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作者:離九兒      更新:2022-10-15 11:20      字數:13846
  第三十四章

    鳳藻宮。

    玄月如鉤, 夜風微醺,葳蕤宮木之中,時不時閃爍著幾隻螢火蟲。

    此時, 鳳藻宮內燈火通明,陣陣帶著隱忍的低泣從大殿之內傳出,又被夜風吹散。

    鳳藻宮外麵的暗影浮動之處, 幾名宮人對視了一眼,心想著, 淑妃娘娘今夜恐怕又會鬧上一陣子。

    但凡皇上寵幸旁的嬪妃,淑妃都會失控。

    此前皇上鮮少踏足後宮, 淑妃情緒還算平穩,而今, 皇上中意於虞美人,淑妃這失控的次數是愈發頻繁了。

    “走吧,回去告知王公公,今夜沒必要再守下去吧。”

    “也好。”

    不出意外,鳳藻宮的宮奴今夜遭殃了。

    皇上的眼線遍布後宮, 看似踏足後宮的次數極少,可後宮的每位嬪妃的性子和習慣, 以及是否與宮外聯絡,皇上都了如指掌。

    這些娘娘們自以為甚是聰明, 可孫猴子再怎麽厲害,也逃不了如來的手掌心。

    *

    淑妃披頭散發, 身上隻著兜衣與褻褲,狂躁令她鬱結煩悶, 今年的三伏天就宛若是把人置身火爐之中, 她一腔怒氣無處可撒。

    手裏的繡花針沾了血漬, 跪在她麵前的大大小小宮奴共一二十人,就連小廚房的宮奴也沒能幸免。

    這十二餘人皆被扒了上衣,露出白花花的膀子,淑妃用繡花針一個個刺過去,看著宮奴們驚魂未定,受痛卻隻能百般隱忍的卑微模樣,淑妃心裏舒坦多了。

    可這種舒坦仿佛也有癮,就像是吸食了米囊(罌/粟),叫人欲罷不能。

    淑妃咬著唇,刺人的動作十分麻利,她雖是不擅女紅,但捏著繡花針的姿勢倒甚是標準。

    “嗚嗚嗚……”幾個經受不住的小宮女低低嗚鳴,緊縮脖頸,對淑妃畏懼至極。

    見此景,淑妃身心愉悅,仿佛終於得到了滿足,她將宮奴們當做虞姝,一想到自己心悅的男子沉迷於虞姝,她甚至於可以想象出細節,當真恨不能飲其血,食其肉!

    可發泄過後,她又不僅僅嫉恨虞姝,更是對虞貴嬪深惡痛絕。

    不愧是蠢貨!

    去年害她小產,而今又害她失寵!

    虞若蘭是她的克星吧!

    繡花針即將刺向曉雲時,曉雲抬首,雙眼赤忱的看著淑妃,“娘娘!您且冷靜些!來年開春就要大選,區區一個虞美人不足為懼,您眼下的關鍵之事,是要懷上龍嗣啊!日後不僅有虞美人,還有趙美人、李美人……這後宮裏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皇上隻不過暫時在興頭上。過了這陣子,虞美人又能有什麽好下場!可娘娘不同,您到底是太傅大人的掌上明珠,還與皇上是同門師兄妹,單單是這一層情分在,您便是獨一份的存在啊!”

    “娘娘切不可因小失大!”

    曉雲的話讓淑妃宛若夢中驚醒。

    但稍稍清醒之餘,又萬般惆悵。

    是啊,除了虞美人,還有張美人、李美人、王美人……

    她心悅的男子是帝王!是天下之主!

    饒是有了這個認知,淑妃還是難以平複滔天醋意!

    淑妃停止了用銀針紮人的行徑,近乎歇斯底裏,爆喝道:“禦書房那邊停了麽?今晚又叫了幾次水?!這都什麽時辰了?那妖精為何要纏著皇上?!”

    淑妃就要快氣瘋了。

    曉雲被淑妃的言辭嚇到了,忙出言提醒,“娘娘慎言呐!”

    這話若是傳到皇上耳朵裏,隻會認為淑妃娘娘粗魯蠻橫。

    曉雲見淑妃已臨近崩潰,忙又說,“娘娘,您快些歇息吧,免得壞了容色,太醫亦說,過子時不歇毀容貌矣。”

    這話終於說動了淑妃。

    她指尖一鬆,繡花針落地,隨即雙手捂著自己的臉。她厭惡極了後宮的鶯鶯燕燕,她除卻身份之外,最寶貴之物就是她的容色了。

    皇上眼下癡迷虞姝,不正是因為美色麽。

    不然還能因為甚麽?!

    淑妃泛紅的眸子看了一眼靠牆長案上的沙漏,一看清時辰,當即一怔,立刻就道:“來人!伺候本宮睡下!等等!把雪燕端來,本宮要服用,再點上皇上禦賜的安神香!”

    接下來,鳳藻宮一片混亂,但又在半刻鍾之內安靜到針落可聞的境地。

    安撫好了淑貴妃,曉雲長歎了口氣,她看著鳳藻宮外麵的蒼茫夜色,隻覺得心有餘悸,畢竟,淑妃像今夜這般發了瘋似的失控還是頭一次。

    她折返內殿,取了筆墨很快就寫了一封手箋,再綁在了信鴿腳下,將信鴿拋向夜空。

    淑妃娘娘太傻了,皇上就連自己的親生母後都能當魚餌,皇上還會在意誰?

    皇上真正所愛,唯有他自己,還有這大翰江山。

    淑妃也罷,虞美人也好,無非都是皇上一時消遣的女子。

    杏兒得通知楚太傅,早做對策。

    *

    “朕說過,朕不會放你走!你走到哪裏,朕都能給你捉過來!”

