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退兵 ◇
作者:橋塵      更新:2022-10-19 10:04      字數:10653
  第295章 退兵 ◇

    ◎他瘦了,她滿眼都是心疼。◎

    這次烏族在十天的攻城戰裏損失了五千精兵, 四台投石車,雲梯六十七架,弓箭刀槍損失不計其數。城牆下戰場還沒有打掃幹淨, 城牆之上受傷的兵士已經被軍醫攙扶下去,各自包紮。

    這十天守城戰由許安歸親自督守, 他的開山弓在戰場上箭無虛發, 逼得烏族必須舉著盾才能向前推進。那些兵到了城下,城上與懸崖兩邊又有巨石等著他們。

    這些天, 烏族想盡一切辦法,沒有一人成功爬上岩州城城牆,隻有夜晚突襲的時候,架起過雲梯,可攻勢很快就在火油的澆灌下被打退。

    烏族精力旺盛,無論是白天黑夜飯點都有可能發起突襲, 攻城這十天, 將士們輪流守城, 隻有許安歸幾乎是住在了城牆上。

    “殿下!”

    山頂瞭望台的士兵穿著絳藍色軍服從城牆上飛快跑過,直到許安歸麵前跪下:“烏族後撤, 一直向著百裏外烏族大營奔襲!”

    百曉在一旁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是久攻不下,回營整頓。殿下可以暫且回營歇一歇了。”

    許安歸點點頭,解下甲衣往鎮東手裏一遞,便下了城樓。

    這十日他都是靠在城頭小憩, 沒有睡過一個整覺, 吃飯也是啃一兩個饅頭就著清水,嘴裏實在沒有味道的時候, 他便拿出季涼包給他的糖塊, 含一顆在嘴裏。

    在城頭, 成日裏鼻子都聞著血腥與屍體腐敗之味,夏季炎熱,味道比北境戰場甚大。下了城牆策馬奔襲一段路程,許安歸才聞見自己身上的酸臭味。

    儲備軍營裏建起傷員區,搭建的帳篷下麵放一張張床,一群白衣大夫在帳篷裏忙著包紮、換藥、喂藥。

    就連月卿也在病區裏忙活。

    許安歸下了馬,鎮東立即跑來牽住馬,低聲回稟:“十日守城,傷員有八百七十二人,隻有一人重傷,其他都是輕傷,暫時還沒有人員傷亡。這些大夫都曾經受過薛家指點,這次響應神醫穀的號召,來得人多,都是聖手。”

    沒走兩步,遇見梟雨,梟雨看見許安歸欠身道:“殿下,寧遠商號送來了五百石綠豆。寧公子說夏季炎熱,綠豆清熱,送來給將士們解暑熱。”

    許安歸點頭問道:“寧弘走了嗎?”

    “還沒有,在公子帳內小坐。”梟雨回答。

    許安歸道:“你且先去告訴寧弘等等我。我去洗一洗,再去見他。”

    “是。”梟雨退下,去了季涼的營帳。

    鎮東追上許安歸:“殿下十日都沒睡一個好覺,寧公子一直都在岩州,要見他何必趕在這一時?”

    許安歸道:“戰場瞬息萬變,烏族回營不知道何時又會攻過來,我既得了空,就應該今早把手上的事情處理了。你既然想主帥,就不應該在這種私事上有諸多顧慮。應該事事以大局為重。”

    “屬下懂了。”鎮東連忙吩咐邊上的人去給許安歸打水。

    打的是涼水,從頭澆到尾,解了許安歸的困乏。他用皂角擦拭身子,沒空洗頭發了,他便不管,隻把身上洗了幹淨,褪下一層血水。

    這十日煎熬,許安歸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精瘦,前些時候狂吃也抵不住他這麽熬。許安歸穿上幹淨的軍服,衣服都大了一圈。

    他洗了個大概,便匆匆去季涼帳篷,撩開簾子,寧弘站起身向許安歸行禮。

    這十日,季涼是第一次看見許安歸,他衣服大了一圈,臉也跟著瘦了不少,眼睛下麵烏黑。

    季涼看得直蹙眉,滿眼都是心疼。

    許安歸知道自己沒洗幹淨,便不坐在季涼的錦團軟塌上,盤坐在了邊上席子。

    “多謝寧公子送來的綠豆。”許安歸鬆了鬆衣襟。

    寧弘道:“殿下客氣了。”

    許安歸有些口渴,四處看了看。季涼把自己手邊一碗涼茶遞了過去,許安歸會心一笑,接過來一口喝下,道:“寧公子這次來,隻送來綠豆嗎?”

