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作者:離九兒      更新:2022-10-15 11:20      字數:5021
  第二十六章

    虞姝懷著忐忑又彷徨的心情邁入內殿。

    在得知那日自己跳入了鱷魚潭, 且封衡毫不顧慮也跳了下去,她此刻心情幾乎是錯綜複雜的。

    她絕對不會天真的自信到認為自己魅力無限,令得帝王就連命都不顧, 也要主動中她的美人計。

    據說皇上的武功可以以一抵百,大抵是皇上對他自己的實力甚是自信,區區鱷魚潭根本不放在眼裏。

    至於春桃的死, 虞姝倒是沒有懷疑到後宮其他嬪妃頭上,卻是……覺得皇上甚是可疑。

    皇上登基三載, 至今僅有一個公主和一個皇子,子嗣不豐。想來定會愛惜孩子, 春桃卻大膽到要讓後宮嬪妃絕育,皇上豈能寬恕?

    當然, 皇上要弄死誰,不是她能夠置喙的,她更是不覺得春桃死得可惜。

    她不是佛光普照的大度聖母,春桃這些年的所作所為,足可以讓她對春桃的死為之一笑。

    這大抵就是惡有惡報了吧。

    思路千轉百回之間, 虞姝已經來到了禦前,王權退開了幾步, 但並未離開,這光天化日之下, 王權以為皇上必然不會像那日一樣失控。

    他可是看著皇上長大的,對皇上那可怖的自控力甚是了解。

    皇上是一位清冷自持的君主!

    誰知, 王權剛站定,封衡便眸光幽幽的看了他一眼。

    王權一噎。

    封衡淡淡啟齒, “王權, 你還有何事?”

    王權還有什麽不明白呢。

    他終於成了禦前多餘的人了, 忙垂首,“皇上,老奴告退。”

    他連連後退了數步,這才轉過身,一路疾步走出了禦書房,還很貼心的從外麵關上了殿牖。

    外麵的光線被隔開,氣氛陡然不對。

    虞姝恍惚了一下。

    她是因何而來?

    對了!

    她是來報恩的。

    如今姨娘與二哥的一切都在好轉,她便也不像一開始那樣渴求帝寵。

    人一旦沒了目標與渴求,果真就容易消極懶惰。

    但捫心自問,虞姝感激帝王。她不喜歡虧欠任何人情,總該報之以瓊瑤。

    封衡看著禦前的女子,她半斂眸,穿了一套前幾日已經穿過的低領束腰雲錦宮裝,發髻統統盤起,隻餘耳旁幾絲碎發,脖頸顯得纖細雪膩,往下是一大片如雪般白皙的鎖骨。

    封衡目光落在了那繡了一片荷花瓣的衣襟領口上,眸光一度暗了暗。

    殿內安靜到針落可聞。

    虞姝等了小片刻,沒有聽見動靜,她稍稍一抬眼,正好發現了帝王的目光。

    虞姝順著封衡的視線低頭一看,頓時羞到耳根子如被火燒,滾燙了起來。

    “皇、皇上?!”她低低質問,到底是不敢放肆。

    虧得坐在龍椅上的男子是帝王。

    若是換做旁人,早已被虞姝罵做登徒子、浪蕩兒。

    封衡倒是落落大方,毫不遮掩。他性情就如同豺狼虎豹,攻略性十足,眸光也是如此。

    他是帝王,虞姝是他的後宮嬪妃。

    他看她,自是天經地義。

    封衡唇角掠過一絲薄涼,似笑非笑,讓人不敢造次。

    “你二哥的病已有好轉,他自幼習武,身子骨強健,不消幾日就能下榻行走。朕愛才惜才,日後會重用他。”

    封衡的目光仿佛在傳達這麽一個訊息: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虞美人你自己看著辦吧。

    虞姝將涼茶擱置在龍案一角,再度福身行禮,“嬪妾多謝皇上搭救二哥之恩,嬪妾……定會永記皇上恩德。”

    封衡鳳眸微微一挑,“哦?那愛妃打算如何感謝朕?”