    虞姝胸腔憋悶,一股強大的窒息感襲上心頭,將醒未醒之餘,她逐漸看清了自己身上男子的臉,他一手掐著她的脖頸,那雙鳳眸眼角充斥血絲,眸中是滔天怒意。

    嘶……

    虞姝驚夢醒。

    她竟夢見皇上要掐死她,她不記得夢中具體場景,卻隱約知道她在夢裏逃離了皇宮。

    嗯……當真是個古怪的夢,她豈會逃離皇宮呢?她可不想拿小命開玩笑。

    虞姝睜著眼,烏溜溜的桃花眼一瞬也不瞬的看著頭頂的雕祥雲橫梁,她眼中驚色未消。

    茜窗泄入晨光,照亮了內殿緩慢浮動的顆顆細微塵埃,有鳥鳴聲傳入,她後知後覺才意識到天明了。

    內殿安靜如斯,檀香燃盡,軟塌上僅她一人,她身側皺褶的被單預示著封衡昨晚在這裏躺過。

    虞姝支起身子,這一動作,似乎就喚醒了身上的一切記憶,酸痛頃刻間席卷而來。

    身上一涼,她垂眸就見兜衣都不見了蹤跡。

    虞姝,“……”

    皇上好像有獨特的偏好。

    可淑妃身形纖細,容貌美豔,瑰姿麗色,卻是胸脯平平呀,皇上不是照樣寵愛她。

    虞姝一邊揣測帝王喜好,一邊尋思著昨日種種。

    她、帝王,還有辰王昨日一塊用晚膳了。

    皇上此舉的目的,是為了打消宮內的流言蜚語麽?

    虞姝不敢篤定自己猜對了。

    但經過昨日的晚膳,想來後宮再不會輕易嚼她與辰王的舌根子。

    皇上非但沒治她的罪,還幫了她。

    三名宮婢端著托盤走來,托盤上擺著衣裳與首飾,為首宮婢恭態度恭敬道:“美人主子,皇上讓奴婢們服侍您洗漱更衣,皇上還交代,美人主子的兜衣不合身了,日後就穿這幾件。”

    聞言,虞姝的眸光落在了托盤上的幾件小衣上,或紫,或粉,或綠……皆是明豔的顏色。

    色澤明豔也就罷了,那兜衣上繡著的花/苞著實叫人想入非非,料子更是輕薄,薄薄一層,根本遮不住什麽。

    虞姝小臉一紅,帝王禦賜,她自是不能推辭,唯有硬著頭皮穿上。

    她沒有看見封衡,也沒有詢問宮婢有關帝王的下落。

    打聽帝王行蹤是後宮的禁忌。

    在後宮生存,她至少要保持表麵上憨傻的模樣。

    從禦書房離開之前,林深端著一碗參湯侯在殿外,見虞姝過來,立刻走上前,“美人主子,這大補湯已溫了,正好可以服用呢。”

    虞姝一看見這濃鬱的大補湯,胃裏就有些不適。

    她昨晚已經服用了一碗,皇上到底是有多擔心她會懷上孩子,這又命人給她送來。

    虞姝眸光一閃,似是震驚不已。

    莫不是昨晚趁著她沉睡之際,皇上他又……

    難怪她今晨那般乏力。

    不過話說回來,皇上當真好體力啊!

    虞姝接過參湯,一臉苦澀,有氣無力,“有勞林公公了。”

    片刻後,一碗“大補湯”下肚,虞姝出了薄薄一層細汗,整個身子都有些熱意,按理說避子湯是極寒之物,可她每次服用之後,倒是渾身熱流翻湧。

    虞姝也沒有多想。

    眼下,還不是渴求孩子的時候。

    *

    虞姝回到朝陽閣,蕭才人和柳才人仿佛是踩點守在朝陽閣大門外。

    這下,就算虞姝還想閉門謝客,也是拒絕不了。

    她入宮倉促,本就不在計劃之中,對後宮的嬪妃們並不是都了解,但她曾經見過蕭才人與柳才人,不過也隻是隔著遠遠的距離。

    她被姨娘從小教導循規蹈矩,又被主母和嫡姐們打壓數年,每次出府幾乎沒什麽存在感,倒是在上元節花燈會上見過禦史台家的蕭大小姐,和兵部侍郎柳大人的千金。

    想當初,年紀尚且還小的虞姝隔著老遠的距離,看著蕭、柳兩位千金大小姐,見她們可以騎馬觀花,眾星捧月,還好生豔羨呢。

    她可從未體驗過。

    姨娘對她的教導過於苛刻,可謂是嚴格。

    以前虞姝隻以為是姨娘膽怯,畏懼主母。

    而今,她卻是幡然大悟。

    是姨娘在護著她。

    嬌花盛開的越早,就越是危險,以她和姨娘在將軍府勢微的處境,可想而知,張露頭角會有什麽下場。

    弱者在羽翼不豐時,躲在自己的“殼”裏才能自救。

    她從年少開始就留了厚重的劉海,幾乎遮住了小半邊臉,姨娘見她出落的一天比一天水靈,從不允許她穿花哨衣裳,能遮多久是多久。

    可她還是被老太君與主母盯上了,硬是被逼著入宮。

    她現在甚至懷疑,二哥的傷勢究竟是從邊陲帶回來的?還是回將軍府養傷之後,又被別人動了手腳?!

