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最深的恐懼

  　　我和高洪濤趕到之星小區時，驚訝地發現這根本不是一個高層樓房。起先我們以為 3301 應該是 33 層 01 號，結果發現原來是 3 層 301 號，這倒是省事好多。

  　　來的一路上我們還在糾結怎麽打開房門，如果是 3 樓的話，那自然有了最簡單的辦法，高洪濤以前受過攀岩的訓練，他很容易地就爬上了三樓，從打開的窗戶鑽了進去。

  　　之星小區雖然比王威龍的父母住的地方要好一點，但並沒有好多少。南北通透的老小區，開了窗也不會引來小偷的覬覦，我把燈打開後，驚訝地發現這竟然是李爽的住處，他之前換下來的衣服還隨意地搭在破舊的沙發扶手上，那沙發還是幾十年前的式樣。

  　　果然，高洪濤也很快發現了另外的證據，電腦旁散落的一遝文件中，竟然有姚玲玲的資料。我想起之前在酒吧時那個打手的話，李爽在網上發表了中傷姚玲玲的帖子，顯然他做了萬全的準備。

  　　但為什麽要這麽緊盯著姚玲玲不放呢？僅僅因為姚玲玲沒有正眼看他，就讓他這麽偏執？憑我跟李爽的相處，我覺得他不應該是這樣的人。

  　　李爽的電腦並沒有密碼，我很輕易地登陸了網頁上他經常登錄的論壇，雖然他說已經把中傷姚玲玲的帖子刪除了，但並不是這樣。

  　　李爽發了好幾個跟姚玲玲有關的帖子，條分縷析、線索清楚地記錄了姚玲玲的上位史。難怪姚玲玲會想要約他私下談談。我突然想到，如果黑衣人隻讓每個人有唯一一種死法，那姚玲玲就必須死於電梯。因為之前姚玲玲死了，所以我們一直想從李爽身上找突破口，尋找黑衣人殺我們的邏輯。但顯然李爽對姚玲玲的資料匯總，也能給我們推測的方向。

  　　在李爽的帖子中，姚玲玲是個靠著男人上位的網紅，借著男人越爬越高。我曾經也聽過姚玲玲的一些事，在十幾年前直播帶貨正火的風口，姚玲玲最開始是通過一個培養主播的老板火起來的，她那時才不到二十歲，為人機靈，很有觀眾緣。姚玲玲給老板帶來了不少收益，老板曾經想要娶她，但她蹬開老板時也是義無反顧，因為她找到了更好的跳板。

  　　就這樣，姚玲玲從一個男人跳到另一個男人，一直做到了頭部的網紅。雖然身邊的男人一直在換，但姚玲玲的人生卻一直在往上走。直到過了網紅的黃金年齡，姚玲玲的事業不可避免地有了下降的趨勢。但前段時間有人傳出來說，姚玲玲最近可能要結婚了，她的結婚對象是一個榜上有名的富豪。

  　　在李爽的資料中，有段姚玲玲接受采訪時說過的話，她說她從生活的泥潭中好不容易爬出來，就再也不要掉下去，她一輩子最渴望的就是往上走，把這種渴望說出來並不丟人，深埋這種渴望才是一種卑鄙，在她的人生詞典裏沒有後退和下跌，那是她絕對不允許出現的失敗。

  　　我突然眼前一亮，想到了什麽。

  　　高洪濤已經在屋子裏走了一圈，李爽的屋子簡陋的可以，是一個典型的生活清貧的單身漢居住的地方，最舒適的區域就是電腦附近，可以想見他大部分時間都消耗在這裏。

  　　高洪濤並沒有發現什麽有用的線索，一臉迷惑地在我身邊坐下。

  　　“那個短信為什麽要提示我們來這裏？”

  　　“也許，他想要告訴我們，黑衣人殺人的邏輯。”

  　　高洪濤更迷惑了，顯然沒有聽懂，我也努力地捋著自己的思路，從包中拿出剛才在王威龍家看到的文件，因為我隱約覺得有點奇怪，所以將文件放進了包裏。那幾張文件中除了王威龍項目的報價單和工資單之外，還有王威龍幾個月的收入明細，很明顯他是一個對於金錢特別在意的人。

  　　“我有個想法。”

  　　高洪濤看著我，等著我說下去。我指著資料上姚玲玲的采訪繼續說道：

  　　“姚玲玲自己說過，她一定要往上走，最討厭後退和下跌，但是那天她在電梯裏，一直在上上下下，如果黑衣人一定要讓姚玲玲死在上上下下的電梯中，是不是在影射這段話？”

  　　“我不明白……”高洪濤搖著頭。

  　　我起先思路也並不清楚，但隨著訴說逐漸清晰了起來，我將那幾張文件放在高洪濤麵前。

  　　“在我看來，王威龍最害怕的其實是黑衣人給他打的電話，這個電話要把他逼瘋了，但他卻閉口不提這個電話到底說了什麽，哪怕我說有可能事關黑衣人的殺人邏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