    話,已經說得更加明了了。

    虞姝抬首,無疑,甚是錯愕。

    她明明聽聞,皇上是個性情寡淡、禁欲自持之人。

    封衡對她伸出了手。

    虞姝愣了一下,意識到沒法後退了,遂隻能把自己的手伸過去,封衡一握住就稍一用力,把人直接撈了過來。

    虞姝大吃一驚,好在這一次有了經驗,沒有嚷嚷出聲,她雙手本能的抵在了帝王的胸膛。

    手心隨即一燙,詫異於帝王身子骨竟這般/滾/燙。

    虞姝已經能感知到對方不尋常的氣息。

    聽說皇上這幾日都忙於政務,並沒有踏足後宮,她這個時候過來請安,便正好是羊入虎口。

    但,虞姝也不矯情,她的確心有餘悸,可也知道得寵才是在後宮的唯一出路。

    來都來了,還畏畏縮縮作甚?她暗暗告誡自己。

    矯情給不了她安身立命的資本。

    想通之後,虞姝糯糯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皇上,去、去別處可行?”

    這裏可是禦書房!

    她這算不算是間接坐在了龍椅上?

    為了坐穩了,她的一隻腳還踩在了龍椅的邊沿。

    後背抵在龍案,陣陣生疼。

    封衡卻不依。

    就仿佛塵封了二十一年的困/獸終於蘇醒,他更像是得了一件中意的玩具,若非有意克製,當真可稱得上是愛不釋手。

    再者,他素來疑心重,很難信任任何人。

    虞姝則不同,是救過他一命的女子。

    因著這一層緣故,又有清媚容色與傲人身段加持,便讓虞姝現下成為了封衡唯一渴/望的女子。

    人都到手上了,沒有再放走的道理。

    封衡倒是覺得龍椅上甚好,直接把虞姝提到了龍案上。

    龍案左右兩側擺放了冰鑒,視野亦是寬闊,無疑挑起了男人的胃口。

    礙事的奏折被一手拂開,封衡低低一笑,那張素來清冷無溫的臉上,浮現一抹邪意,“朕覺得,此處甚好。”

    虞姝,“……”

    她默不作聲,感受著龍案上的冰涼與順滑。

    她甚至還想象的到,這個地方,每日都有大臣與帝王商榷國家大事,探討山河國運。

    如此莊嚴神聖之處。

    而她,正與帝王做著荒/唐之事。

    不消片刻,虞姝又要嚇哭了。

    她本不是一個脆弱之人,也萬沒想到自己會這般沒出息,哭得急了,鼻孔裏冒出一個泡泡,誰知恰被封衡看見了。

    他像是瞧見了什麽新奇之事,竟是愈發得意。

    如草原之上追逐獵物的野豹,狂放極了。

    虞姝的手無處安放,摸到了一塊玉質極好的鎮紙,她忽然想起一樁事來,帝王登基之處,先帝黨羽之首,曾對新帝不敬,被封衡用禦書房龍案上的鎮紙砸破了半顆腦袋,那位大臣一月之後不治身亡。

    虞姝哭得更厲害了,立刻推開了那塊可怖的鎮紙。

    許久……

    久到虞姝昏昏沉沉的做了許多夢。

    她夢見了諸多模模糊糊的場景。

    好像其中一個畫麵,便是她與帝王在樺樹林的巨石上,她的/兜/衣又是岌岌可危,還被帝王嘲笑是個哭包,那片樺木林綠蔭匝地,飛鳥成群。

    虞姝驚夢醒時,人已經躺在了禦書房內殿的軟塌上。

    如蝶羽的睫毛扇了扇,眸中濕漉漉的,像迷途羔羊,她支棱起身子,抬頭看向半開的窗欞,隻見外麵的日頭已經往西邊移了。

    這都到了午後了麽?

    一朝得帝寵,不知今夕是何夕。

    淑妃這三年來獨得聖寵,她是如何渡過這漫漫三載的?

