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戰事起
作者:羲九歌帝寒光      更新:2022-11-20 19:30      字數:6975
  第72章 戰事起

    修仙之人到底和凡人不同,凡人要三四天才能抬起的廢墟,修仙之人沒一會就清理幹淨了。

    瑤姬在謝玖兮和蕭子鐸麵前一直是一副不拘小節的散漫模樣,但是外麵來人後,她卻搖身一變,變成一位三十上下、美豔婀娜的女娘。

    謝玖兮記得六歲那年瑤姬被封印打傷,折損了一半道行,隻能化形成五十歲老嫗。她曾因為容貌不好看拒絕去見阮郎,現在她的外貌雖然還無法變成二八少女,但已經恢複了美貌,可見這些年瑤姬多麽拚命。

    石頭抬起,外麵的光灑落,謝玖兮抬頭,看到碎雪從蒼穹墜落,一個弱冠模樣的男子站在前方,頎長清瘦,白衣飄飄,和雪地裏吹來的風一樣清雋秀麗。

    他身後站著一群道門打扮的少年,無需介紹,謝玖兮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瑤姬看到來人,臉上是抑製不住的欣喜。她提裙朝他跑去,靠近時卻又收斂起來,停在他三步外,規規矩矩叫了聲“阮郎”。

    謝玖兮自認識瑤姬以來,從未見過她如此小心翼翼,瞻前顧後。阮鈺對瑤姬點了點頭,轉向謝玖兮、蕭子鐸兩人,道:“抱歉,我們來遲了。你們沒受傷吧?”

    瑤姬站在阮鈺身後,笑得溫柔淺淡,不像是地道裏大咧咧罵“放屁”的天狐大妖,而像是仙門的小師妹,舉手投足間端莊極了。

    謝玖兮看到這一幕不知為什麽覺得不舒服,蕭子鐸像是有讀心術一般,輕輕握住她的手,溫和有禮地回道:“多謝道長搭救,在下蘭陵蕭氏二郎蕭子鐸,閣下恩情,在下銘記於心,來日定厚禮酬謝。”

    同是解圍,朋友有朋友的謝法,交易有交易的謝法,蕭子鐸這樣說,便是斬斷情義,委婉表示不想深交的意思了。阮鈺不知道聽懂沒有,臉上表情還是淡淡的,拱手道:“行俠仗義,吾輩之責,蕭公子不必客氣。既然蕭公子困境已解,我們就先走了。”

    蕭子鐸笑著回禮:“道長慢走。”

    阮鈺帶著師兄弟們離開,瑤姬亦步亦趨跟在阮鈺身後,衝他們點點頭便追著阮鈺走了。蕭子鐸看著那些人準備禦劍,忽然說:“瑤姬。”

    許多人都回頭,瑤姬夾在其中也有些意外。蕭子鐸沒在意道士們意味不明的眼神,說:“我們僥幸在始皇帝陵中找到了丹藥,但畢竟是七百年前的陪葬之物,藥效如何尚未可知,你要小心。”

    畢竟這麽多年相互傷害,瑤姬眨眨眼,聽懂了蕭子鐸的言外之意。蕭子鐸不願意讓人知道不死藥是謝玖兮煉的,反正丹藥是從地陵中拿出來,秦始皇陵裏發現什麽都不稀奇,就把這兩顆不死藥推到秦始皇身上吧。

    瑤姬並沒有放在心上,她已經拿到了不死藥,說辭無關緊要,蕭子鐸想這樣說那就隨他。當著阮鈺的麵,瑤姬沒有和蕭子鐸多說話,她對著兩人擺擺手,笑道:“後會有期。”

    謝玖兮意識到這多半就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了,此後妖凡有別,再無交集。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謝玖兮心情卻驟然低落,她勉強笑了笑,道:“後會有期。”

    那群白衣道士踩著劍乘風而去,方山隻剩下他們兩人。天上還飄著雪,腳下是一片狼藉,蕭子鐸拉著謝玖兮,慢慢走在斷壁殘垣中。

    謝玖兮深一腳淺一腳踩著石頭,問:“既明,你會介意我弄髒你的衣服嗎?”

    “不會。”

    “你會介意我在人前抱你,丟了你的顏麵嗎?”

