾說過,死去的人永遠不會再活過來,活著的人卻終將死去,所以活著的人該好好地活著,不該活在死人的世界裏。那個時候她的外祖母過世,母親過於哀痛,父親這樣勸慰她。

  當然了,仇恨永遠不可能消除。田七活著的一大目標就是報仇,隻不過她自己也沒想到,剛進宮不到兩年,還沒有機會下手,陳無庸就已經被新皇帝幹掉了。田七知道自己父親是新皇帝的僚屬,她也曾想過表明身份,為父伸冤。可是想來想去,她既無法證明自己的身份,也無法證明父親的冤情——屍骨找不到。她自己又是身為女孩兒卻當著太監,身份尷尬,到時候若皇上不信,反倒把她搭進去,父親沉冤怕是再無昭雪之日。

  事情就這麽一直拖下來,田七一開始的打算是在皇宮攢幾年錢,之後出宮去尋找家人屍骨,或是尋找當年參與謀殺之人,以為人證。隻不過現在出宮之事又拖了下來,倒是當年的殺手有了眉目。雖然方俊現在失憶,但總歸是一線希望,實在不行讓王猛多紮他幾針,大概就能恢複了。

  胡思亂想了一會兒,田七匆匆洗漱完畢,去給皇上請早安了。

  皇上顯然也沒睡好,田七來到起居間的時候看到他在打哈欠。不過看到田七,紀衡又精神了,目光意味深長,隨著她的身影移動。

  田七低著頭不敢看他,請完安就退出去了。盛安懷昨天被打,今天不能來,大家都以為隨身伺候的差事該落在田七這個二把手頭上,可是田七偏偏假裝什麽都不知道,隨大流地走了。紀衡氣得鼻子都歪了,這小變態絕對是故意的,真是好大的膽子。

  田七倒是覺得這事兒無關乎膽子大小,她又不是閑差上的人,本來頂替盛安懷的人就由皇上說了算,皇上沒點她,她才不會主動往前湊。從昨兒皇上說了那些話開始,她就很不想看到他,有多遠躲多遠。

  皇上黑著個臉去上朝了。他剛一走,盛安懷就捂著屁股鬼鬼祟祟地摸到了田七的房間。他雖沒被打狠,但也受了些傷,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田七看到盛安懷來,想起自己昨天一時失言害他被打板子,於是內疚地道歉。

  盛安懷想聽的不是對不起,他就是有點不明白,“你跟我說實話,皇上到底為什麽打我?”

  田七便實話實說。

  盛安懷覺得自己挺冤的,他說那些話時自己也很惡心好吧,隻不過為了幫皇上,他才豁出去不要臉,這下好了,皇上根本不領情,還打他。盛安懷不敢抱怨皇上,便忍不住對田七說道,“我不是跟你說過嗎,這事兒不能跟別人說。”

  田七問道,“那皇上到底有沒有……嗯?”

  盛安懷知道了皇上現在的意思,果斷搖頭,“絕對沒有。”

  田七有些奇怪,“那你為什麽要對我說那些話?”

  “我說著玩兒呢。”

  田七:“……”

  盛安懷不等田七再問,便轉身離開,隻留下一個高深莫測又略帶憂傷的背影。

  走出田七房間,盛安懷邊走邊尋思,他終於發現一個要命的問題:皇上八成是要玩兒真的了。要不然同樣是太監,田七摸他就高高興興,別人說一句有點褻瀆的話就值一頓板子,這明顯是在跟田七表露真情啊。盛安懷有些擔憂,皇上要隻是玩一玩田七還好,可一個皇帝對太監動了真情,這怎麽看怎麽覺得前途凶險。不說別人了,單太後那一關就過不了,田七又不會下蛋,還霸著龍床,後宮女人哪一個能忍?

  總之田七的處境越來越危險,皇上要是能護著他還好,可是皇上又不能護他一生一世,再說了,皇上會不會費盡心思去維護一個太監,這也說不準。

  想著想著,盛安懷禁不住為田七掬一把同情的眼淚,自此之後對田七更加和藹可親,溫和殷勤到讓田七感覺心裏毛毛的,總以為盛安懷在攢力氣收拾她。而皇上也發覺到盛安懷的異常,頓時警惕起來,覺得盛安懷很可能才是真正的終極大變態,看上了他的可口小田七,於是皇上看盛安懷的眼神總有些不懷好意,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拍到天外天去。盛安懷後來咂摸出皇上的意圖,驚出一身的冷汗。