    寧弘回道:“這次把殿下與公子托我辦的事情一並交付了回來。隨著綠豆一起送進了軍營,殿下一會隻管去看便是。”

    許安歸一向放心寧弘辦事,轉而道:“十日攻城,烏族已經撤退,這十日為了保人,守城物資已經去了一半。已經向朝廷申請調令,可我擔心有個什麽好歹,希望寧公子也幫著備點。”

    寧弘立即道:“殿下需要什麽可以擬個單子給我,我盡力去籌措便是。我會比照官道上戶部物資,幫殿下補齊。”

    許安歸點頭:“寧遠商號籌備的東西,從我的私賬裏走。若用得上最好,用不上……”

    “無妨,”寧弘道,“若用不上,我便從寧遠商號分銷出去,也不耽擱事。這事公子早有交代,讓我提前預備著,我早公子殿下一步出來,就是來保證公子與殿下這仗無憂。”

    “你自己把身份藏好,”許安歸若有所思,“若是許都知道這次仗由寧遠商號全力支持,便會生出許多變故,說我勾結富商屯兵謀反都是有可能的。”

    寧弘點頭:“是,殿下之憂,也是公子之憂,我手上還有許多不署名寧遠商號的鋪子,不在我名下,殿下與公子放心便是,這件事我會小心處理。”

    說話間,淩樂撩起帳簾,季涼帳外的廚房生火做了飯菜端了進來。

    片刻桌上便擺了十幾道肉食,十日沒嚐到味道的許安歸哪裏抵得住這種誘惑。寧弘知道許安歸要他等等,多半也是詢問這些事,他在岩州城,能看到藏息閣搜集的戰報,知道許安歸守城辛苦,便起身道別。

    寧弘剛走,許安歸便用手捏了一塊肉放進嘴裏。

    季涼忙道:“你慢點!沒人跟你搶,就是做給你吃的。”

    淩樂用軍營的大碗送進來三碗米飯,許安歸倒不是餓,隻是他這些時日嘴裏沒見味,饞得很。

    季涼給他倒了一碗涼茶,放在他手邊,心疼地爬到許安歸的席子上,與他坐在一處,捏著他的胳膊,輕聲道:“你瘦了這麽多。”

    “難怪說男人要娶妻,我這一回來就有肉吃,還有人心疼,當真是好。”許安歸在軍營這些時日已經把在許都教養全然拋在腦後,嘴裏塞著塊肉,還沒咽下去,就著急說話。

    “都啃了十日饅頭了,都沒把你油嘴滑舌給啃掉?”季涼本來擔心他,見他回來在她麵前不改流氓本質,又放心不少。

    “當然是啃掉了,”許安歸把嘴裏的東西囫圇吞下,一口印在季涼唇角,“這不是你又給補得油嘴滑舌了嗎?”

    “你!”季涼又氣又羞地把臉上油漬擦掉,要去搶他的碗,“你不吃還我!”

    “別啊!”許安歸雙手把碗筷舉高,“我吃,你看我都瘦了一圈了!”

    季涼順勢撲到他懷裏,把頭埋在他胸口,悶聲道:“我想你。每天每天都在想你。”

    許安歸一直都忍著,他知道自己沒洗幹淨,隻是過了一遍水,不想讓她聞見他身上的味道。可她不管不顧地抱著他,讓他心中一軟。許安歸放下碗筷,把季涼從懷裏撈起來:“我還沒仔細洗過呢,身上有味。”

    “我喜歡。”季涼紅著眼睛。

    “你讓人給我燒點熱水,我好好洗洗。”許安歸指了指桌子上飯菜,“我吃完才有勁不是?”

