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作者:富貴金花      更新:2022-10-28 21:32      字數:4435
  第88章

    順著顧珩的目光,賀風也看向了那扇緊閉的門。

    他是同丞相一起被關在門外的,丞相站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

    這兩個時辰站下去,饒是賀風經年習武,也開始覺得腿肚子發酸。

    雖然他不知道講經會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清平觀這麽多雙眼睛看著,把丞相晾在這裏,總歸不是什麽善行。

    “丞相,不如去找孟夫人說說情吧。”

    顧珩淡淡掃了賀風一眼,沒說話。賀風當即知曉自己失言,向後退了一步,不再多語。

    良久,顧珩向他吩咐:“去讓膳房煮一碗玉心蓮子羹。”

    賀風退下後,顧珩在院內緩緩踱步。寢屋的門在駘蕩的夜風吱呀一聲被人推開,墨隱從門後走了出來。

    顧珩循聲回頭,叫住了墨隱。

    “她用過晚膳了嗎?”

    墨隱搖了搖頭,顧珩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墨隱點了點頭,反身叩了叩門。

    “娘娘,是我。”

    屋內傳來一陣響動,半晌秦觀月的聲音在門後響起:“墨隱,怎麽了?”

    “娘娘,剛才吳嬪宮中起火了。”

    “什麽?”

    雕花門倏地被推開,露出一雙盡其訝異的明眸。

    顧珩眼疾手快地伸手攔住那道半開的門:“月娘。”

    話音剛落,那雙眸子便飛快地消失在了門後。

    “出去。”秦觀月的聲音冷戾,不留一絲情麵地關上了門。

    門闔上的一瞬,秦觀月聽見顧珩的悶哼。

    她看見顧珩的左臂還被夾在門縫之間,然而顧珩卻一動未動。

    她驚駭地鬆開手,雕花門晃悠悠地“你來做什麽。”

    “月娘,我不能進自己的寢屋嗎?”

    “原來丞相是嫌我們母女占了清平觀的地方,若是這樣,丞相早說不就是了。天下之大,丞相容不得我,難道就沒有其他容得了我們的地方?”

    “月娘,我沒有這個意思。”

    秦觀月一擰眉,抬聲問道:“那丞相是什麽意思?”

    顧珩低歎了口氣:“月娘,先讓我進去,好不好?”

    “這是丞相的寢屋,本是我占了丞相的地方,丞相要進便進,我走就是了。”

    “月娘。”

    秦觀月作勢要走,掠過顧珩身邊時,顧珩下意識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秦觀月又惱又怨,滿腦子都是那些學子誇公主與丞相般配的話語,壓根聽不進顧珩的話。

    尤其是等到了顧珩主動來找她,她似乎覺得占了上風,更加不情願輕易原諒顧珩。

    腕骨被顧珩微涼的掌心圈握著,她憤憤甩開顧珩的手,旋即聽見一聲低沉的歎哼。

    她意識到自己剛才甩開的是顧珩的左臂,一時有些心軟,但又扯不下麵子。

    “你怎麽不知道躲開的。”

    兩人僵持在原地時,賀風托著托碟走來:“丞相,玉心蓮子羹做好了。”

    “月娘,生氣歸生氣,別餓壞了自己,先把這碗粥喝了。”

    秦觀月掃了眼賀風手上的托碟:“怎麽兩碗,另一碗是給誰的?”

    “丞相宵衣旰食,忙起來常常顧不上用膳,自從上元節之後,胃疾就愈發厲害。丞相今日經會散去後至今沒有用膳,所以屬下擅自做主,也為丞相準備了一碗。”

    提起上元節的事,秦觀月才稍稍冷靜了下來。賀風的話無疑是在提醒著她,之前她是怎麽背叛了顧珩,又怎麽害得顧珩胃疾再犯。

    她自知理虧,狀似無意地抬眼掃過顧珩的臉。

    昏黃的簷燈襯著他輪廓鋒銳的麵容,渡過略顯蒼白的唇瓣。

    秦觀月看著他垂在一旁的左臂上還印著深深的皺痕,那是剛才被門夾過的印記。

    她垂下眸子,一言不發地提裙向屋內走去。

    隻是這一次她沒有再將屋門關上。

    顧珩蒼白的唇角終於揚起了笑意,向賀風伸開掌心:“給我吧。”

    墨隱在旁看見,不禁關心道:“丞相,您的手臂……”

    “無事。”