    蕭子鐸轉身,不管滿身塵土,深深抱住謝玖兮:“不會。”

    謝玖兮露出笑,一直莫名難受的胸腔這才舒服了些。她輕輕揪住蕭子鐸的衣服,低聲說:“可是,我覺得阮鈺會介意。”

    蕭子鐸不輕不重拍了下她的腰,笑著說:“抱我可以,抱別人可不行。如果阮鈺敢讓你抱他,無論他介不介意,我都要殺了他。”

    謝玖兮忍俊不禁,道:“別開玩笑,我和你正經說話呢。”

    蕭子鐸淺笑,他並沒有開玩笑,他真的會殺了任何一個敢這樣做的男人。蕭子鐸知道她在介懷什麽,他跳下懸空的巨石,轉身抱著她下來,說:“情之一字,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這是她選擇的路,我們隻能止步這裏,不能插手。”

    謝玖兮不懂,她低聲問:“可是,我們不是朋友嗎,為什麽不能一直走下去?”

    蕭子鐸說:“因為那是夫妻才能做的事。放心,我們會一直在一起,我生命中任何事情都與你有關,你說好就是好,你說不好那我就不做。”

    謝玖兮在地陵中經曆了那麽多驚心動魄的瞬間,都不如這一刻觸動。她聽到自己的心髒跳動起來,越來越強烈,以至於心上像裂了一條縫一般,每一次心動都伴隨著抽痛。

    蕭子鐸原本淺笑著,他一回頭看到她痛苦地擰著眉,神色大變:“皎皎,你怎麽了?”

    謝玖兮指著心口,都說不出話來。這是蕭子鐸第二次聽到她說心痛了,他不敢大意,將她打橫抱起,快步走向蕭家的別院。

    然而地陵坍塌,引發了方山地動,不久前還在宴遊狩獵的蕭家山莊已經是人去樓空,一地狼藉。蕭子鐸找不到人,隻能找到一個還算整潔的房間,將她放到床上,轉身想去找郎中。

    謝玖兮在昏迷中感覺到他要離開,費力地睜開眼睛,拽住他的衣擺:“你要去哪裏?”

    蕭子鐸看到她蒼白的臉色就心疼,他握住她的手,輕聲說:“皎皎,你先在這裏休息,我去外麵找郎中。”

    “這裏是山裏,荒郊野嶺的,哪裏去找郎中?”謝玖兮拉著他的手放在枕邊,側過臉道,“我已經好多了,你不要走,陪我休息一會。”

    蕭子鐸低低應好,坐在床榻前,默默擦幹她額角的細汗。謝玖兮時夢時醒地睡了一覺,她睡得並不安穩,每次驚醒時都能感覺到一雙手堅定安穩地握著她,謝玖兮心仿佛落到了實處,又能再次睡去。

    等她終於清醒時,胸口那陣悶痛像來時一般突兀地離開了。謝玖兮睜開眼,看到蕭子鐸撐在她床前假寐,他閉著眼睛,麵容安靜,外麵的雪光灑在他身上,像是一尊玉胚菩薩。

    忽然他的眼睫動了動,緩慢睜開眼睛。謝玖兮伸手覆住他的眼睛,說:“不許睜眼。你許久沒好好休息了,這回輪到你睡,我來守著你。”

    蕭子鐸好笑地握住她手腕,輕緩堅定地將她的手抬起:“你醒了,胸口還疼嗎?”

    謝玖兮搖頭:“不疼了。真是莫名其妙,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毛病。”

    蕭子鐸說:“心髒的事不能馬虎,等回建康後,找個郎中好好看看吧。蕭家莊園已經撤空,想來你失蹤的消息已經傳到謝家了。你的祖母、姐姐還在擔心你,我們先回去吧。”

    謝玖兮頷首,看著他雪白的臉色又有些猶豫:“可是你身體受得住嗎?”

    “我沒關係。”蕭子鐸眼睛已經恢複了漆黑明亮,說,“兩天而已,不成問題。我好像在後山看到了馬,應該是地動時跑出來的。你先整理衣服,我把馬牽過來,我們這就走。”

    謝玖兮和蕭子鐸一人一匹馬,快速奔往建康。這次塌方鬧得動靜很大,建康城外擠滿了流民,謝玖兮看著那些衣不蔽體、像野狗一樣被趕來趕去的人,都驚呆了:“這是怎麽了?”