    此時此刻,看著自己曾經豔羨的蕭、柳二人,虞姝隻覺得宛如隔世。

    原來,人的身份地位一變,一切都變了。

    比方說此刻,蕭才人與柳才人見著她,還得上前盈盈屈一禮,“給美人姐姐請安。”

    虞姝晃神了一下。

    有什麽東西在她心中落地,然後以最快的速度生根發芽,正如初春逢雨露的茅草,正蓬勃生長。

    她體驗到了帝寵帶來的最真實的感觸了。

    再不用卑微俯小做低。

    蕭才人和柳才人都是此前東宮的老人,但封衡鮮少來後宮,也就忘卻了給嬪妃們晉升一事,以至於她二人一直在才人的位份上熬著。

    虞姝年紀最小,但聖寵加身,再怎麽年輕,也讓人不敢輕視,她莞爾一笑,如枝頭初綻海棠,“兩位小姐姐不必多禮。”她年紀小,喊一聲小姐姐,也不為過。

    蕭才人和柳才人站直了身子,皆對虞姝笑了笑。

    蕭才人道:“今日可真是趕巧,我與柳才人沿著石徑賞花,恰好碰見了美人姐姐呢。”

    柳才人也附和,“可不是嘛,當真是巧,對了,美人姐姐,你前陣子身子不適,如今可好些了?”

    柳才人這是明知故問。

    虞姝都連夜侍寢了,身上哪會帶病?

    但她的確有些不適,說不上來什麽感受,總之渾身酸脹,沒甚精氣神兒。但麵容嬌豔,眼角還有殘存的媚態,猶若病弱西子卻又勝了幾分。

    虞姝又笑笑,“我已康複,多謝兩位小姐姐牽掛,若是不嫌棄,入內喝杯花茶吧。”

    人都堵在了朝陽閣門口了,虞姝實在沒法逐客。

    屋內悶熱,西花廳倒還是有徐徐微風,虞姝就讓墨畫在花廳下麵煮茶。

    虞姝落座之際,纖細的身子一僵,差點尖叫出聲,知書眼尖反應快,以最快的速度給她在石杌下麵墊了一隻薄薄的墊子。

    蕭才人與柳才人見狀,不由得狐疑對視一眼。

    這虞美人昨夜侍寢,後臀為何會疼……?

    虞姝也顧不得體麵了,先讓自己舒坦下來再說,至於蕭才人與柳才人的打量,她也不當回事,好像除卻在帝王麵前,她都不會嬌羞。

    剛煮沸的茉莉花,幽香四溢,花廳下很快飄散浮香,四周擺放著蔥綠盆景,另有清泉潺潺,這座朝陽閣的確是頂好的住處。

    蕭才人環視四周,露出豔羨之色,“美人姐姐有所不知,這座朝陽閣是先帝的寵妃所居呢。”

    虞姝隻是個美人,當然不能把自己比作寵妃,她隻是淡淡笑過,“兩位小姐姐,我這裏的點心糕點一般,你二位可莫要嫌棄。”

    柳才人擺擺手,“哪裏的話,美人這裏的東西都是頂好的。”

    一言至此,柳才人與蕭才人對視了一眼,這才道:“美人可知,虞貴嬪近來如何了?我怎聽聞,虞貴嬪已連續數夜夢魘,夜間路過翠碌軒的宮人時常能聽到她的吼叫聲呢。”

    柳才人一副受驚嚇的表情。

    蕭才人知道一些有關將軍府的後宅陰私,自是也知道虞家嫡庶姐妹不和,附和了一句,“還是美人姐姐心地善良,這人呐,就是不能做太多惡事,會遭報應的。”

    虞姝輕噙了一小口花茶,隻是笑了笑。

    看來,蕭才人和柳才人今日是特意來“投誠”的。

    虞貴嬪大抵是爬不起來了。

    她們是想拉攏自己,畢竟她正得聖寵,與她走近了,或許還能碰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皇上。

    虞姝打了個哈欠,一雙桃花眼瀲灩波光,眼底濕漉漉的,像靡荼小鹿,疲態之中透著些許嬌態,“兩位小姐姐,我有些乏了,不如咱們改日再聚吧。”

    虞貴嬪那一胎如今正在生死關頭,但無論如何都是龍嗣,她可不想摻和一腳。

    蕭才人與柳才人隻能暫時作罷,她二人起身離開時,林深正好過來,他身後帶著一眾宮奴,宮奴手中端著托盤,上麵擺放著金絲軟煙羅、煙羅紫輕綃、金羅蹙鸞、累珠疊紗,樣樣都是頂好的料子。

    無疑,這些都是皇上的賞賜。

    蕭才人與柳才人結伴走在路上,她二人在閨中做姑娘時並不和睦,但後來入了東宮,又成了後宮嬪妃,位份一直齊平,也都不受寵,久而久之,不知從哪兒養出來的“姐妹情深”。

    柳才人頻頻回頭張望,豔羨之人難遮難掩,“你說,這虞美人還能得寵多久?總不能壓過淑妃吧?”

    人人都以為,淑妃是獨一份的存在,是皇上的心頭白月光,是不可取代的朱砂痣。

    可淑妃得寵那會兒,也沒這股勁頭。

    蕭才人很怕封衡,她雖然想得寵,可同時也懼於帝王的威壓,帝王那樣的男子,尋常勾引人的手段根本派不上用場,她很納悶,虞姝究竟是如何得寵。

    蕭才人神色一變,嫉妒使人麵目全非,語氣倏然冷了下來,“皇後都得給淑妃麵子,她一個虞美人,豈能與淑妃娘娘相比較?”

