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背負 ◇
作者:橋塵      更新:2022-10-19 10:04      字數:3284
  第154章 背負 ◇

    ◎你如此待我,到底為何?◎

    得到應允, 許安歸欠身恭送兩人離開,走向角門,問道:“何事?”

    府兵把季涼不肯坐轎子的事情回了, 便退下去了。

    許安歸低頭踱步,心裏暗自揣度一番, 望向準備跟著東陵帝的去家宴宴廳的秋薄, 叫道:“秋侍衛。”

    秋薄回身,看見是許安歸, 便對身邊的侍衛行了眼色:“你們先去罷。”

    然後走向許安歸,微微欠身:“安王殿下。”

    許安歸走近幾步,壓低了聲音,問他:“你恨我嗎?”

    秋薄猛然抬眸,他沒想到許安歸問的是這個問題,一時間, 有些木訥, 不知道要怎麽回答。

    許安歸側過身去, 貼近秋薄,繼續道:“師兄若聽不懂, 我換個說法,你恨我們許家嗎?”

    秋薄蹙眉,他不知道許安歸到底想說什麽。

    他深諳說多錯多的道理,隻是望著許安歸。

    許安歸低頭, 又問道:“你說, 她恨我們許家嗎?亦或者說,她恨陛下嗎?”

    秋薄聽見許安歸說這句的時候, 下意識地看了看四周, 確認周圍沒人之後, 沉思許久,才緩緩回道:“她一向是個愛恨分明的人。說不恨許家,不恨陛下……那是假的。”

    許安歸歎了一口氣,心中暗道,果然啊。

    她拒絕坐轎子,想走著來見他的父親、東陵的統治者,是因為她心中有怨恨。

    此時此刻的她,心中想的是什麽?

    她第一次見到他的父親,會如何表現?

    她……

    會不會想要刺殺他的父親?

    以淩樂的身手,在這裏刺殺東陵帝,簡直是易如反掌,他重傷未愈,拚死也不一定能保住東陵帝。

    許多的念頭在許安歸腦海中不斷翻騰。

    他不敢往深了想這個問題,他怕她壓抑不住自己內心的憤怒,壓製不住自己的恨,會直接用一種簡單粗暴的方法了結他的父親與他之間的牽扯。

    許安歸長歎一口氣,苦笑一聲。

    什麽時候他居然也開始為自己找借口了?

    其實他心裏清楚,他最怕知道的是她不回應他,正是因為他姓許。

    可他能怎麽辦呢?

    生在許家非他所願,朝東門時,他勢單力薄。

    那一年,即便知道父親想要除掉軍門勢力勢在必得,他也想盡力救下更多的人。可年幼的他低估了權力帶給人的欲望與殺念。

    那一刻,那個站在高大龍椅之前的人,眼眸中所散發出來的殺戮之光,是他無法忤逆的。

    她對他還是心存一絲希望的吧?

    不然她也不會選中了他,與他一起站在了許都這潭烏黑的沼澤裏。

    她對他還是有所顧忌的吧?

    不然也不會冒著生死的危險,代嫁進安王府。

    許安歸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想念季涼。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見她,想要知道她的表情,想要與她說說話,想要讓她知道他在竭盡全力地幫她完成,她想要做的事情。

    許安歸隻是微微頷首,猶豫片刻,便頭也不回的向著鳳棲門的方向快步走去。

    看見季涼的時候,她正扶著牆,喘著粗氣。

    一身暗紅色長袍,裹在她的身上,仿佛一個浴血的人,向人昭示著她身上背負的重量。

    許安歸心中狠狠疼了一下。

    緩步而去。

    季涼見他來,緩緩站直了身子,凝望著他。

    “為何不坐轎子?”許安歸開口。

    “不想。”季涼回答。

    “你身子不適,不必逞強。”許安歸想要走過去扶住她,可他隻是微微動了一下,就看見季涼微微向後退了一步。

    許安歸心中一涼,不敢再動。

    季涼深吸了幾口氣,抬起頭望著許安歸精致的臉,忽然問道:“若身子不適,就不用逞強了。請問安王殿下,還有別的路走嗎?”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沒有任何鋪墊地問出這麽一句話。

    可看見他從遠處走來,看見他一身黑金龍服,看見他父母健在,心裏便有一股邪火,正在侵襲她的全身,教她逐漸失去理智。

    許安歸縮在長袖裏的手緩緩鎖緊,幽幽問道:“有別的路,你走嗎?”

