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作者:橋塵      更新:2022-10-19 10:04      字數:3269
  第19章

    ◎驚醒◎

    鬧劇上演的第七日,太子病愈臨朝,一早就有內官向郭府傳了消息。

    郭太師便早早地著了官服,上了馬車,位列在宮門口,等待入宮議事。

    許安澤以往不到開門時間,從不早到,今日居然起了個大早,也站在宮門口等候,平日裏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議事的大臣們,也不敢再多話。

    這幾日門裏門外都如菜市一般喧嘩,就連侯朝的時候,武官嬉罵聲不斷。

    今日門口卻是鴉雀無聲,郭睿明隻覺得可笑。

    郭太師位列太子之後,看見太子臨朝,便主動上去行拜禮:“臣見過太子殿下。”

    許安澤緩緩回身望向郭太師,本來幽沉的臉上,瞬間變得如沐春風一般,他連忙彎腰去扶:“嶽丈哪裏的話,您的腰一向不好,快些平身。”

    郭太師垂目,低聲道:“朝堂之上隻有君臣,太子殿下還是喚臣官職為好。”

    許安澤眼眸微眯,笑道:“是,太師說得極是。聽聞這幾日太師也病了。今日來朝,可是好些了?”

    郭太師回道:“多謝太子殿下掛懷,人老了,毛病自然多,恐是知天命的時候了。”

    許安澤聽郭太師如此說立即臉色大變:“太師不可胡言,你是股肱之臣,有匡扶社稷之功,這東陵的萬裏江山,還需要太師出謀劃策,可輕易病不得。我讓禦醫院院首去入府給太師瞧一瞧開個好藥方,可好?”

    郭太師誠惶誠恐道:“太子殿下言重了,老臣不過就是一介書生,入了仕,自然是一切以國事為重,萬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是本分,太子殿下厚愛,臣愧不敢當。”

    許安澤擺擺手:“太師太過謙遜了!”

    郭太師垂眸問道:“太子殿下前些日也輟朝了幾日,聽聞睿明所言是風寒,不知殿下風寒可是好了?”

    許安澤點頭:“好了許多了,這幾日不臨朝,聽聞大殿之上已經吵翻了天。恐父皇憂思過甚頭痛的老毛病又犯,便不敢在宮裏長休。”

    郭太師一臉欣慰之色:“國有殿下,必亂不了。”

    說道這裏,宮門打開,內官扯著尖銳的嗓子喊道:“放朝!”

    太子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郭太師請!”

    郭太師亦是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殿下為君,殿下先請!”

    太子嘴角上揚,也不再推脫,一步跨入了大門之內。

    郭太師跟在後麵,眼底有冰霜凝結,寒冰刺骨。

    看來那日與郭睿明所言的擔心,已經不再是擔心了。方才太子三番五次試探其心意,已經是準備立規矩了。

    先以嶽丈之稱,試探其不臣之心。

    若他順著那話說,太子必然認為郭家自持身份想做階躍之事,更加堤防。

    而後說道朝堂之亂,想看他的態度。

    他直接言道,有太子,必不會亂。明示他是站在太子這一邊的。

    最後又一次請他先行,試探其是否真的心存君臣而非功績。

    若是第一次試探是明探,那麽第二次試探則是不露聲色,若是他先行,那必然後麵跟著的是滔天禍事。

    看來太子也擔憂許安歸歸來這件事,郭家態度如何。

    但太子心思一向深沉,這次試探未果,不代表下次試探也未果。如果真的心懷不軌,恐怕經不住幾次試探。

    有君如此,郭家如何才能安枕無憂?

    從宮門到議政殿,雖然隻有半盞茶的路程,但是郭太師卻是一盞茶涼到心底。

    當年為保太子成事,他也算是鞍前馬後,自問沒有什麽對不起太子的事情。而今太子不僅不想念恩情,還在步步試探其心思,其心其意都讓郭太師悲痛欲絕。

    郭太師跟在太子之後,看著太子一步一步地走向高聳的白玉石階,一步一步走向天下萬人矚目的位置,覺得此刻跟著太子前行,腳下是淩冽不融的寒冰,身側是灼熱不滅的烈火。

    哪怕是他位居一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不過就是泥犁之所,再無期盼。

    太子涼薄,他並非今日才知。

    隻是那時他心中也有一個流芳百世、載入史書為後世傳頌的念頭,才不管不顧地去做了。

    而今八年流光飛逝,再回頭看去,竟警覺自己隻不過就是走了北寰將軍那群人的老路而已。

    肅冬剛剛來臨,離春日還有漫長的幾個月,萬物靜寂,靜待春來。

    但,這偌大東陵都城卻是暗潮洶湧。

    誰都不知道來年春日,還有哪家可以攀枝成勳,哪家又落雨成泥。

    想要在這奪嫡之爭裏明哲保身,或許隻有搶占先機這一條路可走了。

    郭太師想到這裏,心中似有決絕之意。

    *

    今日朝堂之上,雖然再也沒有潑詞入耳,卻也是爭論不休。

    禦史言道,六殿下仰仗軍權,擅自出兵,亦是藐視國法。殺太子身邊大監,便是藐視君上。這兩者皆是重罪,不可不罰。

    武官反駁,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烏族三番五次範境,六殿下主動帶兵出擊絞殺烏族有何不可?難不成人人都跟你們這些縮在禦史台的魑魅魍魎一般,玩弄嘴上功夫,那邊境三國就此歸順我東陵?