    一言至此,蕭才人眸光掠過一絲異色,回過身對自己的貼身宮婢,道:“阿巧,你不是與鳳藻宮的曉雲有幾分交情麽?這會子便去尋她嘮嘮嗑,在她麵前提及皇上對虞美人的賞賜。”

    這後宮裏頭,嫉妒足可以殺人。

    她不能將虞姝如何,但是淑妃可以啊!

    阿巧立刻明了,這便去照做。

    柳才人裝作沒聽懂,隻是笑了笑,“蕭姐姐,今日去我那裏打馬吊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能拉攏一個是一個,她反正不會正麵與後宮嬪妃對抗。像虞若蘭之流,就是個傻子。

    *

    虞姝一覺睡到了午後,醒來時依舊一片茫然,仿佛睡了幾生幾世,分不清今夕是何夕,緩和了許久才稍見清明。

    知書端著兌了花露的清泉水過來,“美人主子,你可算是醒了,午膳早已送來。”

    虞姝胳膊肘支起身子,隨即一股熟悉的暖流從體內流出,她神色一訕,震驚於這無窮盡的龍子龍孫。

    又來了!

    “再取一件幹淨的褻褲過來。”虞姝嗓音輕柔,像四月仲春的飄絮,有氣無力。

    知書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過來,她也紅了紅臉,“奴婢這就去取。”

    待到知書折返床榻,她一雙眼睛金亮亮的,像是對未來頗有期許,道:“美人主子,下回侍寢過後,可用枕頭墊著腰,如此可方便受孕。”

    帝王雨露恩澤於一身,若是不趁機懷上龍嗣,今後是否能夠再有機會就難說了。

    虞姝微微怔然,她打量的看了一眼知書。

    沒猜錯的話,知書必然是皇上的眼線,她宮裏頭的香料都是知書從殿中閣拿回來的。可虞姝卻在沉水香中聞到了一些異樣香氣。

    但知書要點香,估計是皇上的意思,故此,虞姝從未製止過。她一直以為沉水香有問題。

    難道皇上沒讓知書謹防她有孕?

    虞姝心中掠過一絲疑惑。

    知書見虞姝打量她,問道:“美人主子,你這是怎麽了?”

    虞姝搖頭輕笑,並未多言。

    她這才一朝得寵,決不能自以為是,往後的路還得更加小心翼翼。

    知書對自己尚且忠心,可她真正效忠之人,卻是封衡。

    虞姝在知書麵前,該說的,不該說的,自是分得清。

    洗漱換衣過後,墨畫從外間一路蓮步走來,還沒挨近虞姝,就壓低了聲音,“美人主子,鳳藻宮那邊出事了。”

    虞姝一凜,示意墨畫繼續說下去。

    墨畫眉飛色舞,道:“淑妃娘娘今日懲戒了鳳藻宮的所有宮婢,一二十號人都在烈日底下,挨個學著蟾蜍跳呢。”

    虞姝,“……”難怪淑妃和虞若蘭一直不睦,這二人的性子有異曲同工之處,一山不能容二虎啊。

    知書噗嗤笑出聲來。

    虞姝想到淑妃這懲戒人的手段,也覺得有些好笑,不過還是叮囑道:“你們幾個若是碰見虞貴嬪身邊的人,立刻躲遠些,可若是碰見淑妃娘娘,那就要躲更遠。我如今位份低,真要是出了什麽事,我也護不了你們。”

    知書和墨畫點頭稱是。

    *

    接下來兩日,封衡沒有踏足後宮,亦沒有宣見任何嬪妃。

    三伏酷暑持續燥熱,蟬鳴聲也似是纏上了憤懣,比往年這個時候叫得歡哨。

    內殿若是不放冰鑒,根本沒法入睡。

    這一日,知書去內書閣取冰塊,恰好長秋宮的掌事大宮女無鹽也來了。

    無鹽在宮裏的資曆,比知書高出了一截。又加上張貴妃的位份在虞美人之上,故此,無鹽無視知書,一臉傲然,對內書閣的掌事公公張德勝,道:“張公公,貴妃娘娘身子不虞,昨個兒冰塊不夠用,害得貴妃半宿沒睡,今日我得過來取兩份。”

    張貴妃常年服用助孕參湯,身子早就豐腴,一入夏就熱得受不住,又何況是像今年這般數年難遇的酷暑天?

    張德勝麵露為難之色,又多看了一眼知書。後宮的娘娘就這麽幾位,哪位娘娘身邊的仆從,他自是記得一清二楚。

    新帝登基之後,宵衣旰食、內政修明、明章之治,國庫用在後宮的用度少之又少,每位娘娘均下來每月也就那麽一點用度。

    京都旱災,皇宮冰窖裏的一大半陳冰,都被沈大人運去宮外各大醫館,以緩解京都各處的中暑百姓病況,哪裏還有多餘的冰塊?

    除卻皇上那裏,後宮每位娘娘每日隻能領取一塊陳冰。

    張德勝在宮裏服侍了三位帝王,就連他也覺得,新帝……過於摳門了些。

    張德勝為難道:“這……怕是不行吧,今日後宮的冰塊用度就僅剩兩份,虞美人那邊的冰還沒領走呢。”

    眼下之意,張貴妃和虞美人都隻能領一份。

    又是虞美人!

    無鹽瞪了一眼知書,就仿佛是虞美人害了她家貴妃娘娘沒有足夠的冰塊降暑。

    知書謹記虞姝的話,碰見後宮嬪妃身邊的大宮女,就要躲遠點。

    麵對無鹽的橫眉冷對,她隻淡淡一笑,遂斂眸不搭腔。

    無鹽再度看向張德勝,掏出了一枚沉甸甸的銀錠子,“張公公,你就行個方便,貴妃娘娘身子矜貴,若是熱傷了,張公公可擔待不起。”

    張德勝頭皮發麻。

    張貴妃熱壞了,他的確擔待不起。

    可若是得罪了虞美人,他就能擔待起了?