    季涼道:“早就給你準備好了,月卿調的藥浴,說是緩解疲勞的。”

    “那我一定要去泡一泡!”許安歸說著便努力把桌上的菜與飯往嘴裏送。

    他不跟她說戰場上的事,怕她擔心,可藏息閣早就事無巨細地把他守城經過寫在了信裏。士兵尚且還能輪換,有休息的時候。他卻隻能靠在牆頭小憩,身體再好,這麽熬下去,也會熬壞。

    許安歸吃飯的時候,季涼就抱著他的腰身,頭靠在他的背上,不肯離開。

    難得見她這麽粘人,許安歸不管她,讓她就那麽靠著。

    他一邊用膳一邊道:“烏族這第一波攻城氣勢逼人,我站在城頭看見茫茫人潮,都嚇得腿軟。你說得對,當真不能出去迎戰,卡著天險,還有拖著的資本。”

    “他們著急奪城,是因為他們戰線拉得太長,後方補給有問題。”季涼頭靠在許安歸寬厚的脊背上,說話都有震鳴,震得他後背癢癢的,“前方還沒探查清楚烏族布局,再給我們一些時間摸清楚他們的底細,仗就不是這麽打的了。他們自己心裏清楚,我們也清楚。寧弘早在明州城被攻的時候就已經把明州、涼州的糧倉搬空了。他們搶不到糧食,耗不起多久。這仗,我們死扛著不出兵,他們也遲早會退。”

    “烏族敢走東線,就是因為城裏有細作,”許安歸塞了一口飯,“儲備軍營裏肯定不止嚴林一個細作。很快他們就會有動作了。”

    “城門那裏有黑市跟藏息閣的人看著,他們不可能再在城門上做文章了。”季涼道,“隻要我在這裏,他們就沒機會兵不血刃的奪下岩州城。”

    許安歸吃不動了,他瘦的這些,一日也養不起來。

    他放下碗筷,回頭:“吃飽了。”

    “吃飽了去沐浴,我給你拿東西,把頭發幫你洗一洗。”季涼立即坐起來,從身後小櫃子裏拿出幾個瓶子。

    許安歸跟著站起身,到了淨房,裏麵準備的有木桶,木桶裏麵盛著熱水,一進來就能聞見藥香。許安歸解開衣衫,季涼從外麵進來,羞得不敢看他。

    許安歸把衣服掛在屏風上,笑問:“害羞什麽?”

    季涼走過來,道:“那不都是在晚上,看不清楚嗎……”

    “我這麽好的身材,你不在白天看,真是委屈我了。”許安歸麵不紅心不跳,一把攬過季涼,“好好看看我,天下隻此一家。”

    季涼手扶在他結實的臂膀上,正色道:“你快洗,一會水涼了。”

    “我們一起洗。嗯?”許安歸頷首,親著她的額頭。

    “我洗不了。”季涼道,“月事來了。”

    “肚子疼嗎?”許安歸伸手去摸季涼的肚子,“讓他們給你拿點溫熱的東西,捂著。”

    “操心你自己就好,還操心我。”季涼連忙把他推開,“快進去。”

    許安歸無奈地把褲子也褪了下來,季涼下意識地背過身去,聽著他進了木桶,這才轉過身,去幫他解頭發。

    許安歸頭發很長,沒怎麽剪過。洗得時候很麻煩,季涼把他頭按在水裏,把頭發全部打濕,才往上倒了些洗發皂角水。

    許安歸泡在熱水裏,渾身鬆弛,季涼的洗發水裏摻雜了一些凝神的精油,她給許安歸按著頭,許安歸閉著眼,舒服得昏昏欲睡。

    “你……沒剪過頭發嗎?”以前沒注意看過許安歸的頭發,現在幫他洗才發覺,他頭發比她還長。

    “宮裏的皇子不需要剪頭發……不對,應該是外祖父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再加上皇子都是養尊處優,沒有一個跟我一樣在戰場上。他們打理這些,不需要自己動手。”許安歸喃喃地回答。

    “不覺得很不方便嗎?我記得以前父親就給哥哥剪過頭發,南方炎熱,厚厚的頭發盤在頭上,容易出汗。”季涼道,“我幫你剪了吧?你戴著頭盔,天氣炎熱,容易中暑。”