    賀風隻得滿目擔憂地將托盤交給顧珩,那兩碗蓮子羹用青瓷碗盛的,很有些重量,顧珩用右手接過托碟的一瞬,險些沒拿穩,蓮子羹在碗裏微微晃了晃。

    但很快他便適應了托碟上的重量,穩步向屋裏邁去。

    顧珩走進屋內,身後的門也被墨隱帶上。

    桌前早已不見秦觀月的身影,顧珩將托碟平穩放在桌上,轉身向內室走去。

    內室榻前的帷帳全部被放落下,層層疊疊地遮掩著榻內的風光,隻有榻旁一雙淩亂相疊的繡鞋,還足以窺得帷帳內躺著的是一位姑娘。

    顧珩彎腰將那雙繡鞋放好,撩開帷帳,坐在榻邊。

    秦觀月蜷縮在榻上背對著他,雙臂很警惕地環攏在一起。

    “月娘,今日我很高興。”

    榻上的人微微動了動,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微微提高聲音又反問了一句:“高興?”

    秦觀月脆生生的冷笑了一聲:“丞相自然是該高興,畢竟今日之後,全天下的人都要知道丞相與公主多麽般配了。”

    在把顧珩攔在門外的兩個時辰裏,她在屋內,目光所及之處皆有顧珩的影子。

    書台前是他曾經握筆繪文的地方,瓷缸前他常站在那處撚食喂魚,榻上更是盡染他身上的鬆木香。

    可如今看來更像是一種笑話。

    在他人的眼中,隻有柔安那樣出身的女子,才堪與顧珩相配,那顧珩又是怎麽想的?

    她不敢問,但那一點微妙的自卑心又在作祟,讓她對顧珩本就微薄的信任更加動搖。

    更令秦觀月感到氣悶的是,她察覺到她如今的喜怒居然會被顧珩調動,她嗅到了一種危險的氣息,似乎對於獵者而言,對獵物生出不該有的情緒,便是失手的開始。

    想到這裏,她既對自己的沒出息生氣,又怨自己比不得柔安那般的出身。

    眼眶泛了酸,她將整個側臉埋進枕頭裏,不願讓顧珩察覺到她的失態。

    可即便她什麽也不說,一切微小的舉動都被顧珩都看在了眼裏。

    一陣微小的窸窣聲後,秦觀月的後背陷入了一片寬厚的溫暖。

    顧珩不顧她的掙紮,將她牢牢地環抱在懷中,將她的手握在掌中,緩緩摩挲。

    秦觀月似乎還有些不甘心,最後掙紮著又動了動。

    顧珩冰涼的唇瓣落在她的後頸,輕輕落下了一個吻。

    他的聲音溫柔,似一片皎白的月光落在沉寂的海麵:“月娘,我的手臂好痛。”

    顧珩像是對待珍寶般將她的手放在掌心嗬護,常年握筆留下的薄繭摩擦著她的指尖,蕩滌出略顯繾綣的氣息。

    秦觀月的確不敢再動了,她隻消微微一動,便能感覺到後腰處碰上了如熱鐵般的堅實。

    顧珩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似是情人的低訴:“月娘,你能因為我而不高興,說明你是在意我的。所以我很高興。”

    秦觀月抿了抿唇:“丞相未免太過自信了。”

    顧珩輕笑了一聲:“今日講經會是承了以陛下祈福的名義,實非我所願。至於旁人怎麽議論,我從來不在乎。月娘,百年後能共殮一棺,交由世人評判的,隻有你與我二人。”

    秦觀月聽見這句話,心裏的冰棱漸漸消融,似乎先前的餘氣也不那樣濃了。

    她眉目間稍柔和了點,問道:“手臂還疼嗎?”

    “嗯。”顧珩湊近她的耳邊,握住她的手,意味深長,“今夜的衣裳,恐怕我自己一人不方便褪了。”

    宮中一場大火後,襄陽王府鮮有的開始熱鬧起來,蔣氏派遣人於南浙查案之時,除了探聽消息,還帶來了幾個舞姬,如今襄陽王府已高築戲台,預備登台奏樂。

    陸起章於台下取食著核桃粒,蔣氏則在一旁奉茶。

    “王爺可安心了,今兒一早宮中就來了消息,說是吳嬪宮中早已淪為了一片灰燼,勿說是屋梁了,這闔宮連片成樣的樹葉都沒有了。”

    陸起章眉峰一挑,對於意料之中的事並未做出多大反應:“去的仵作怎麽說?”