    這後宮誰人不知,虞美人正得寵呢。

    張德勝搬出了帝王口諭,“無鹽姑娘有所不知,皇上下令禁止宮廷奢靡風氣,就連皇後娘娘的景元宮每日也就隻有一份陳冰呀,咱家都是奉皇上旨意辦事。”

    張德勝搬出了帝王,饒是無鹽還想繼續爭取,卻也隻能作罷。

    她帶來了兩名長秋宮的太監,用不著內書閣的人送冰塊,便自行帶上冰塊離去。

    輪到知書時,她笑著道:“勞煩張公公了。”

    張德勝在這座紫禁城待了大半輩子了,又無後,對權勢錢財的渴求並不大,難得有人敬重他們這些閹人,遂對知書也有幾分好臉色,還特意吩咐了兩個手腳麻利的小太監送了知書回去。

    張德勝望著外麵的晨光,意味深長的歎了一聲。

    似乎這後宮之中,誰能走到最後,都是有定數的。

    人若狂,必滅亡。

    *

    知書回到朝陽閣,虞姝賞賜了內書閣的兩名小太監。

    內書閣的小太監離開之後,知書將碰見無鹽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個清楚。

    “美人主子,長秋宮對咱們的敵意已經甚是明顯了。”

    虞姝折了一顆狗尾巴草,正鬥著水池中的小烏龜,聞言,她似是並不吃驚,隻是唇角輕揚,“今後咱們麵臨的敵意會更多,凡事皆要小心謹慎,切記,這皇宮的主人是咱們皇上,無論外界敵意如何,隻要咱們忠於皇上,自會得到庇佑。”

    知書默默記下了。

    不知為何,她瞧著虞美人明明稚嫩嬌憨,但有時又清媚深沉。不過,她跟在虞美人身邊,覺得甚是踏實。

    低調內斂,的確是保命之舉。

    主仆兩人正說著,林深提著一籃梅子在朝陽閣外麵求見。

    虞姝自是立刻命人將林深請了進來,此刻雖然還是上午,但日頭一出來,晨光也灼人。

    這個時節梅子正好熟了,若是拿來做酸梅湯,亦或是冰鎮,皆是酸甜可口,甚是開胃。

    虞姝笑著說,“林公公來得正是時候,我正好做了冰碗,勞煩公公給皇上帶過去。”

    皇上兩日沒有召見她,虞姝一直在靜等,她從前日就開始每天做冰碗,冰塊敲碎,撒上煮爛的紅豆和切磋的瓜果,再潑上一層牛乳,一份冰碗就做好了。

    林深看著賣相極好的冰碗,愣了一下。

    要知道,皇上啃過樹皮,挨過餓,卻是從未吃過這種娘們兮兮的東西,但虞美人一片心意,他自是要向皇上傳達。

    以免冰碗融化,林深擱置下酸梅之後,就提著食盒往回走。

    知書好奇一問,“美人主子,你每日準備冰碗,是知道皇上一定會過來麽?”

    虞姝也不會那麽高看了自己。

    她隻是一想到封衡那樣清雋冷漠的男子,會在她身上那樣失控,便覺得至少目前為止,皇上還沒膩了她。

    情,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很難說清,但可以感覺到。

    虞姝隻是笑笑,“皇上來或不來,我都會給皇上備好冰碗,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皇上待我好,我自要報答。”

    這話雖是說給知書聽。

    但虞姝希望,會通過知書的嘴巴,傳達到封衡的耳朵裏。

    日後等到後宮一批一批的新人進來,她自然不能以美貌寵冠六宮,但可以做最特殊的那一個。

    不求一輩子聖寵不衰,但求浮生安穩。

    *

    禦書房。

    沈卿言正匯報要事。

    林深一路疾步走到禦書房,身上藍色宦臣服飾已被汗水沾濕大半,他半點不拖延,將食盒中的冰碗取出,奉上禦前。

    林深剛從朝陽閣回來,封衡不用問也知道,冰碗是出自虞姝之手。

    封衡從不食這種黏糊糊的玩意兒,他懂事早,七歲離宮之後更是體會人間疾苦,而今登基為帝,夥食方麵一向清寡,寢宮更是單調簡易,賞賜後宮嬪妃的禦賜之物皆是每年的進貢,亦或是從先帝的庫房裏拿出來的。

    旁人可能不知,但王權和沈卿言卻了解封衡的習性。

    可別看封衡生了一張驚為天人的風流麵相,卻是個能過小日子的帝王。

    一旦苛刻清廉起來,整個皇宮跟著吃齋。

    然而,此刻,卻見封衡接過了銀勺,素來薄涼的唇微微一揚,“朕的虞美人倒是生了一雙巧手。”

    沈卿言內心嗬笑一聲,他雖忠於帝王,但封衡在他眼中不亞於是一頭豺狼。可憐了虞家妹妹了……

    羊入虎口,哪還能剩下個渣渣?

    明知虞家妹妹是被逼無奈入宮,皇上還真能做到將計就計!好一個“知恩圖報”的好皇上啊!

    沈卿言忍不住又是一番腹誹。

    封衡吃了幾口,愈發滿意。

    冰碗甜而不膩,紅豆入口即化,再配上切成花瓣的鮮果,真正是味蕾享受。

    沈卿言,“……”

    能讓皇上一口一大勺的冰碗,絕對是一碗有故事的冰碗。

    他能嚐嚐麽?