    “那就剪短點。”許安歸倒是不反對。

    “回許都,陛下問起來……”季涼沒想到許安歸答應的這麽痛快。

    “若是陛下問起來,就說是敵軍削斷了,幹脆剪短了。”許安歸自己也覺得頭發太長很麻煩。

    “那我真的剪了啊?”季涼再次確認,許安歸嗯了一聲。

    其實許安歸頭發很多,發絲粗硬,並不難梳,季涼把他頭發用紅繩捆在一起,一剪刀下去,頭發就變短了。

    “你轉過來,我給你修一修前麵。”季涼把手上的長發放在一邊,許安歸聽話的轉過來,季涼把他齊肩的長發,又修成了碎發。

    許安歸的頭發很硬,短的頭發一根一根地立了起來,摸起來有點紮手,整個人都清爽了許多。

    季涼看著短發的許安歸隻覺得帥氣逼人,留著長發的他一顰一笑都摻雜著女子的陰柔,頭發剪短了,這才把他刀削一般的臉完全露出來,他天生就適合留短發,碎發在他耳畔輕蕩,蓬鬆的頭發把他的臉襯得更加精致。

    季涼幫他把身上的碎發擦下來:“好了。”

    許安歸沉下水去,揉了揉頭發,又從水裏鑽出來,感覺頭輕了幾斤:“輕快!”

    季涼道:“南方炎熱,那裏的男子喜歡剪頭發。起來吧,水都涼了。”

    季涼拿著許安歸那捆長發有些發愁,扔了她舍不得,不扔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辦。

    許安歸已經從木桶裏出來,擦幹了身子、頭發,隻覺得渾身輕鬆了不少。前麵的頭發剪得短,隻留了幾縷稍微長一些,但也沒有過額頭。

    許安歸見她拿著自己的頭發發愁,笑道:“舍不得丟?”

    “嗯……很漂亮的頭發。”季涼回到錦團軟榻上,把頭發放到了一個木盒裏,“先收著吧。”

    許安歸已經十天沒沾過床了,洗了藥浴之後,眼皮重得抬不起來。

    “你……”

    季涼回頭,看見他側臥著,呼吸沉重,一臉疲憊,竟然沾著枕頭人就睡著了。這十日,他辛苦極了,季涼心疼他,悄無聲息地從邊上拿起一條薄薄的錦被給他蓋上。見他額頭有汗,她便拿起手邊的折扇,幫他輕輕地扇著。

    這樣一個好看的男子睡著的時候像一個孩子,睫毛下垂,唇齒微張,側臥著,左手手半曲著手心朝上,放在臉側。右手摸著錦被,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因為頻繁地拉弓已經磨出了一個淺淺的凹槽。身體隨著呼吸地節奏一張一合,睡得毫無戒備。

    “公子……”

    梟雨從外麵進來,季涼驚得把手放在唇邊示意梟雨輕聲些。

    梟雨看了一眼睡在後麵的許安歸,會意點頭,放輕了動作,壓低了聲音,在季涼耳邊道:“值房那邊傳來消息,嚴林……跑了。”

    季涼還未有反應,許安歸似乎醒了一下,他閉著眼睛,呢喃了一聲:“誰跑了?”

    季涼回身,拿起扇子,輕輕地給他扇著,低聲道:“沒事,你睡你的。”給了梟雨一個讓她先下去的眼神。

    梟雨頷首,退了出去。

    季涼扇著扇子,好似沒事發生。

    許安歸這一覺睡得長,梟雨出去的時候交代了淩樂許安歸在裏麵休息,淩樂把來找許安歸與季涼的人都攔在了外麵。

    陳平來了三次,都被擋了回去。他知道許安歸前些時日沒有好好休息,被擋回去也沒怨言。

    一直到第二日傍晚,許安歸才徐徐轉醒。

    季涼坐在矮桌前,看著藏息閣與黑市一起給她送來的消息,一隻手撐著下巴,若有所思。

    許安歸醒了轉過身,躺平了身子,把一隻胳膊壓在額頭上,發呆了片刻。

    季涼見他醒了,立即傳了飯。又是十多個肉菜擺了一桌。許安歸確實餓了,他這些時日體力消耗極大,隻是睡覺都覺得饑腸轆轆。

    他雙手撐在後麵,坐起身來,腦子還沒有完全清醒,季涼從旁邊一個冰盆裏拿出一個冰涼的帕子,遞給他:“洗把臉。”