    “這是流民。”蕭子鐸歎息,他看著縮在城牆根下拖家帶口、滿臉麻木的人,說,“戰亂年代,人命如草芥。有時候可能隻是一場戰亂,他們的家園、土地、祖祖輩輩積累的財富就都沒有了。如果能結束這個亂世,無論是誰,都是一樁功業。”

    蕭子鐸想,或許蕭子鋒當皇帝是好事。他有神仙撐腰,一定能統一天下,長命百歲;他出身高貴,登基後能得到世家支持,不會爆發政變;他性情也溫和,想來日後會成為一位仁君。

    隻要蕭子鋒換一位皇後,不再執著於皎皎,蕭子鐸願意俯首稱臣,送他成就大業。蕭子鐸身邊隻要有母親和皎皎就夠了,屆時天下太平,他帶著母親和皎皎找一個山清水秀之地安穩過完餘生,就是他最大的夢想。

    因為流民堵在城門口,蕭子鐸和謝玖兮浪費了好一會功夫才進城。謝玖兮一進城門就往烏衣巷飛馳,她胸口還揣著不死藥,有了這顆藥,祖母的病就有轉機了!

    謝玖兮勒馬停在門口,看門的奴仆看到謝玖兮驚訝極了:“四娘子?”

    “是我。”謝玖兮從馬背上跳下,興致勃勃問,“祖母呢?”

    “哎呦,四娘子,您這些天去哪兒了!”奴仆撫掌歎道,“方山地動,蕭家家眷全回來了,唯獨不見您,大家都說您凶多吉少了。老夫人聽到急痛攻心,直接暈了過去。如今,恐怕不行了。”

    謝玖兮朝後看,這才注意到門口的紅燈籠不見了,還在正月裏,但謝府素淨的像是要辦喪事一樣。謝玖兮眼前猛地一黑,蕭子鐸跟在她身後,心疼地扶住她:“皎皎……”

    謝玖兮突然推開人,用盡全力往榮壽堂跑去。不可能,祖母明明那樣威嚴強勢、無所不能,她還沒有長大,祖母怎麽可能再也不管她了?

    謝老夫人躺在暮靄沉沉的榮壽堂中,她環顧四周,兒子、兒媳、孫兒、孫女環顧床前,丫鬟們小聲啜泣,不遠處還站著宮使。

    她這一生榮辱參半,喜樂參半,經曆過改朝換代、兵荒馬亂,也經曆過天子禮待、榮華無雙,作為謝老夫人的一生該是十分充實圓滿的。然而當她走到生命終點時,心裏卻覺得遺憾。

    一是遺憾她最得意的大孫女在宮中受罪,名為皇後,卻無一刻快樂;二是遺憾她最不省心的四孫女生死未卜,她罰了她這麽多年,幾乎沒好好說過幾句話,最終,卻是皎皎走在她前麵。

    謝大郎跪在榻前,拭淚道:“母親,您可還有什麽遺憾?”

    謝老夫人心情沉重,眼睛死沉沉的沒有光亮。這時候,外麵忽然傳來一道清脆的、焦急的少女聲音:“祖母……”

    謝老夫人的眼睛驟然亮起來,她費力朝門口看去,看到一個少女推門而入,險些絆倒。她看清屏風後的人影,慌忙撲過來:“祖母,我回來了……”

    謝玖兮想說她回來了,她帶來了不死藥,隻要服下就再也沒有病痛。她想說她不該不懂事,徒惹家人擔心,以後她再也不會偷溜出門了。

    可是等謝玖兮跌跌撞撞撲到謝老夫人病榻前,卻看到謝老夫人累極了般閉上眼睛,神情釋然,溘然長逝。

    屋裏屋外驟然響起哭聲,謝玖兮跪在榻前,定定看著祖母衰老的容顏,完全無法反應。還是有人要來給謝老夫人換壽衣,委婉地扶著謝玖兮讓開:“四娘子,人死不可複生,您請節哀。”

    謝玖兮怔怔地站在自己從小長大的榮壽堂,身邊人來來往往,謝玖兮卻什麽都聽不到,隻覺得天旋地轉。混沌中,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抱住她:“皎皎,難受就哭出來吧。”

    謝玖兮眼淚突然決堤,哭得渾身顫抖:“都怪我,要不是我祖母不會病倒。如果我早一點回來,如果我昨夜沒有睡覺,如果我沒有不告而別,如果我能早一點煉出丹藥……”

    蕭子鐸聽得心疼,用力抱住她,阻止她胡思亂想:“皎皎,不怪你。這不是你的錯,你已經做到最好了。”

    謝玖兮突然捂住心口,痛得昏厥過去。蕭子鐸嚇了一跳,立刻抱起她,快步往外走去:“郎中呢,快叫郎中來!”

    ·

    平城,皇宮。

    拓跋紹跪在珠簾前,渾身發顫,不敢抬頭。一位年輕男子站在一旁,他高鼻深目,輪廓鮮明,長相豔麗而俊美,和太後不同,他穿著鮮卑褶衣,身上點綴著華貴的皮毛,明顯迥異於漢族風尚。

    這便是退位的太上皇拓跋弘,皇帝年幼,拓跋弘理該是北魏皇宮最尊貴的人,可是他站在珠簾旁,亦恭敬小心。

    珠簾後,緩緩傳來一道聲音:“你是說,射日弓被別人拿走了?”