    沈卿言輕咳了一聲,他不久之前才入宮,身上真真燥熱。

    封衡隻淡淡抬眸,“來人,給沈大人續茶。”

    沈卿言,“……”

    皇上可還記得,當年一起在北地啃一根玉米棒的沈郎了?

    如今一份冰碗都不能割愛了麽?

    苟富貴,勿相忘啊!

    林深笑著續上涼茶,“沈大人,請用茶。”

    沈卿言已被賜座,他是坐著的,但矮了龍椅太多,從他的角度看過去,能看見封衡微微揚起的唇,還有輕挑的劍眉。

    簡直沒眼瞧!

    沈卿言沒給封衡安心吃冰碗的機會,神色肅重道:“皇上,京都有那個人的消息了,但不知真假。過幾日就是蕭太妃的生辰,辰王府會大辦酒席,屆時不知那人會不會出現。另外,那人派人暗中聯絡了張相,張相這幾年一直不滿皇上攏權,不知他會不會與那人聯手?”

    封衡吃冰碗的動作果然一滯,但並未停止,依舊一口一勺,直到冰碗即將見底。

    男人抬眸時,墨色眸底深幽,看似平靜,實則一片刀光劍影。

    禦書房陷入片刻的安靜。

    沈卿言等待著帝王指示時,封衡下令,“來人,研磨備聖旨,朕要給辰王與張二姑娘賜婚。”

    沈卿言一愣,緊鎖眉頭,“可是皇上!如此一來,辰王就成了張相女婿了,屆時張相萬一……”

    一言至此,沈卿言硬生生卡主了。

    不對!

    皇上並不擔心張相會反。

    反而是擔心張相一直在暗地裏行動,不方便直接鏟除。

    當初皇上奪嫡之時九死一生,張相將其長女塞入東宮,才沒有拉下封衡。但張貴妃一直不得寵,空有位份,更無子嗣。

    張貴妃已逐漸成了張相的棄子。

    可若是辰王成了張相女婿,那張二姑娘再生個一兒半女,屆時難保蟄伏這麽多年的張家沒有其他心思。

    一旦張家露出狐狸尾巴,別說是張相了,就連那人與辰王也逃不了。

    皇上真絕啊。

    沈卿言豁然明了,“皇上,此舉會不會冒險了些?”

    封衡眸光幽冷,淡淡啟齒,“你怕了?”

    沈卿言一噎。

    他曾經是封衡侍讀,與封衡同去北地,可謂是曆經磨難,沈卿言震驚於自己活到了今日。每次冒險,封衡都是一句話,“你怕了?”

    沈卿言自詡是個錚錚漢子,幼時怕過,但也咬牙挺過來了。

    而今,皇上要鏟內賊,他自是沒有害怕的道理,起身抱拳,鄭重道:“皇上,臣定會肝腦塗地,為保皇上大業,臣必當……”

    封衡抬手,製止了沈卿言的激情言辭,語氣清冷,“行了,朕已知曉。”

    沈卿言,“……”

    皇上對他,是愈發沒有耐心了。

    *

    黃昏已至,落日餘暉傾灑在碧葉連天的禦花園荷塘之上,晚風醺熱,吹得人心浮躁。

    除卻還在“靜養”之中的虞貴嬪,後宮八位嬪妃都到齊了。

    這可是皇上頭一次破天荒的召集了所有人一塊賞荷。

    皇後坐在上首的位置,倒還算鎮定,至少麵上看不出任何焦灼之色。

    但淑妃、陸嬪幾人卻是心急如焚。

    皇上再不來,臉上的妝都要化了。

    封衡是在半個時辰之前命人知會了各宮,嬪妃們自是不敢怠慢,匆忙上妝過後就來了禦花園。

    這大熱天的,虞姝本就不喜用妝,今日更是沒有在臉上塗抹,但饒是如此,依舊覺得甚是黏膩,仿佛即便什麽都不做,沒一會兒功夫就會汗涔涔。

    時下貴圈盛行低領束腰裝,在三伏天,沒人願意裹住脖頸,眾嬪妃清一色的低領束腰裝,如此就很輕易比較出身段了。

    虞姝膚色白皙,宛若凝脂,麵頰微熱,以至於粉麵桃腮,嫩得能夠掐出水來,纖長脖頸之下是一片雪膩肌膚,胸脯傲然,再往下更是弧度驚人的腰肢。

    她端坐在宮人搬來的圈椅上,一手持著一把半透明刺木香菊輕羅菱扇,向皇後、張貴妃、淑妃、陸嬪四位比她品階高的嬪妃行禮過後,她就一直安安靜靜坐著。

    時不時能感覺到有人投過來的目光,虞姝皆沒有給予眼神對視。

    她對前朝之事了解不多,但總覺得在後宮不可拉幫結派。

    淑妃看了一眼虞姝之後,又反反複複打量了幾眼,越看越是煩悶不堪。

    皇上那般天神一般的男子,豈會中意虞姝這種狐狸精似的女子?!

    徒有其表!

    不過就是空皮囊!

    淑妃的目光太過明顯,虞姝想不注意都難。

    虞姝,“……”

    淑妃娘娘犯不著這般“瞪”著她吧?

    虞姝輕歎氣。

    淑妃的性子,是明顯愛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

    大抵是想弄死自己吧。

    後宮的女子,除卻虞貴嬪和自己之外,皆是此前東宮的舊人,後宮一直不曾進新人,此前是封衡以“先帝三年孝期未過”為由,不曾大肆選秀,後宮人數少了,牽扯的前朝世家並不多,明爭暗鬥並沒有那般明顯,以至於人人疏於心機。

    目前為止,除卻皇後讓人捉摸不透之外,虞姝暫未察覺還有哪位嬪妃的心機高深莫測。

    虞姝終於抬眼,望向淑妃。

    本想笑一笑,以示友好,可誰知淑妃一記冷眼給她,又迅速挪開視線,似是眼不見為淨,“哼!”