    帳篷不避光,夏日裏格外炎熱。許安歸上城牆之後,寧弘來過一趟,見季涼這帳篷熱得很,便著人來幫季涼把著帳篷給改造了一番。不僅在帳篷外麵蓋上了厚重的棉被用來遮光,甚至在帳篷周圍做了地窖,運來了好些冰,放在地窖裏。

    現下帳篷裏,季涼的書桌旁放著一盆冰,季涼的帳篷裏比外麵涼爽不少。那方帕子,就是從冰水裏撈出來的,透心涼。

    許安歸接過來,用冰涼的帕子擦了擦臉,這才完全回過神來,問道:“我睡了多久?”

    “馬上到戌時了。”季涼遞給他一碗溫水,“還困嗎?”

    許安歸點點頭,接過碗來一口喝下:“沒睡醒。前方有軍情嗎?”

    “烏族第一波攻勢已經打退了,他們退回百裏之外的大營整修。前方應該有幾日的喘息時間。”季涼道,“烏族氣勢在這裏被斬斷,後麵就容易多了。”

    許安歸也鬆了一口氣,守城這些時日,他時刻都沒有放鬆,生怕一個不留神出了紕漏,讓烏族抓住機會破城。

    他動了兩下,手腳都酸得厲害。

    季涼道:“月卿給你調了一副藥,你先吃飯,一會吃完飯藥就送來了。你體力消耗的厲害,能補的時候就多吃點。”

    許安歸坐在桌前,吃著飯,似乎想起什麽問道:“我昨天好像聽見誰跟你說,什麽跑了?”

    季涼想了想,沒瞞他:“昨天你剛睡著,梟雨來傳消息說是嚴林跑了。”

    “跑了?”許安歸一愣,“去哪了?”

    “還能去哪,”季涼道,“亡國之心不死,必是投誠烏族去了。他是細作的事情軍營裏沒有聲張,隻要他能跑出去,憑他在岩州城這麽多年的人脈,怎麽也能出城,投奔烏族。”

    “可惜了。”許安歸不想殺他,但也不想與他為敵。

    “我倒覺得是件好事,”季涼頷首,眼眸犀利,“最少嚴林的用兵習慣,我們了如指掌,若他逃回烏族軍營,他帶兵來犯,這正麵戰場,未必就沒有勝算。”

    許安歸吃著飯,一臉憂鬱。

    季涼盯著他,她太喜歡看他短發時候的樣子了,本就是二十三歲的年紀,剪了頭發之後,少了之前老成,多了活潑颯爽。

    月卿是踩著許安歸吃飯的點把藥送了進來。

    看見許安歸剪了頭發,也是一愣,但是她長居南方,南方男子多半也是留著短發,見怪不怪。

    “多謝。”許安歸望著月卿,“外麵那些受傷的將士有勞了。”

    月卿淡淡地看了許安歸一眼:“你們若是贏了,那便是拯救萬民。比我們這些當大夫的,強太多了。我們隻是醫人,而你們,是醫國。”月卿說完這話,便出去了。

    許安歸呆在原地,總覺得剛才跟自己說話的不是月卿。

    他沒想到月卿一本正經的說話,居然這樣語出驚人。月卿不生氣不發脾氣的時候,還真像個小神醫。

    季涼見他一臉驚訝,道:“在人命這件事上,她是認真的。”

    用了晚膳,困意襲來。

    許安歸不想動,又躺下,窩在季涼的床上。

    季涼手中一直拿著一封信,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什麽,有些愣神。

    許安歸見她坐在那裏發呆,又爬起來,過去摟住她,把她摟在懷裏,問道:“想什麽呢?肚子疼嗎?我給你揉揉。”