    拓跋紹低頭,越發戰戰兢兢:“是我等無能,請龍神恕罪。”

    珠簾後靜悄悄的,仔細看並沒有人,隻有一尊華麗的龍形雕像。而此刻,龍像的嘴卻一張一合:“是誰?”

    拓跋紹嘴裏發苦,他並不知道是誰帶走了射日弓。那日他激活龍神的護身符,和另兩方苦鬥,還要防止無窮無盡的秦俑,實在無暇注意其他。

    殿中陷入令人恐懼的沉默,太上皇拓跋弘都感覺到些許不安,就在他想說些什麽的時候,跪在拓跋紹身後的女子突兀開口:“龍神,小女可能知道神器在誰手中。”

    拓跋弘吃了一驚,立刻警告地看向妹妹:“壁月,不得無禮!”

    拓跋壁月卻橫下心,壯著膽子說道:“當日清河王和南人對戰時,我趁亂跑到點兵台前,卻被一個無禮之徒攔住。他將我推入兵俑中,隨後就不見了。我懷疑,就是他趁機偷走了神器。”

    龍像兩顆眼珠轉向拓跋壁月,喜怒不辨問:“他是誰?”

    “他說他叫蕭子鋒。”

    “蕭子鋒啊……”提到這個名字,一直冷冰冰、暮沉沉的龍神流露出些許情緒,他像是陷入回憶一般,說,“黃帝派出那對不成器的兄妹,我還以為成不了事呢。沒想到,他們竟還真得手了。”

    龍神笑了一聲,語氣驟然變得陰森:“黃帝的後代,總是能帶給本尊意外。”

    龍神發怒,大殿內外的人立刻感覺到山一樣的重壓從頭頂貫下,所有人撲通跪倒,冷汗涔涔,瑟瑟發抖。

    燭龍一想到黃帝,就想到那個神魔混血黎寒光,隨後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慘死的孩兒。燭龍怒氣暴動了一會,慢慢恢複理智,透過雕像的眼看向下方凡人。

    這群渺小的螻蟻,他們應該慶幸降臨在這裏的隻是燭龍的一縷神識,如果換成真身到場,剛才燭龍盛怒之下,隻是氣息就足以將他們碾成肉泥了。

    但青帝曾說過不允許神仙插手人間之事,燭龍不好光明正大下界,隻能借助凡人之手。念在這群凡人還有用的份上,燭龍忍住不耐煩,說道:“黃帝之人殺吾兒,奪吾權,此仇不同戴天。他們搶走射日弓,定是想借機統一天、人二界。本尊命你們發兵南朝,殺死他們在人間的傀儡,奪回射日神弓。”

    拓跋弘舉手應是。他應後略微頓了頓,說:“吾等願追隨龍神,肝腦塗地。但建康占據天險,易守難攻,如今又有神仙助陣,我鮮卑族男兒再驍勇善戰也不過是血肉之軀,此戰恐怕……”

    燭龍不屑地嗤了一聲,說:“區區螻蟻,何足掛齒。連女媧都是本尊手下敗將,她捏出來的泥人短壽又脆弱,怎麽敢自居萬物靈長?隻有龍鋼筋鐵骨,渾身是寶,才是真正繼承父神盤古血統的完美軀體。你們上前來,本尊賜你們化龍之術。”

    拓跋弘大喜,深深叩首道:“多謝龍神。”

    ·

    建康四月,陰雨霏霏,漫長的雨季似乎看不到盡頭。謝老夫人已下葬,謝玖兮帶回了不死藥卻眼睜睜看著祖母死去,大受打擊,時常心口疼。郎中來來回回請了好幾個,沒人能說出原因,隻能開一些溫養的藥調理著。

    謝老夫人去世,孫輩要守孝一年,謝韞玉、謝韞珠的婚事都推遲了,謝玖兮的議親也隻能暫停。謝家低沉靜寂,再不聞宴飲絲竹聲,而謝府之外,世界依然荒唐而熱鬧。

    謝淑儀受寵,風頭已壓過皇後;世家大族們慣常談玄說道,不問朝政;皇帝在宮中拴著他的皇叔們取樂,讓宮女們脫光了衣服追逐嬉戲,甚至設宴請命婦、公主入宮,讓大家一起欣賞。謝韞容看不慣,當場怒斥取樂的方式有那麽多,皇帝非要當著眾外命婦的麵讓宮女赤身露體,實在荒誕。皇帝大怒,和謝韞容不歡而散。