    虞姝,“……”

    禦花園的小徑上,一身著玄色帝王常服的男子款步而來,他步履如風,身後跟著王權幾人隨從,像是剛剛從禦書房的方向而來。

    宦臣尚未唱禮,嬪妃們就發現帝王過來了,一個個翹首以盼,恨不能伸長脖頸。

    皇後先一步站起身,眾嬪妃也紛紛起身。

    “皇上駕到——”

    隨著王權唱禮,眾嬪妃福身行禮,“恭迎皇上聖安!”

    天色已晚,但日頭遲遲落不下去,皇上今日邀眾嬪妃過來賞荷,晚上會讓誰侍寢呢?

    淑妃等人都眼巴巴的看著封衡。

    封衡掃了一眼,眸光落在了低眉斂眸的虞姝頭上,隨即目光又掠開。

    人人都看著他,虞美人倒是足夠低調!

    封衡眸光一沉,似是不悅,隨即落座。

    皇後笑意繾綣,“皇上,姐妹們今日能陪伴皇上賞荷,都高興著呢。”

    風一吹,是皇後身上的伽南香,封衡摒息,示意眾人落座。

    為掩身上的汗味,嬪妃們皆是塗脂抹粉,又撒了香露,可不是各種香氣混賬麽。

    封衡五覺驚人,嗅覺更是異於常人。

    帝王擰著眉,幽深的眸晦暗不明。

    蕭才人、柳才人,以及劉寶林和周禦女四人從未侍寢過,以至於位份一直卡著不動,來年開春就要選秀,她們的機會已經不多了,還不得趁著新人入宮之前得寵?!

    故此,這幾人難得今日可以見到封衡,恨不能使出渾身解數,衣領能低則低,眼神有多赤忱便有多赤忱。

    封衡濃鬱的眉目清冷,眼底是化不開的濃墨,但他素來如此肅重神色,眾嬪妃並沒有察覺帝王的不悅。

    封衡揮手,“來人,賞。”

    帝王話不多說,一揮手就是東海明珠。

    王權命小太監端上托盤,笑著解釋,“諸位娘娘,這些都是今年剛進貢的明珠,皇上體恤娘娘們,讓老奴給娘娘們一一分配。”

    東海珍珠,大若嬰兒拳頭般大小,在浮光之下呈現淡淡的姿色,一看就不是凡品。

    虞姝還是頭一次瞧見這麽珍貴之物。

    王權喊著賞賜名錄,“皇後娘娘賞,十顆東珠。淑妃娘娘賞,十顆東珠。張貴妃賞七顆東珠,虞美人七顆……”

    聽著王權報賞賜,虞姝愣住了,她竟然也得了七顆,與張貴妃是同等賞賜。

    陸嬪則是五顆,其餘嬪妃俱是僅一顆。

    淑妃終於得到安撫,露出歡喜之色。

    虞姝觀察到了這一點,淑妃再得寵,也隻是在妃位,卻與皇後得了同樣的賞賜,皇上是故意行“安撫”之事麽?

    如此,淑妃果然像是逐漸收攏爪牙的貓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乖順了。

    好心機的皇上啊。

    淑妃被拿捏的死死的。

    再看皇後,她神色並未變化,仿佛半點不介意。

    但張貴妃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白了白。

    虞姝揣測,是不是皇上故意讓張貴妃難堪。

    這種殺人不見血的招兒,皇上倒是用的順溜。

    虞姝按捺住內心震驚。

    封衡顯然對賞荷沒甚興趣,賞賜結束,就站起身,看向虞姝,“你過來。”

    眾目睽睽之下,虞姝又成了靶子,她無奈,隻能從圈椅上起身走向封衡,被封衡捉住了小手。

    “皇上起駕——”

    王權唱禮,眾妃嬪一應目光幽冷的盯著帝王握著的那隻手。

    待到封衡與虞姝走遠了些,淑妃一麵覺得皇上賜她十顆東珠,是將她視作與皇後一樣重要,可親眼看著封衡牽著虞姝離開,淑妃又覺得雙目刺痛。

    皇上可從未這樣對待過她。

    年少時兩人在一塊習武,她還被封衡打到臉貼地……

    淑妃揪著手中帕子,她不敢當麵針對皇後,卻是能讓張貴妃不堪,淑妃看向張貴妃,冷笑,“貴妃姐姐有所不知,皇上啊,他最是喜歡女子的小蠻腰,貴妃姐姐整日喝著滋補湯藥,還不如練練腰呢。瞧瞧虞美人,近日來有多得寵。”

    張貴妃神色晃了一下,沉穩老練如她,在後宮之中一直穩如泰山。

    此刻卻是心慌了。

    皇上,這分明是在打她的臉!

    她的父親可是當朝宰相!

    皇上卻在為了虞姝報複她!

    她堂堂貴妃之位,豈是一個美人可以抗衡的?!

    打擊了一下張貴妃,淑妃的心情終於愉悅了。

    她的快樂,就是要建立在旁人的痛苦之上。

    可誰知,一慣仿佛不聞窗外事的張貴妃,卻接招了,也是一聲冷笑,“本宮記得,淑妃妹妹起初嫁入東宮,便以細腰美人自稱,而今正得寵的虞美人,也生了一把纖柔柳腰,隻是不知,皇上到底更喜歡哪一個呢?”