    沒等季涼回答,許安歸就把自己寬大的手放在她的小肚子上。男子體熱,許安歸的手宛若一個小火爐,隔著衣服,也能暖得季涼疼痛緩解許多。

    “第一波攻勢擋下來了,可儲備的物資卻去了一半,我知道你不想這些新兵受苦,可用得也太多了些。”季涼回眸看著許安歸,“補給也不是從許都走貨,都是從南方糧倉抽調,到岩州城還有些時日。嚴林跑了,烏族很快就會得到我們儲備物資情況,若是他們卷土重來繼續猛攻,再守半個月,恐怕局勢危已。”

    許安歸點頭:“我知道,但這些東西也不是白白損耗出去的。這些新兵是第一次守城,火油弓箭刀槍戰甲損耗比正規軍多,也是正常。總要給他們一個成長的機會,我們不能要求他們一上來就跟那些正規軍的老油子一樣。”

    季涼從南方過來,知道南方這八年休養生息,糧倉富庶,物資充盈。他們用計巧奪南澤,幾乎沒費什麽功夫。此時岩州城攸關整個東陵命運,想來許都那些人也不敢在這件事上大做文章。

    她身為軍師,隻有指導戰事的權力,整個戰場的決策權還是在許安歸手上。她的每一個決定都關乎東陵幾千萬民眾生命,許安歸在這件事上慎重,準備打持久戰,確實是最穩妥的想法。

    現在是戰事剛起,烏族勢頭強勁,可這戰事拖著一兩年,把烏族拖得疲憊……這後方的事情,可就不好說了。

    她有速戰速決的心思,但看許安歸,他似乎有打持久戰的準備。

    戰事拖久了,必定會與許都有摩擦。

    這麽看來,從現在開始她還是要讓藏息閣把許都的消息從到岩州來,提早做準備才是。

    戰場上的事情都是有跡可循,可許都裏的那些謀權者放冷箭從來都是防不勝防。

    季涼越想臉色越差,有些頭疼,她不在許都,太多事情不在掌控之中。

    許安歸親了親她的耳朵:“怎麽了?難受?臉色這麽差?”

    季涼搖頭,隻是轉身抱住許安歸。

    “這是怎麽了?”

    許安歸低頭看著她,這才離開十天,怎麽季涼從之前高冷的小貓變成了一隻粘人的小貓?

    這種感覺無從說起,他在戰場上本就生死一線,她坐在這裏提心吊膽。

    藏息閣每一個時辰的一封戰報遞進來,她的心就跟著一起往下墜了墜,她不敢打開,卻又想知道。拆信的時候不斷平複著自己的心情,努力地深呼吸。看到他平安的消息,心倏地回了原位。在接下來的一個時辰裏又慢慢地向下墜著,如此循環往複,讓她終日不寧。

    他在城牆上十日未眠,她坐在軍帳內,亦是十日未眠。

    她的害怕,她的無助,她的恐懼沒人能夠體會。他在城牆上的這些日子,她已經把這些情緒輪番體驗了無數遍,依然無法變得麻木。

    嚴林跑了,烏族很快就知道岩州城內物資不足,過兩日,必定卷土重來。

    她從來都不知道,哪怕離他不過千米的距離,依然遠得讓她無能為力。

    “後悔跟來了?”

    許安歸似乎能感受到季涼的心思,抱著她,輕輕地撫著她的背。

    “沒有……”季涼把頭埋在他的懷裏,“我說了,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我就怕我戰死了,你也不肯苟活,”許安歸拍著她,“放心罷,對於戰事我心裏有數。烏族想殺我不是一日兩日了。北境什麽沒見過,他們還不是拿我無可奈何?憑我的本事,想要一人脫困,易如反掌。”

    “你若是肯一人脫困,那我也省了這份心。”季涼坐起身來,“北境去靈山大營,你損失三千精騎也要救其老四、戍南、戍北出來。看似冷酷,實則大義。你知道,若是沒有其老四,收複南澤必定生靈塗炭。你用三千精騎的性命換了南澤萬萬百姓福澤,在你眼裏是值得的。若是哪日,要用你自己的性命換這東陵江山萬年昌盛,你必定毫不猶豫地送上自己的性命。就跟那日在萬靈塚你要以死謝罪一樣!”

    許安歸輕笑,他的心上人居然如此了解他。

    季涼見他笑而不語,氣得當即打了他一下:“在你眼裏,你身為皇族,你的命理應屬於天下黎民百姓……而在我眼裏,你就是屬於我一個人的,隻能為我生為我死。我說話,你聽明白了嗎?!”