    虞姝實在太好奇了。

    她剛要下榻,雙足才落在楠木腳踏上,封衡從外間款步走來,男人已經沐浴,鬢角發絲微濕,五官襯得更是立挺,他身上隻披著一件寶藍色綾羅綢緞中衣,這種材質的衣料甚是貼膚,可以毫無保留的襯出男人頎長修韌的身段。

    寬肩窄腰長腿,一覽無餘。

    就連胸膛的輪廓也若隱若現。

    隻看了兩眼,虞姝立刻撇開視線。

    她以前隻覺得隔壁的沈家哥哥生得俊美,卻不想皇上更勝一籌,如此俊美的男子,若是生在世家高門,早就被貴女門踏破門檻求結親了。

    有些像辰王……

    大概是親兄弟,眉目之間有些神似。

    思及辰王,虞姝立刻讓自己撇開一切不切實際的幻想。

    年少的歡喜,大多都是一場虛無的荒唐。

    封衡在軟塌邊沿落座,一隻手撐在了虞姝身側,迫使她又躺了下去。

    眼看著男人的臉逐漸靠近,虞姝從花癡中回過神來,一手抵在了男人胸前,“不、不能的!”

    封衡擰眉,“為何?”理直氣壯。

    他是天下之主,有何不可?

    虞姝嗓子啞啞的,被男人逼視著,口無遮攔,道:“皇上勤政愛民、雄才大略、日理萬機,乃曠世明君,如定要以龍體為重!”

    籠罩在虞姝身上的不僅僅是封衡。

    還有他身上的雪鬆香。

    虞姝不說還好,這一提及“龍體為重”四個字,封衡自動的認為自己被內涵了。

    他又往下俯了俯,笑意薄涼,“朕究竟做了什麽?讓你覺得,朕年紀輕輕就需要保重龍體?”

    虞姝愕然。

    她說錯了麽?

    沒有入宮之前,她對男女之事一竅不通,除卻辰王和沈卿言之外,幾乎不曾接觸過其他外男,哪裏會懂那樣多的彎彎繞繞。

    但就在封衡隔著一層薄薄布料,咬了一口時,虞姝豁然明了了。

    隻可惜,她明白的太遲了,已是為時已晚。

    以至於到了暮色四合之時,她才被放出了禦書房。

    封衡又賜了轎輦。

    虞姝顫顫巍巍走出禦書房時,她回頭看了一眼,燈火之下,年輕帝王已經捯飭的一絲不苟,恢複了清冷如冰的模樣,正伏案批閱奏折,神色專注,眉心緊鎖,下筆如神,仿佛將他的魂與血都注入了山河社稷之中。

    二十一歲的光景,擔起了家國天下。

    虞姝愣了一下。

    有些分不清,封衡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了。

    *

    林深送了虞姝去朝陽閣,回到禦書房複命。

    按著尋常的習慣,封衡聽過之後便不會再多言,但他忽然停筆,抬首問道:“虞美人回去之後可有不適?”

    封衡良心發現了,也知自己今日有些過火。

    林深不敢有所隱瞞,如實回稟,“皇上,美人主子一直神色蔫蔫,下了轎輦就走向了朝陽閣庭院中的清泉池子旁,趴在太湖石上不肯回內殿,還歎了一句……”

    太湖石曬了一整日,趴在上麵熱騰騰的,可以緩解腹痛。

    封衡眸色一凜,“還歎了一句什麽?”

    林深為難,又不敢隨意更改說辭,按著原話,道:“美人主子感歎,說淑妃娘娘當真好體力。”

    與淑妃有何幹係?