  　　“還有，王威龍身為一個工程師，技術在身，雖然在這個公司沒有很高的工資，但我覺得他不難找到高薪的工作。那天我們去他父母家，他們居住環境那麽差，父親還生病需要吃藥和治療，王威龍都沒有換工作，你不覺得奇怪麽？”

  　　“你是說……這兩件事可能有關聯？”高洪濤在我的點撥下終於開竅了。

  　　我指著銀行流水上的一個賬戶說：“很有可能是這樣，你仔細看看，這個賬戶不定時就會給王威龍打來一筆錢，雖然每次留言都不一樣，但總感覺欲蓋彌彰，每筆錢不固定，但一筆數額也抵得上王威龍幾年的工資。之前我就聽說過，涉及技術的公司，也許有員工偷偷出賣公司機密。”

  　　“所以這就是黑衣人打電話說的內容？”高洪濤滿臉驚訝。

  　　“黑衣人一定是抓住了王威龍的把柄，不然還有其他的解釋嗎？”

  　　“黑衣人怎麽會知道這麽私人的事情？他真的會這麽大費周章地殺我們嗎？”

  　　“這不是大費周章，他想利用我們最深的恐懼，這不就是被詛咒的人得到的懲罰嗎。姚玲玲害怕人生走下坡路，他就讓姚玲玲的電梯上上下下，王威龍害怕撈好處的事情曝光，他就用這件事情折磨他。”

  　　高洪濤還是不敢相信地說：“那火呢？他為什麽一定要用火殺死李爽？”

  　　“你也看到了，李爽經常在網上發布罵人的帖子，也許因為他總在網上發泄怒火？”我嚐試著猜測。

  　　“不對，如果他是用最深的恐懼來殺人，那李爽在網上發泄怒火，並不是他的恐懼。”

  　　高洪濤說的對。那到底是為什麽呢？我感覺我的後腦勺又開始疼了起來。

  　　我想起之前黑衣人說的讓我調查的話，為什麽要讓我查呢？那個短信後麵的人是黑衣人麽？他好像一直隱隱約約在向我們暗示著什麽，到底要把我們引向哪裏？如果他一直在利用人心底的恐懼來殺人，那他覺得我最深的恐懼又是什麽呢？

  　　“你要不要休息一會兒？”高洪濤看我的臉色不好，問我。

  　　我搖搖頭，努力保持清醒，就在這時，外麵竟然傳來敲門的聲音，把我倆嚇得一個激靈。也許有人看到李爽的屋子亮燈了，李爽死亡的消息還沒有傳過來，之前警察發現了巷子裏的焦屍，但是確認屍體需要時間。

  　　“小爽，你回來了？”外麵是個年老女人的聲音。

  　　我看了高洪濤一眼，現在裝死是不行的，因為燈就亮著，什麽都不說更顯得奇怪。我低聲地說我們盡可能想辦法讓女人離開，高洪濤緊張地點了點頭。

  　　我將門打開，老年女人沒見過我，明顯一愣，我趕緊解釋自己和高洪濤是李爽的朋友，李爽在公司加班，所以我和高洪濤在家裏等他。

  　　“那一會兒你們一起吃吧，今天家裏做了點小菜。”女人將手中的餐盒塞給我，我剛想說話，沒想到女人竟然自顧自走了進來，去收拾李爽搭在沙發上的衣服。

  　　高洪濤給我使眼色，埋怨我怎麽沒攔住女人，我回了個眼神，我也很無奈啊。

  　　我隻得跟在女人身後幫她一起收拾衣服，隻盼著她收完能趕緊離開，不想女人竟然又開始收拾起桌子上淩亂的文件，一邊收拾還一邊念念叨叨。

  　　“這個孩子，從小到大都這樣，東西隨手亂丟，我一段時間不過來，屋子裏都沒法看。”

  　　“您一直照顧他呀？”我隨口接話。

  　　女人歎了口氣道：“不是我照顧他，小爽是吃百家飯長大的，自從淑芬出了那件事之後，樓裏的人都照顧他。”

  　　淑芬是誰？那件事是什麽事？我感覺這對李爽來說應該是件不小的事。我正要詢問，就見女人看到了桌子上姚玲玲的材料，上麵有一張姚玲玲的照片。

  　　女人的聲音充滿驚訝，道：“淑芬？”

  　　然後她揉了揉眼，又搖了搖頭說：“不對不對，不是淑芬，太像了。”

  　　我突然想起來，李爽之前說過姚玲玲長得像他媽媽，我當時隻當一個笑話聽，覺得他在搪塞我，難道還真的長得像他媽媽？

  　　我不禁問女人：“您說的淑芬是……”