    “明白。”許安歸抓住她的手,“我們還沒有孩子,還沒有看著軍門平反,我們還有許多事沒做。我不會死,我也不能死。你若是放心不下,下次跟我一起上城牆可好?”

    季涼垂眸,沒有回他:“睡罷。”

    許安歸知道她這些時日的煎熬,便也不在說話,吹了燈,帶著她一起臥床休息。

    *

    寅時許安歸去上早操,起來親了親季涼的額頭,出了營帳。

    許安歸撩起簾子,就看見陳平拖著陳鬆來認錯。

    “殿下,”陳平把陳鬆往前一丟,“您看著處置。”

    陳鬆低著頭不敢看許安歸,他知道自己貪睡讓嚴林跑了,罪無可恕,戰前還跟許安歸保證他在人在。現下連話都不敢說,眼睛都不看許安歸。

    許安歸睨著陳鬆,不說話。

    陳鬆隻覺得渾身上下有一種無形的壓力,壓得他喘不過氣。他不知道嚴林跑了以後會有什麽後果,但是他知道,事關重大。

    安王殿下看重陳家,把陳平點為副帥,把他帶上來岩州城觀戰。把人交給他本就是信任,他第一次替殿下辦差就出了紕漏,內心自責得很,又不敢自己來找許安歸,隻能拖著陳平帶他一起來。

    嚴林是許安歸帶著親衛與季公子在城外以性命相博才挖出來的烏族細作,這事若是追究起來,恐怕不是打幾十軍棍就可以解決的。

    陳鬆顫聲道:“殿下,我……我請罰。這事……這事是我的錯……殿下怎麽罰我,都認!”

    許安歸走向陳鬆,陳鬆見許安歸動了,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他見過許安歸的拳頭,一拳下去,五髒六腑可能受傷,可若是一拳能抵了他的罪,讓許安歸解氣,受就受了。

    陳鬆閉上眼睛,渾身用力,等著挨揍。

    許安歸掠過陳鬆,淡淡道:“去上操吧。”

    “啊?啊?”陳鬆沒反應過來,許安歸已經往校場去了。

    他立即追上,道:“殿下……殿下別不懲罰我啊!你罰我點什麽,讓我心裏好過些。”

    許安歸側目,問陳平:“陳平,嚴林的事情,可對外宣揚了?”

    陳平跟上抱拳道:“沒有,殿下交代過不可讓軍營裏的人知道這件事,免得動搖軍心。”

    “即是沒人知道嚴林的事,那我就沒理由罰你。”許安歸先向陳鬆,“你沒看守過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丟。記住這句話,就去上操罷。對外就說,嚴教頭在家養傷,即可。”

    後麵那句話是對陳平說的,陳平抓住嚴林的時候對外就是這麽宣稱的。

    這事許安歸不想張揚,自然也就不能因為這件事罰陳鬆。那裏本來就是密審,嚴林的事情牽扯朝東門,審起來難度太大,再加上他在岩州城盤踞這麽多年,人脈甚廣。有人來救他走不足為奇。

    他不想殺他,卻不害怕在戰場上與他一較高下。

    嚴林,我放你一條命,你若是反叛,那便反叛到底,拿出你軍門之後的骨氣戰死沙場,我許安歸照樣敬你是一條漢子!

    *

    東陵岩州城前瞭望台確認退兵後方後撤了百裏回了烏族營地之後,岩州城才打開城門派士兵下去收拾城門前的戰場。

    岩州城外,那條天然的甬道裏麵烏族戰死戰士屍首遍地鋪開。烏族攻城,沒有機會帶回同族人的屍首,隻能任由他們在太陽底下暴曬,腐爛發臭,變成人幹。

    一群新兵拖著拖車,從城門出來,把烏族一具具屍體拖上拖車,堆疊在指定的地方,準備焚燒。

    一個新兵拖著拖車,向著甬道更遠的地方走去。

    “哎!你!”