    封衡一愣,下一刻,全明白了,“……”

    當晚,仿佛是采/陰/補/陽的帝王,精力甚是旺盛,就在禦書房用了晚膳,隨後繼續處理政務,還宣見了幾位大臣。

    朝中的肱骨大臣們被累到神色萎靡,離開時拖著沉重的步子,步步艱辛。

    直到心腹立侍前來,封衡單獨見了此人。

    十三,是影子人。

    顧名思義,是活在暗處的人,他們之中有男有女,但沒有自己的名字,隻按著序號排名。

    這批影子人是封衡還是太子的時候,就暗中培養起來的。

    普天之下,僅效忠於他一人。

    封衡能在先帝十分不喜的情況下,依舊順利登基,這批影子人也起到了關鍵助力。

    十三抱拳,像個沒有任何情緒的木頭人,“皇上,奴才找到了辰王安插在後宮的眼線,那眼線如今在尚書閣當差,就在今晚,他一直在朝陽閣附近徘徊,但虞美人閉門不出,眼線沒有尋到機會。”

    辰王……

    封衡豈會不知辰王與虞姝之間的曲折過往。

    那個小女子還真會救人。

    救了他,也救了辰王。

    封衡眸色微眯,在蒼茫夜色之下,目光凜然,“繼續盯著,不要打草驚蛇,但莫要讓他傳出任何消息去宮外,一旦有任何異動,立刻來報。”

    辰王隻是一條小魚。

    封衡真正在意的,是宮外的那個人!

    眼下還不是收網的時候。他隻是此前沒有想到,會牽扯進來一個虞姝。

    十三應下,“是,皇上。”隨即一個轉身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

    辰王府。

    一錦衣男子從甬道走來,隻見不遠處的一株水桶粗細的海棠樹下,白袍男子負手而立,背影挺拔清瘦,月華落在他身上,仿佛將他隔絕在了塵世之外。

    錦衣男子在三步遠的地方站立,抱拳道:“王爺。”

    辰王聞聲,先是一頓,隨即轉過身來,聲線低啞,像沉默良久不曾開口說話之故,“如何?”聲音有些急迫。

    錦衣男子名溫年,是辰王心腹,跟在辰王身邊數年之久。他對辰王與璟帝的兄弟關係甚是了解,對辰王和虞姝之間的過往也比誰都清楚。

    故此,溫年比誰都想勸服辰王。

    溫年苦口婆心,“王爺,虞姑娘她……如今已是皇上的人,王爺您也有婚約在身,張丞相把持超綱,您若退婚,就是與張相為敵了啊,太妃也不會同意的。”

    辰王仿佛壓根就沒聽見一般,直問,“她在宮裏過得如何?她那個嫡姐可曾欺她?說!”

    辰王豈會不知虞姝當初在將軍府的遭遇,他甚至於暗中威脅過虞若蘭。

    他也知道兩年前,將軍府將虞若蘭和虞姝掉包了,送了嫡女入宮。

    但辰王私心作祟,沒有將此事捅出來。

    昨年主動請纓前去北地,本以為可以掙來軍功,借此與太妃抗衡,可誰知他還是遲了幾日。

    也就幾日!

    他已經盡力了。

    他真的盡力了。

    辰王沒法想象虞姝前陣子來王府三次,卻又三次被慘遭驅逐,她那樣的人鮮少會有求於人,到底該有多絕望,才會登門求助?!

    回想那日在禦書房的情形,他看見虞姝低垂眼眸,一副擔心受怕的模樣,她一人孤身在後宮,皇兄又是不苟言笑的男子,她應該會怕極了吧?

    辰王垂在廣袖下的手掌,死死握緊,手背青筋凸起,再度質問,“說!”

    溫年無法,隻得如實說話,“王爺,咱們安排在皇宮的線人,暫未送出消息,又或者……消息沒法傳遞出來。”

    溫年的話已經很委婉。

    封衡雖年輕,才問鼎帝位三載,但絕非是可以糊弄的君主。

    線人到底還在不在,已經難說了。

    辰王眉目緊鎖,夜色之下,他眼中微光和月華重合,像有什麽東西在無聲無息閃動。

    溫年退下,辰王命人送了一壇子老花雕過來。

    這酒夠烈,他正需要。

    原來,這世上當真有些事,會讓人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