    皇帝的行徑越來越出格,在街上看到了美女就搶回宮,一句話不合心就殺人,城中百姓人人自危。朝中不滿聲甚眾,就在建康亂成一鍋粥的時候,前線突然傳來噩耗,平北將軍、徐州刺史薛安都投敵,將徐、兗二州獻於北魏,淮北盡入北朝之手。

    而與此同時,北魏派大軍攻打青州。北魏士兵不知為何極其勇猛,刀槍不入,青州刺史不敵,同樣投降。

    一夜之間,劉宋失去大量領土,北伐戰果幾乎虧損一空,兩國戰線直接被推到淮水邊上。

    守江必守淮,一旦淮河失守,建康淪陷近在咫尺。

    沉迷於談玄論道、曲水流觴的南朝世家如被當頭棒喝,建康城的空氣陡然緊張起來。皇帝緊急派兵支援徐州、青州,朝堂上為了出戰的事爭論不休,許多人都主動請求去教訓薛安都這個叛臣,但關於誰去青州支援,卻久久無人應承。

    薛安都原本是劉宋臣子卻投降北魏,他們去征討乃是正義之師,從道義上就占了優勢。何況淮北曆來是南朝土地,雖然刺史投降,但百姓並不願意歸屬北朝,很多人攜家南逃,當地守將也對劉宋更有認同感,說不定都不用打就能獲勝。最重要的是,陳郡、潁川等世家祖地都在淮北,要是徐州落入外族之手,謝家還怎麽說自己來自陳郡謝氏?

    然而青州就相反了,青州地處北方,臨近平城,當年文帝頃全國之力才將青州打下來。如果說淮北是在自己家門口收複失地,那青州就是去北魏嘴裏搶肉。

    誰都知道青州戰略意義重要,但如今徐州失守,青州三麵被圍,隻能從海上取道,稍有不慎就是四麵楚歌、孤立無援,到時候想撤都撤不回來。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去青州無異於送死。朝廷上還是保守的人居多,認為先全力收複徐州,帶拿回徐州後,青州再徐徐圖之。

    天色陰暗,空氣中彌漫著潮氣,一場雨即將到來。

    蕭子鐸正在屋裏看青州地圖,這是他和瑤姬學了牽絲術後利用動物繪製的,雖然瑤姬並不知道。他的地圖十分詳細,標注到每一條山道支流,比朝廷輿圖精確多了。

    他一動不動盯著青州地圖,仿佛置身千裏之外,腦中已經勾勒出山川湖海、地勢起伏。然而轟隆一聲雷響,蕭子鐸回神,意識到自己還在建康蕭府。

    蕭子鐸看了半晌,還是默默卷起圖紙,放回書架上。

    皎皎自從謝老夫人死後就很低沉,而他在謝老夫人去世當日抱著謝玖兮找郎中,不可避免驚動了謝家。謝家壓住消息,沒有聲張,但自此之後,他就很難見到謝玖兮了。

    謝家用行動無聲表露著門第之別,不可逾越。

    蕭子鐸早有預料,並不意外。但隻要他在建康,他大可繞過謝家守衛,悄悄去看皎皎。她心口疼的毛病還沒有找出原因,蕭子鐸怎麽能在這個時候離開建康?

    何況,還有南陽公主。南陽公主的狀態時好時壞,她是廢太子胞妹,夫家不敢承認她,兄弟姐妹也恨不得和她斷絕關係,人人都能上來踩她一腳。要是蕭子鐸不在身邊,她一個人如何從謝穎手下存活?

    南朝皇帝荒唐,但並不缺能臣強將,青州戰場自會有人料理,他要做的是護好母親和皎皎。

    蕭子鐸剛剛收好地圖,門就被砰的推開了。侍衛站在外麵,絲毫沒有對主子的恭敬,居高臨下道:“二郎君,將軍有請。”

    蕭子鐸對這副場景沒有絲毫憤怒或害怕,他很平靜地拂了拂衣袖,說:“前方帶路吧。”

    蕭子鐸早就在等這一天了。正月的時候他和謝玖兮一起失蹤,一起回城,又抱著她找郎中。謝家壓下了風聲,但瞞不過蕭家。

    蕭子鐸隻想守著皎皎,對蕭家權力毫無興趣,但在謝穎和蕭道眼裏,定是他狼子野心,得寸進尺。前段時間蕭道忙著給方山善後,抽不出手搭理他,如今蕭道忙完了,終於要來收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