    “雖人已焦黑不辯,但數查點清楚了,一個不落。”

    蔣氏雙眼回轉了一圈,然後俯身於陸起章耳畔沉聲說道:“正宮中的人一屍兩命,驗過了。”

    話音將落,陸起章則暢快的拍了拍桌案,興致勃勃地衝台上人喊說:“今兒唱的好,本王自有厚賞。”

    蔣氏見陸起章在興頭上,便借勢再推一把:“王爺,燕帝已不大行了,之前您讓屬下辦的事,屬下已辦妥帖了,您看是什麽時候……”

    “既是已掃清了累贅,前路光明可盼,擇日不如撞日,你去同他們知會一聲,今夜我便會下達消息,明日朝會,顧珩的事自有定論。”

    燕帝自病後,十日一朝議的規矩便充作擺設,朝臣隻點卯而已。

    陸起章眉頭舒展開,仿佛對明日的事態胸有成竹,在他籌劃的紋枰中,他由一個對弈者演變成一個掌控者,他意圖將每一個落子都變成死棋,來成就他的偉業。

    蔣氏並未想到陸起章會如此利落,不由提醒幾句:“隻是柔安公主那邊,恐怕是要不好交代了。”

    陸起章聽得陸清漪幾個字,不過像是飛蚊擾神,極為不耐煩地反駁:“她的那幾分情誼值幾個錢,若她要是知道顧珩與秦觀月之事,恐還是要投奔於我,一同誅戮顧珩的。”

    風暴起於中庭,一道無名的雷火劈落於飛簷,原本已整裝的戲子們顯然有些不知所措,或許一切都太過順利,陸起章並未覺得這是什麽災禍的征兆,而是抬了抬手,指了指台上的兩人。

    “將她二人,送我房中。”

    陸起章起身轍離,餘下不表。

    翌日,群臣齊集,靴履繁雜,是因為前一日夜裏接到中樞發來的一道旨令,於今日重開禦門議政,雖未言明議的是誰,但都心知肚明是陸起章的意思,也無人敢違背。

    但這其中並不包括清平觀的那位。

    顧珩在宮中,因而中樞散旨大都是口喚,顧珩聽命時,秦觀月尚在安眠,因而也未多做問詢便打發走了。

    顧珩讓無塵將人遣走後,一人於老藤下獨坐了良久,他似乎在澄明的月下想通了許多,他知曉這一次的朝會或許要將這大燕風雲重新書寫,或許會將他的身後名再次評定。

    他唯一擔心的是,這場詭譎風波後尚不知情的秦觀月。

    但至少,他這幾日無愧於秦觀月,母女二人的笑音縈耳不散,秦觀月這幾日對他的上心或許也有這份緣故,但顧珩並不在意,他在意的,隻有秦觀月這幾分發自肺腑的關切。

    顧珩起身拍了拍老藤粗糙的皮,像是對一個老友最後的告別,又回身對無塵說道:“明日別吵醒她,這幾日,多上些心,我會為你們一爭的。”

    蟾華下,顧珩的眼角似有些晶瑩,他勉強忍了下來,或許為了明日的那一刻,為了作出李氏後人,他已等待了太久。

    百官雲集,一時自大殿至廣場壓來一片紅紫袍色,顧珩來的稍晚些,則見一些老友舊交及門生向他致意,他也少有的頷首回應。

    顧珩的每一步都走的極緩,仿佛在感受這個王朝微弱的脈搏,兩旁投來或善或惡的目光並未影響他的進程,顧珩徑直走向群臣之前,立於一側,這是他大燕宰輔的位置。

    一個武官等得有些焦躁,便自後麵喊話:“中樞傳的這樣急,說要擬題議政,怎的不見人來主持,丞相呢?”

    顧珩其下一個門生回詰道:“陛下抱恙,我等亦是昨夜剛接到的消息,丞相行事早有籌劃,怎麽如此倉促!”

    那武官似吃了個癟,隻墊腳往前看了眼顧珩,便不再言語了。

    未及群臣議論,在大殿一側的側殿中,傳來一陣陰沉的男聲。

    “丞相這樣的人,自然是早有籌謀的。”

    陸起章自偏殿而來,幾個麾下幕僚遠遠便行禮致意,陸起章踱步到顧珩麵前,對上那雙平靜的雙眸,含笑戲謔:“不是嗎,丞相?”

    顧珩的目光垂下,不是躲避,更像是對於陸起章的不屑。

    “王爺,既然您早就到了,緣何不早些開始,同臣等說道說道今日議的是哪門子事!”那武官見陸起章來了,卻還是煞有介事的擺譜,於是不堪勞累開口問道。

    的確,陸起章接中樞之名大開朝會,因消息突然,京畿的官員自半夜就開始整備了。

    陸起章聞言後,隻是一笑,邁步掠過顧珩的衣襟,步至文武官員正中說道:“今日要議的,是丞相顧珩欺君罔上,禍國害民。”

    眾人嘩然,一時間無人敢先發聲。

    陸起章旋身行至顧珩麵前,含笑道:“丞相,不如你自己來說說,早年間南浙的李氏大案,與你是什麽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