    許安歸望著季涼眼睛,她的眼裏有光,是眼瞼處的濕潤折射出的光。她固執地要自己走到東陵帝的麵前,是因為她不想受他們的恩澤。

    她抗拒這次以家為名的家宴,連帶也抗拒著他。

    季涼緩緩閉上眼睛,悵然道:“不。”

    許安歸向前一步,緩緩伸出自己的右手:“那我同你一起。”

    季涼驚得猛然睜開眼睛,許安歸的右手上,有光綻放。

    不知道為什麽,季涼覺得許安歸知道她在想什麽。他風華絕代的臉上,有一雙無比堅定的眼眸,靜靜地望著她。

    她甚至覺得,他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因為知道,所以他才會在回郭府的時候,沒有按照他們討論好的步驟進行。

    而是向郭太師詢問了朝東門的事情。

    替北寰府、替死在朝東門下的亡魂們取回屬於他們的榮耀,是她與他們最高的期許。

    她要翻案朝東門,就必須尋找一方可以博倒太子的勢力。

    許安歸,這個八年前為了朝東門死去的亡魂而出走的皇子,或許就是她最後的希望。

    她恨這個奪走了她父母哥哥族人的許氏王朝,她恨東陵帝,她恨太子。

    但眼前這個許氏男子,卻有無數個讓她恨不起來的理由。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是血海深仇,是權欲都無法跨越的結。

    她看著許安歸伸著手,緩緩向她走來,她下意識地想要逃。

    可她的腿已經不允許她後退。

    許安歸走到她的麵前,牽起她的手,低聲道:“你若走不動了,我可以背著你,與你一起。”

    “我很重。”季涼蹙眉。

    “我受得起。”許安歸輕笑,“讓我背你罷。”

    在一旁的隨從包括許安歸的親衛,聽著段話都聽得雲裏霧裏。這兩個人好像是在說這條路應該怎麽走的問題,卻又不是。

    季涼站著不動,許安歸背過身去,蹲下身,單膝跪下:“上來。”

    季涼眉宇之間蹙更深了:“你真要背我?”

    “君子一言。”許安歸回頭。

    季涼有些猶疑,這模樣……成何體統?可他好像是認真的。

    “怎麽?怕破壞了你賢良淑德的美名?”許安歸回身趁季涼不注意,直接把她拉到自己背上。

    “許安歸!”季涼壓低了聲音,“你瘋了?!”

    許安歸背著季涼站起身:“是你不肯坐轎子的,那隻有我背你了。”

    季涼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辦,走確實走不動,下去又隻能受了東陵帝的恩,最後她選擇把頭埋在許安歸的背上。

    許安歸的侍從目瞪口呆,膽大的上前拽了拽鎮東的袖子:“頭兒……這演的哪出?”

    鎮東狠狠地瞪了這人一眼,心裏暗道,我還想知道是哪出呢,放著好好地轎子不坐,非要主子背?

    “鎮東!”許安歸朗聲道。

    鎮東立即上前,抱拳:“主子!”

    “前麵開道,讓所有內侍、宮女、侍衛麵壁避讓。敢偷看者,一律杖斃!”許安歸斜了一眼身後的侍從,“你們若是嘴巴不牢靠,同罪。”

    這話一出,誰還敢多言?

    鎮東鎮西立即帶著兩撥人,前後開道。

    所有的宮女內侍都被許安歸的親衛壓在牆角麵壁,無人敢出大氣,也無人敢抬頭偷看一眼。

    許安歸就這樣背著季涼,走在入宮的長道之上。

    頭頂有湛藍天域,耳邊有微微若風,腳下是蒼白石道,心中有權欲山河。許安歸想著,即便他無法與她手牽手並肩而站,他也要背著她一起,走向雲海山巔。

    “許安歸……”

    季涼有些哽咽,本來壓在心頭的那一股邪火,隨著許安歸一步一步的顛簸,慢慢散去。

    許安歸低低應了一聲:“嗯?”

    “你為何要如此待我?”

    季涼心裏清楚,許安歸對她已經超出了一個合作者應該有的態度。

    許安歸莞爾一笑:“你這麽聰明,天底下沒有你不知道的事兒,那你猜猜,我這般為何?”

    季涼沉默了片刻,回想了方才許安歸對她所說的話,試探地問道:“因為……愧疚?”

    許安歸站定了步子,不再往前走了。

    季涼猛地撞在許安歸的背上,心中一驚。

    許安歸微微側目:“到了。”

    季涼這才抬頭,看見前方有花園,草木繁盛,樹影之後藏著樓宇,若隱若現。許安歸蹲下,季涼從他的背上下來,連忙整理衣衫。

    許安歸靠過去,幫她展平衣角,低聲問道:“難道有人對你好,總是圖你什麽?月卿圖你什麽?淩樂圖你什麽?許都第一大商賈寧弘又圖你什麽呢?這些聚集在你身邊的人,都是因為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才會為你所用,為你擔心嗎?”

    許安歸這話問得季涼啞口無言。

    許安歸靠向季涼,與她極近,幫她把發髻上的步搖扶正。

    秋薄正巧領了東陵帝的口諭,出來尋許安歸。剛出了大殿便看見許安歸低著頭,幫季涼扶正她頭上的步搖。

    一時間胸口有一種難以自抑的痛,瞬間沁滿全身。

    這本該是他應該替她做的事情,現在他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為她簪鬢。

    許安歸身後傳來一聲沉重的聲音:“殿下……陛下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