  這是後話,暫且不表。且說眼前,田七又不傻,盛安懷走後,她也想明白了,覺得盛安懷胡編亂造應該是受了皇上的指使,目的是能讓她心安理得地給她摸*。她有一種被戲弄的感覺。

  好吧,雖然被戲弄,但是她敢怒不敢言。

  現在田七又要去養心殿了,她真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養心殿裏的那個男人。她不得不承認,她雖然不想見他,卻也有一些想他。

  真是莫名其妙,她怎麽就喜歡他了呢,田七都不知道自己第多少次感歎這個問題了。

  紀衡早就去了養心殿,他比平常到的時間早很多,田七還沒來,於是他在龍椅上正襟危坐地等著田七。他昨晚沒睡好,因為田七終於沒有向他坦白任何事。紀衡覺得他和田七之間不該是這樣,有所隱瞞,有所猜疑,有所防備。他們該是坦誠相見的、無話不談的。

  可是現在,他把自己的心掏出來捧給田七,田七根本不要。

  紀衡一陣氣悶,他從龍椅上站起來,走到田七經常站的那個地方站定,背著手沉思。

  田七走進養心殿的書房,看到皇上霸占了她的位置,她……

  太監們待的地方都很固定,哪怕是靜站,也有固定的位置。那塊方磚是她的地盤,這麽大個書房隻有那一尺見方的地方是獨屬於她的,皇上現在還霸占了,真是不可理喻。她走過去,給皇上請了安,站在相鄰的方磚上,與他麵對麵。兩人靠得太近,田七的鼻子幾乎碰到皇上的胸口,她垂著目光,看到他的胸膛因呼吸而一起一伏,她一不小心就想到了皇上躺在床上坦露著胸膛任她蹂躪的樣子……

  “咳咳。”田七紅了臉,心虛地輕咳。

  紀衡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如果知道了他大概會當場再給她表演一番,保證她看個盡興摸個夠。他現在看到田七這副油鹽不浸的樣子就有點來氣,於是捏著她的下巴抬起來,逼迫她和他對視。

  田七的臉還是紅的,她眨了眨眼睛,看著他。真是奇怪,田七發現,自從喜歡上他,她的膽子就變得大了,很多時候該怕他,卻並不真的怕他。比如現在,她就這樣坦蕩蕩地和他對視,想看看他下一步要做什麽。

  很快她知道了答案。皇上給了她一個深吻。

  這個吻,一開始一點也不溫柔,像是故意在發泄怒氣,但是當田七主動伸出舌頭追逐紀衡時,他終於還是擁住她,放輕柔動作與她纏綿。

  一吻畢,紀衡額頭抵著田七的額頭,低聲問道,“為什麽不相信朕?”

  “我沒有……”

  “說謊,要罰,”紀衡低頭咬了一下她的嘴唇,接著問道,“現在告訴朕,你到底是誰?”

  田七摟著紀衡的腰,臉貼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聲,她歎了口氣道,“皇上,您不如先別問了,等時機到了,我自然會向您說清楚。”

  紀衡便有些失望,“你還是不相信朕,朕在你眼中到底算什麽?”

  田七的鼻子有些酸酸的,她背負得太多,她喜歡的人又要用這種理由質問她的感情。她覺得眼眶一陣發澀,答道,“我真的很喜歡你。”說到最後一個字,聲音有些哽咽。

  紀衡被這突如其來的表白打敗,他徹底心軟了,低頭看田七,她白淨無暇的臉上又滑出了淚痕。他於是心疼了,一手幫田七擦著眼淚,一邊說道,“好了,別哭了,朕不問便是。”

  田七“嗯”了一聲,也自己摸出手帕擦眼睛。

  紀衡又挑了些開心的事兒說與田七,“最近香山上的楓葉正到紅時,不如我們去那裏遊玩一番,散一散心?”他覺得兩人最近情緒都有些不穩定,大起大落的,確實需要出門散一散心。

  田七點了點頭。

  紀衡便高興起來,吩咐人下去做準備。盛安懷很神奇地接過了這個差事,他才剛被皇上打了,太需要好好表現一下,以重建皇上對他的信心。而且,這事兒讓他辦最是可靠,因為隻有他深刻地了解著皇上與田七之間的奸,情。

  後來的事實表明,盛安懷這趟差事辦得很好,非常好,好極了。

  以上是皇上基於自己的需求滿足狀況給出的主觀評價。

  另一個當事人給了盛安懷差評。

  73

  盛安懷不愧是一個靠譜的人。皇室在香山是建有離宮別院的,什麽時候想來玩兒,直接駐蹕在此即可。但盛安懷知道皇上這次出遊不能太大張旗鼓,於是也沒通知那邊的人,直接又給皇上踅摸了另外一處別業。此別業雖不如皇室離宮那樣堂皇華美,但勝在清幽安靜,最適合幽期密約。

