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男友湊一桌的婚禮（5）

  　　不遠處忽然紅光一閃。一個極高大極英俊極英明極神武的身影出現在密林中，其形浩浩兮如格澤之星耀，其神威武兮如猋風湧動，如祥雲浮遊，如長虹貫天。磅礴神壓未至，巴蛇已趴在地上動不得。來人微微一抬頭，連指尖都懶得動，巴蛇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滾到了不知道哪裏去。這位偉大的神君救下在場神族後便消失了蹤跡。啊，我要讚美這位神君翩翩的風度，俊朗無雙的儀態，隻露了個衣角，便使得這三十二天都成了背景……

  　　——以上，來自小十二事後戰戰兢兢遞交的觀後感。題目已經從「論如何做一個賢良淑德的神女」歪成了「記一位做好事不留名的神君」

  　　窗外星河渺渺，蜿蜒成一片又一片的清幽的光，輕柔的籠罩著世界。三珠樹伸出一隻長長的盎然的枝丫，緩緩綻放大朵大朵的白色香花，花瓣從枝頭墜落，飄進星河，一顆長長的拖著尾巴的彗星便劃過地界的天空。

  　　窗下擱著一隻古樸的幾案，幾案上焚著香，嫋嫋的青煙後頭，花瓣悠悠隨風飄落。一位青衣的神君半靠在一株經年不敗的桃樹上，側臉望向小十二。

  　　窗外的風景這樣華美溫軟，可風吹過他的側臉，星光攏了他的衣袖，世界忽然就都寂寞無聲，隻見片片花瓣都似雪，輕輕的落滿了琉璃世界。

  　　到底是三十六天風儀第一的神君啊。

  　　小十二後來痛定思痛，她之所以在此後漫長的神生中對美貌的神君免疫，便是因為她在極幼時已見過最好的風景。後來神道隕落，人間道興起，有一位詩人在一個夜晚提筆寫了一句流傳千年的句子——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那位詩人的人品不論，這句詩倒是寫得很有道理。

  　　道君的眼風掃過來，她趕緊用翅膀將檢討書舉過頭頂：“二哥哥，我寫好了。”

  　　道君伸出修長的手指，撚起小十二的檢討書，一目十行。不自覺的往窗外瞟了一眼，含笑這說：“這位神君倒是很入你的眼嘛……”

  　　這裏是南天門外橫亙著的三珠樹禁林。過了禁林便是星河，星河之外，高高聳立的南天門神聖莊嚴的宣告著三清天的凜然不可冒犯。

  　　小十二就住在這片禁林中。

  　　住在禁林裏沒什麽不好， 除了寂寞些。但哪個神族不寂寞呢？自生靈海隕落歸來，神族的一生就是一場孤獨又孤獨的輪回，伴隨著寂寞這場終生的修行。

  　　但寂寞終究是難捱的，有不少神族就前赴後繼的一頭紮進了新的旅程，談戀愛的談戀愛，搞修行的搞修行，最怕的便是一心談戀愛的撞上了一心搞修行的，戀愛也沒談好，修行也沒搞好，反而搞出了許多的癡男怨女。愛而不得，怨又不能，於是便隻能打架了。是以三十二天上戰火紛飛，永不停歇。

  　　福生無量天尊，果然愛是無間地獄。

  　　這會兒，小十二琢磨著，二哥哥這麽問她，一定是擔心她的前程，怕她誤入歧途。於是放下對陌生神君的疑惑和好奇，趕忙表忠心：“小十二眼中隻有二哥哥！”

  　　道君的神色噎了一噎，小團小滾躲在樹屋的一角，羞愧的捂住了眼睛，食鐵獸和金烏毗鄰而居，做了幾萬年的鄰居，誰不知道金烏個個是性烈如火剛正不阿的主兒！小十二這個樣子，說出去都沒神信！

  　　小十二察言觀色，張著翅膀向前蹭了幾步，慷概激昂的繼續發表言說：“愛如夢幻如泡影，如飲鴆止渴，我是獨立自主的好神鳥，一心修行，絕不談戀愛，二哥哥放心！”

  　　道君用一隻手支著頭，支出滿目的灼灼風華，桃花眼中汪出似笑非笑：“你才多大，連神形都沒修出來，想的倒遠。”

  　　他起了身，廣袖攏起半天風月，拎著那一頁奇醜無比的觀後感抖了抖：“我叫你去觀禮，學學一個神女該如何儀態萬千，步步生香，你這是學了什麽？”停在小十二麵前，用扇柄敲了敲掌心，做出一個恍然大悟的模樣：“對了，我聽說你跟旁人說，做神女要嘴甜心黑臉皮厚。這句話何解？”

  　　啊，這把清冷的嗓音真是溫柔啊，溫柔如涓涓春水，溫柔的讓小十二起了一身惡寒。

  　　小十二戰戰兢兢抬起頭，正對上道君一雙含笑的桃花眼，不禁感慨，為什麽二哥哥什麽都知道。她立刻回頭找小團小滾，兩隻食鐵獸哆哆嗦嗦縮在角落裏，衝著小十二連連搖頭。小十二隻得咬咬牙，算了，不能出賣小團小滾。她聳拉著頭：“寶姒神女人美心善，可是凡有所相，皆是虛妄。這一劫又一劫不過是天道的輕輕一筆。當不取於相，如如不動，何必執念……”

  　　“說實話。”道君看她一眼。

  　　“我不想活成她。”小十二小小聲說。

  　　哪個神族不把登上三清天做目標，願打願挨，寶姒神女沒什麽錯。可是我依然不願意成為她。小十二小小聲說，小十二絕不做誰的附庸。我是為了成為我自己才來到這個世界的【1】

  　　世界安靜，耳畔隻有清淺的呼吸聲，道君彎下腰來，碎發蕩在額邊，雙手背在後麵，一隻手不自覺的撫摸著另一隻手的掌心：“小十二，看得太明白的，常常活得不明白。活的明白的，便不能看得太明白。你可明白？”

  　　小十二完全不明白。

  　　不過她十分明白，這種時刻，隻能厚著臉皮說真話了！她撲上去攔腰抱住道君，痛心疾首的自證清白：“小十二明白小十二最喜歡二哥哥！小十二對二哥哥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的！”

  　　道君的手停在半空中，神態略滯了滯，眼角隱約浮起點笑意。半晌，他的手輕輕的落在小十二頭上，似乎無奈：“小十二，你這樣憊懶狡獪，要我拿你怎麽辦？”

  　　夜風微涼，但暖意從他的掌心傳來，溫柔繾綣的一塌糊塗。小十二趴在道君的身上，禁不住的隻是笑。

  　　在後來的歲月裏，世間事已經麵目全非。往事不得以皆碎，故人不得以長絕。十二神君絕口不提過去的一切，卻常常在深夜裏夢見幼年的這個時候，她對一切都一無所知，還是那個憊懶的、狡獪的、嬌滴滴的、膽大妄為的小十二。

  　　帳外刀光劍影，燃燒的術法照亮暗夜的天空，諸神如落葉隕落，她在喘息的安寧裏重新夢回這一刻。

  　　這平凡的一天。

  　　這小小的、確定的、早已失落的幸福。

  　　【1】作為一個婦女，她既不依附於某一個人——自己的丈夫；也不依附於，在道德上結合在一起的小單位——家庭；更不從屬於榨取剩餘價值的資本和統治階級的剝削。——《關於共產主義婦女運動的提綱草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