    張貴妃直戳淑妃的痛楚。

    淑妃以前也得寵,可封衡一年才來後宮幾次?!

    哪像如今這般?!仿佛是毛頭小夥初嚐鮮似的!

    淑妃一下又沒了好心情,氣鼓鼓的尋不出話來反駁。

    張貴妃沉著臉,帶著自己的人離開了禦花園,她手心俱是汗。

    她心裏很清楚,她這一次算是得罪皇上了。

    *

    皇後一路上還算神色如常,可一回到景元宮,整張臉立刻拉了下來。

    陸嬪跟著皇後一道來了景元宮,她有一個大皇子傍身,卻也僅得了五顆東珠!

    自是憤憤然。

    “皇後娘娘,這後宮不能再多出一位淑妃了啊!”陸嬪是指虞姝。

    皇後手中把玩著嬰兒拳打大小的明珠,由宮人給她扇風,片刻才看向陸嬪,目光幽幽:“再多一位淑妃……”

    她穩居後位,皇上暫無動她的心思,無論是張貴妃,亦或是淑妃,她們都不適合當皇後。

    皇上對張、楚兩家甚是忌憚。

    那虞美人身後可是虞大將軍府,虞家大姑娘嫁給了恒慶王,是恒慶王妃。雖是異性王,卻在冀州擁兵自重,虞貴嬪基本上是廢了,虞美人就算是被扶持起來,也不過是如淑妃一樣的玩意兒。

    皇上是個聰明人,豈會養出一個強大外戚,那不是給自己找麻煩麽?

    頂多……就是用來製衡張貴妃與淑妃。

    皇後沒有同陸嬪說太多,這個女子過於愚笨,嘴巴沒個把門兒的。

    皇後幽幽一歎,“虞美人的確清媚美豔,皇上眼下癡迷了些也實屬正常,不必大驚小怪。”

    陸嬪隻能作罷,“還是娘娘明智,是嬪妾淺薄了。”

    這時,林深過來求見。

    他是禦前之人,皇後自是會見他。

    林深進入內殿,言簡意賅,笑著道:“皇後娘娘,過兩日蕭太妃生辰,皇上打算帶娘娘出宮,給蕭太妃賀壽。另外,皇上讓娘娘挑選一位嬪妃一道跟隨出宮。”

    皇後眸光一眯。

    讓她來選?

    皇上好心機!

    還能選誰?!

    自是皇上眼下最疼的寶貝疙瘩!

    皇後收斂神色,笑道:“既是如此,那本宮就選美人妹妹吧,她性子溫和,與本宮很能談得來。”

    皇後一言至此,自己都快要吐出來了。

    她真是小瞧了虞姝!

    帝王拉著虞姝一隻手的畫麵,一直在她腦子裏揮之不去。

    林深笑道:“那奴才這就回去稟報皇上,就說是皇後娘娘已經挑好人了。”

    皇後內心冷笑。

    皇上自個兒不明說,畢竟,虞姝隻是個美人,身份夠不著,不適合帶出宮去。

    可若是讓皇後帶頭,以皇後的名義帶出去陪伴鳳駕,那就合適了。

    皇後突然覺得心悸,一手捂著胸口,“快……拿護心丸來!”

    陸嬪被揮退了。

    好片刻過後,皇後才喘過氣來,目光望著殿外,似是出神,“咱們的這位皇上啊,半點敷衍不得,事事順著他、唯他是從方可。他要寵著虞美人,本宮也隻能幫著!”

    杏兒給皇後順著氣,正要勸慰,皇後問道:“五台山可有消息了?姑母還是一意孤行麽?”

    杏兒答話,“回皇後娘娘,五台山的消息封鎖了,咱們的人也挨近不了五台山。”

    皇後一陣偏頭疼,“姑母出身金貴,精明一世,怎就被楚王那個油嘴滑舌的浪蕩子給蠱惑了呢!皇上最嫉恨之人莫過於楚王!姑母當真糊塗!虧得皇上是姑母親生,不然,當真會害死本宮的全族!”

    一聲哀歎過後,皇後又吩咐,“傳書信給家中,讓父兄做好一切應對之策,但凡出現楚王黨羽,亦或是他本人,立刻抓捕!”

    “是,娘娘。”

    杏兒也暗暗心驚,楚王爺是當今聖上的叔父,年輕時候便已是不羈放蕩生性自由,更是生了一張驚為天人的俊臉,花言巧語更是出口成章,據說,但凡被楚王撩撥過的女子,至今還沒有將他忘情的。

    不是瘋了,就是癡了。

    *

    虞姝被帶到帝王寢宮。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這裏,此前都是在禦書房的內殿過夜。

    寢宮素淡的超乎了虞姝的意料,除卻一張黑漆千工床,便是靠牆的書架,牆上掛著一張江山水墨畫,另有一把佩劍懸在床柱。

    其餘,再無修飾。

    與皇上的寢殿相比,她的朝陽閣可稱得上是奢靡了。

    她正打量寢殿,身後一道磁性低醇的嗓音傳來,“朕賜的衣物,你可穿上了?”

    聞言,虞姝本能的一凜,下一刻,隻覺得後脖頸傳來絲絲縷縷的酥麻。

    是帝王在她脖頸處深呼吸。

    虞姝身子微微一僵,她怕癢。

    一身汗味,有甚好聞的?

    她突然想起封衡兩日前賜給她的兜衣,那幾乎清透到什麽也遮不住的薄薄衣料……

    作者有話說:

    PS:粗長章節奉上,感謝姑娘們的支持,咱們明天見啦~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