  這別業門口有一匾額為“偷天酒”,三字取自宋人楊萬裏的一句詩,“小楓一夜偷天酒,卻倩孤鬆掩醉容”,因此別業的名字就喚作天酒閣。這本是個頗有雅趣的官員所建,後來落在一個富商手裏,盛安懷正是從這個富商手裏買來的。那富商隻當是盛公公自己用,便故意開了個很低的價錢,幾乎相當於白送給盛安懷。盛安懷比猴子都精,又怎會不知他是什麽意思,這類人情盛安懷從來不收,因此把價錢抬得比市價高了兩成,才肯接手。

  ——反正又不是他掏錢。

  然後盛安懷又吩咐人按皇上的口味把這別業收拾了一番,名字也換了,什麽“偷天酒”,太齷齪。盛安懷覺得,凡是帶“偷”字的都不是好玩意兒。他於是請了個小秀才來改名字,那小秀才按照他的要求,把“偷天酒”改為了“玉人來”,別業自然該叫做“玉人館”。這名字也是有出處的,《西廂記》裏有句詩是“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崔鶯鶯給張生寫了這樣的詩,之後倆人就幽會了。這麽一看,多應景啊。

  盛安懷於是很滿意。

  小秀才看著淫,笑的老太監,心想,也不知到底誰齷齪。

  以上所有事情,盛安懷隻用了三天就做好了。這實在不容易,因為他屁股還疼著呢。

  雖然看到了盛安懷的努力,但紀衡依然不想看到他這個人。紀衡無法容忍這世上有除了田七以外的太監覬覦他的**,盡管盛安懷後來跟他解釋了,但他就是不高興。而且,田七還問他盛安懷那樣說是不是他指使的,紀衡還不得不背下這個黑鍋——他要是否認了,指不定田七又要怎麽想,沒準會覺得盛安懷改口是由於受到皇上的恐嚇。他實在不想在這種破事兒上糾纏,早點息事寧人的好。

  總之……哼。

  因此盛安懷帶著幾個侍衛被紀衡打發到一裏之外兩裏之內的範圍裏,主要負責在皇上迷路需要幫助的時候及時出現指點迷津。

  這些田七都不知道。她本想問一問如意去不去香山玩兒,結果被皇上義正詞嚴地阻止了。

  現在,她和皇上手牽著手,走在了幽林深處的石子路上。路邊楓樹無論高低大小,都已經被秋霜染上深深淺淺的醉紅,層層疊疊密密交織,連成一片紅色的海,讓人恍惚以為自己走進了火焰深處。

  田七的衣服還是紀衡親手挑的,外麵穿一件海棠紅撒玉蘭花交領長衫,長衫下是一條素白棉紗裙。玉蘭花的形狀與楓葉相似,乍一看這衣服倒像是用楓葉潑了紅墨拓染出來的,與眼前的景致很是相稱。紅與白相間的搭配,也能使人顯得很精神,氣色很好。

  總之紀衡很滿意。他現在越來越熱衷於打扮田七,這個時候他最能感受到他對這小變態的占有權,田七是獨屬於他一個人的,他可以隨意把她打扮成他想要的樣子,這種意識讓人既感動又滿足。

  而且,小變態穿裙子確實好看。

  為了配合田七的服飾,紀衡穿了一件白色直裾,袖口和交領上繡著細細的紅色紋路,下擺上畫著一枝寫意老梅,濃墨潑就的枝幹之上染著幾點深紅色梅瓣。虯枝疏花,傲骨淩霜,行走之間使人似乎能聞到冷香暗浮。這衣服雖好看,其實很不好穿,非有足夠的姿色不能撐起那枝梅花。紀衡雖然芯子裏不太正常,但至少從表麵上來看,還是很有幾分風骨的,長相又是高潔溫潤的君子,俊美非凡,像是神仙轉世投胎。

  這是讓田七不解的地方,這個男人表裏不一,活出了一種精神分裂的境界。

  兩個光華四射的美人行走在豔色無邊的楓林之中,如此盛景,實在是言語難以盡述,丹青無法描畫。

  石階一級一級盤旋而上,田七走了一會兒便累了,慢吞吞地落在後麵,幾乎是被紀衡拖著走。紀衡回頭,看到她累得臉色嬌紅,像是被周圍楓葉一同染了,他好笑地搖頭,“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