    一個聲音在那個新兵身後響起,那新兵身子一怔,低著頭回身。

    “你跑那麽遠做什麽?這這麽多屍體你沒看見?”一個長官模樣的人一邊向前走著,一邊問那個新兵。

    新兵有些膽怯地低頭後退,小聲回答:“我……我去清理戰場最遠的屍體。那裏離城門有些距離,他們都不願意去,說讓我去……頭兒,您是想讓我清理門口的嗎?”

    長官雖然看不清楚這人的模樣,卻知道這人一定是在軍營裏被欺負的那個。軍營裏實操成績差的新兵,因為技不如人容易被人欺負也是常事。

    離戰場遠的地方屍首遍地,回來路程遠,天氣炎熱,任誰也不想做這麽苦累的活。一般這事,都會被推給在軍營裏被欺負的那個人。因為實操成績很差,打架打不過,教頭麵前不得臉,自然是被欺負也沒人管。

    遠處的屍首總要有人處理,這人便也不再多說,嫌棄地揮揮手,讓他去。

    新兵見長官不再問話,便又轉過身去,拉著拖車,不緊不慢地向著甬道最遠的戰場走去。

    這一去,就沒有人再看見這個新兵。

    那個新兵走遠了,回身見處理戰場的人沒人關注他,便放下拖車,脫下軍服,隻穿了一件麻布做的馬甲,快速奔向了岩州城外那片楊樹林。

    晨光破曉的時候,那個新兵才穿過楊樹林,越過城外山嶺,直奔山林之外五十裏處烏族大營而去。

    這人還未接近烏族大營,盤旋在空中的獵隼就已經發現了他,獵隼在新兵頭頂上方的空中盤旋鳴叫,烏族在大營前十幾裏處每一裏都搭建了兩座的臨時瞭望台,瞭望台上的人聽見獵隼的叫聲,發現了不斷向烏族大營前進的人。

    號角吹響,沿著瞭望台向烏族大營裏傳遞。

    不多一會,烏族大營裏便跑出一隊人馬,一刻鍾的功夫就找到了那個獨身前來的新兵。

    烏族馬隊把這新兵圍了一圈,烏族人在馬上嬉笑,馬蹄下煙塵四起,新兵不知道應該看誰,腳下亂成一團,扇著灰塵,輕咳著。

    領隊的是許安歸放回去的烏族先遣軍主帥步和,他眯著眼睛,盯著這人看了許久,才操著烏族話道:“林嚴城?”

    新兵抬眸,露出自己的臉,亦是用烏族話回道:“是我。”

    林嚴城這人身份非同小可,步和不能單獨做決定。他給身後族人一個眼神,那族人便牽來一匹馬給林嚴城,林嚴城翻身上馬,跟著烏族軍隊一起回了烏族大營。

    林嚴城在明州與涼州埋的線人,讓烏族不費一兵一卒就連下兩城,讓大狼主實在很意外。起初這人投誠烏族,大狼主其實並不信任這個外族人,可這人真的發揮作用的時候,大狼主又放不下這個人這些年在東陵的布局。

    烏族統領大狼主這些年一直覬覦東陵,在北境外徘徊,夢想著自己終有一天能攻入許都,成這片土地的霸主。烏族這些年一直在搜集東陵消息。

    林嚴城這個人八年前,策馬出關投向烏族的時候,大狼主一統中原的野心就愈發不可收拾。林嚴城帶來的是朝東門東陵武將幾乎全部死在那場火災裏的消息,那時大狼主心裏勝算又多了幾分。

    在此之前,東陵軍隊是由東陵開國皇帝許淵率領,軍隊驍勇善戰,無人能敵。即便是烏族屢次與東陵軍隊交手也損失慘重。

    他們被東陵開國皇帝許淵率領的軍隊逼到北境六州之外,被迫龜縮到東陵北境之外那片草原。

    現在東陵新帝繼位,為鞏固皇權,殺了軍權,正是烏族的機會。烏族屢次範境,卻發現北境軍鞏固的城牆催不可堅。雖然東陵開國皇帝徐乾已經薨逝,但是他率領過的軍隊依然鐵骨錚錚。

    東陵的軍隊經過大小戰役的磨練,已經不是烏族這種小部落可以攻破的。

    於是大狼主像狼狩獵一般,沉靜了下來,重新謀劃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