  　　“哦，那是小爽的媽媽。”女人還在看著姚玲玲的照片，滿臉的不可相信。

  　　“那李爽的媽媽現在在哪兒呢？”

  　　女人看向我，滿是惋惜地歎了口氣道：“死了，多年前發現小爽爸爸出軌，淑芬沒想開，一把火把小爽爸爸和自己燒死了，就在這個屋裏。如果不是小爽那天出門了，估計也沒命了，等他回家的時候，大火已經燒起來了。孩子可憐啊。”

  　　我和高洪濤大驚失色，火！這就是為什麽黑衣人一定要用火來殺李爽！這是他心中最深的恐懼，因為他親眼看到媽媽用火燒死了她自己和爸爸！

  　　年老女人又絮絮叨叨說了半個小時，邊說邊抹淚，年輕時她和李爽母親是閨蜜，她後悔自己沒發現李爽母親的異常，總覺得悲劇也有自己的責任。

  　　等她離開之後好一會兒，我和高洪濤都沒回過神來。所以黑衣人一定是按照每個人最深的恐懼來殺人的，但高洪濤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到現在都沒有看到任何符咒和黑衣人有關的線索。

  　　“但你不也被牽連進來了嗎？”我問高洪濤，“你最怕什麽？”

  　　高洪濤想了想說：“可能就怕生活中出現問題，畢竟中年人維持生活不容易。”

  　　“所以這個詛咒就是對你的懲罰，這就是你生活中遇到的最大的問題。”

  　　不可否認我說中了高洪濤的心事，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問我：

  　　“那你最怕什麽？黑衣人會怎麽來對付你？”

  　　是啊，我最怕什麽呢？為什麽他一直對我沒有動手？這種躲在暗處的窺探像草叢中伺機而動的毒蛇，我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被它咬一口，我甚至不知道它瞄準的是哪裏，我感到一陣尖銳的利響再次穿透我的大腦，像要把我的腦子撕裂了。

  　　“不好。”我突然想到，如果黑衣人果真用王威龍的把柄去威脅他，那黑衣人想要他怎麽去死呢？之前我和李爽趕到王威龍家時，正碰上他想要跳樓，那是不是就是黑衣人預設的他的死法？

  　　我趕緊給王威龍打電話，以確保他安全，王威龍聽見我的聲音就惡狠狠地說：

  　　“別讓我再看見你！”

  　　我聽見電話背景裏傳來王威龍的父親咳嗽的聲音，他應該是在父母家。憑王威龍對自己父母的關心，即使他再想跳樓，也不會選擇父母家，那最起碼他今晚應該是安全的。

  　　我掛上電話，衝高洪濤搖搖頭說：“他沒事。”

  　　“那就好。”高洪濤看看手上的表說，“我得回家了，太晚了，我老婆還在等著我，明天一早還得送孩子上學。”

  　　高洪濤又露出了一副老好人的表情，我想如果不是詛咒有可能威脅到他的生活，高洪濤是不會這麽深入調查的吧，他一直平穩地掌舵著生活的大船，不想有一絲風浪能威脅到它，這是他對於生活的一場保衛戰。

  　　我忍不住笑了，說：“你知道嗎高洪濤，你真的是個好人。”

  　　高洪濤也笑了，說：“而且是個對生活的要求並不高的好人。你怎麽回去？我先送你上車。”

  　　“好。”我拿起包準備離開李爽家，最後看一眼李爽的屋子，這裏應該不會再有人來了，直到警察確認李爽的身份之後。我不禁想，如果李爽不救我，那他還活著嗎？

  　　我忍不住幫李爽將桌上的文件理整齊，剛才年老的女人沉浸在回憶中後，我們便沒有再整理了。就在我將文件放回桌上時，一張名片從文件中滑落出來，掉到地上，我撿起名片放到資料的最上端，名片上用好看的隸書寫著：遠航律師事務所。

  　　高洪濤也看見了名片，道：“這律所名字好眼熟，我想起來了，我們公司的法律事務是交給這個律所負責的，李爽怎麽會有這個律所的名片？”

  　　剛才整理李爽的文件，我看到李爽曾因發帖問題被人起訴過，李爽找過律師，想必就有了律所的名片。但李爽的律師是來自這個律所嗎？我一直在尋找我們幾個之間的聯係，但從未找到過，為什麽偏偏負責高洪濤公司法律事務的律所名片，會在李爽家中被發現？這是一種聯係嗎？

  　　神使鬼差地，我將名片翻了過來，名片正麵燙金的律師名字一下子刺痛了我和高洪濤：

  　　趙家航！

  　　我突然有種感覺，也許發短信的人並不是要告訴我們什麽黑衣人的殺人邏輯，也許，他就是要讓我們發現這張名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