    這話音未落,又有禦史站出,道我東陵□□坐擁強兵百萬,民富力強,就算是一時失利,也不過就是暫時。六殿下不過就是奪回本應該屬於東陵的地盤,就算有功,也不足以抵過!

    武官聽這話笑翻在地,道,說這話的人,意思是誰都可以帶兵打勝仗了?那這位大人那日八百裏軍報來臨之時,為何不出列請戰,脫下官袍換上戎裝?現在六殿下大勝,解了邊關之危,你們在這裏逞事後諸葛、口舌之快?

    禦史們自知這話無法再接,話都說到這份上,已經無話再說了。

    七天爭論不休,能說的不能說的、能吵得不能吵的基本都已經辯過一遍了。

    武官們冷嘲熱諷的重點在於,你行你上,不行就閉嘴。

    禦史們那點拿著雞毛蒜皮的小事來做文章,基本也做不下去了。

    東陵帝坐在大殿之上閉目養神,任由武官與禦史們吵吵。

    今天忽然禦史們無話可說,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無論怎麽辯,許安歸平定了南澤戰事,解了攻城之危,確實戰功赫赫。

    大殿之上忽然安靜了下來,東陵帝也張開了眼睛,問下麵:“吵完了?”

    禦史們個個跟打了敗仗的公雞,垂頭喪氣。

    看著禦史們這樣,東陵帝忽然覺得好笑,他仰著下巴問:“所以你們吵了這些天,吵出個什麽結果了嗎?”

    殿下一片安靜。

    “太子你說說罷。”東陵帝看向太子,既然今日太子上朝了,必然是要來說話的,不然這群禦史也不會就說了那麽幾句就閉嘴了。

    太子輕咳一聲,行禮:“回陛下,方才禦史們與武官們爭論兒臣全部都記下了。雙方爭論的無非是賞還是罰。”

    “嗯,是賞是罰啊?”東陵帝問道。

    太子言道:“其實這事,無論是誰,都是道聽途說,不如陛下招六弟回來,讓他親自麵聖述職,聽了六弟自己的說法,再言其他豈不是更好?他在東陵北境八年,熟知北境遊牧民族的秉性,北境八年國泰民安。此番去南境又奪回失地,本就是戰功赫赫,理應嘉獎。但,禦史們上奏之事,也是茲事體大。這些年東陵推行新政仰仗的就是國法嚴明,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皆是立在國法之中。我想六弟是一個明大理之人,此番回來述職,定然不會怨怪禦史台多番嚴厲上表。”

    帝君聽了太子的話,心中止不住地冷哼,不管怎麽說太子總算是沒有在明麵上阻擋許安歸的歸程。

    區區禦史台的奏表,怎麽可能真的讓許安歸落罪?

    “眾卿,還有什麽意見嗎?”帝君抬頭,看向大殿之下文武百官。

    百官皆是沉默。

    “行吧,翰林院就太子方才所言擬一旨,拿來給孤看看。”帝君看向翰林院劉承旨。

    劉承旨立即出列:“是。”

    “百官還有什麽要上奏的嗎?”東陵帝問了一遍,發現無人上前,“散了罷。”

    *

    散朝之後,東陵帝回到寢宮,隨後不久太子便來請早安。

    鄒慶前來通傳,東陵帝眉頭一皺,說道:“跟太子說,孤累得很,已經歇下了,讓他回吧。”

    鄒慶看著東陵帝雙眉緊蹙,確實一副疲憊之相,隻好領了命慢慢退了出去。

    許安澤站在外,負手望天。

    鄒慶彎著腰,手裏拿著拂塵,出來連忙做禮:“太子殿下,陛下頑疾作祟,恐怕是沒精力接見殿下了。”

    許安澤一臉擔憂:“是頭疼的老毛病?”

    鄒慶點點頭,回道:“回太子殿下,最近陛下的頭疾發作的越來越頻繁了。”

    許安澤一長歎一聲:“既然如此,父親這裏就有勞鄒大監好好照顧,請禦醫院的那些人來聽一聽脈,好讓我放心一些。”

    鄒慶是多年伺候在側的人,自然知道怎麽圓這個謊,他笑道:“是,殿下仁孝之心感動天地,陛下必然會慢慢好轉的。老奴這就去宣太醫,順道送殿下一程罷!”

    許安澤瞥了一眼鄒慶,抬腳走在了前麵,鄒慶跟在後麵。

    兩人在厚厚宮牆重圍之中慢步而行。

    鄒慶欠著身,低著頭,看著許安歸不緊不慢的步伐,心中驟然升起一股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