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好想他
作者:山梔子      更新:2022-10-14 09:30      字數:7228
  第74章 好想他

    鶴紫將一碗冰鎮蓮子羹送到公主案前, 她隻略略瞧了一眼紙上鋪陳的山水墨色,也不敢說些什麽,躬著身退出殿外。

    “這都連著好幾日了, 公主不說話, 也不肯見大真人遣來的道士,”殿外的宮娥壓低聲音與身邊人道,“你們說,我們會不會……”

    她眉眼哀愁,後半句話在鶴紫走出來後便淹沒於喉嚨。

    “鶴紫姐姐。”

    幾名宮娥齊聲喚她, 每人臉上都或多或少地帶了幾分擔憂。

    自蘊宜大公主在摘星台大殿撞柱而亡後,有關證心樓的風言風語便在禁宮中隱秘地流傳起來, 她們也聽說過自明月公主進宮後便一直貼身服侍她的那三名宮娥, 聽說,她們都是代公主受罰而死。

    “主子的事豈是你們妄議的?”

    鶴紫心中也亂,她低聲斥了她們一句, 又側過臉去看背對著殿門坐在書案前認真作畫的公主, 青蓮色綾羅衫裙堆疊在藤席上, 擋住她身下的蒲團, 裙袂的邊緣隱約透出繡鞋上圓潤泛光的珍珠。

    她安安靜靜的, 微垂著頭, 盯著案上的畫卷在看, 烏黑發髻間的步搖輕輕搖晃, 影子投在她的側臉。

    也不知她有沒有聽見殿外的聲音。

    鶴紫知道公主雖什麽也不說, 但這幾日, 她已感覺得到公主與她之間是徹底地生分了。

    強壓下心底又是酸澀又是失落的情緒, 鶴紫正要喚人去給公主備些水果, 卻見常伴禦前的宦官德寶領著一行人來了。

    “德寶公公。”

    鶴紫連忙俯身。

    德寶點了點頭, 走上階,隻立在門外瞧見裏頭的公主在案前握筆,他便躬著身,小心翼翼地道:“公主,聖上口諭,請公主去含章殿。”

    商絨握在手中的毛筆一頓。

    德寶在殿外等了好一會兒,始終沒聽見公主有動靜,他便試探著再喚一聲:“公主?”

    “知道了。”

    商絨擱了筆,輕聲應。

    縱然早知自己如此懈怠,皇伯父必會不滿,但一想到要去含章殿見他,商絨心中還是有壓不住的不安。

    出了純靈宮,穿過長長的宮巷,商絨袖間交握的雙手已滿是汗意,她靜默地跟著宦官德寶走在朱紅宮廊上,底下泠泠的水聲是這般酷熱的午後唯一清涼的聲響。

    鶴紫等人垂首跟在商絨身後,目不斜視。

    轉角的宮廊底下的景觀石被渠中水衝刷得很濕潤,草木嫩綠,豔麗的花叢中也不知是什麽在叫個不停,幾名宮人正拿著網兜在底下清理那些擾人清淨的蟲子。

    商絨隨意瞧了一眼,然而目光上移,她卻驀地看見對麵廊上立著的一個人。

    那老者須發皆白,笑眯眯的,正饒有興致地在瞧底下那些宮人手忙腳亂的樣子。

    “公主?”

    德寶回頭,見她立在那兒不動了,又隨著她的目光看去,看清對麵那老者,德寶便回過頭來對她笑道:“岑老先生今日早早地便入宮來了,陛下還與他下了幾局棋,還要留他在宮中用晚膳。”

    他躬著身走近商絨,低聲道:“奴才聽聞,陛下有意讓岑老先生來做您的老師。”

    老師?

    商絨幾乎以為自己聽錯,她再將視線挪回對麵去,那老者已朝她看了過來,兩方視線一觸,他朝她露出來一個慈和的笑容。

    “德寶公公,你們在這裏等我片刻。”

    商絨說著,便提起裙擺朝對麵跑去。

    日光大片地越過欄杆鋪陳於宮廊之上,老者衣袍嚴整,發髻也梳得一絲不苟,他始終溫和地注視著那個朝他跑來的小姑娘,直至她在他的麵前站定,他才笑著開口:“當日蜀青一別,未料我與公主竟還有再見之日。”

    “晴山先生。”

    商絨喘著氣,仍覺不可思議,“您……怎麽會來?”

    “我該來。”

    岑照的笑意收斂幾分,神情頗添幾分複雜,“那時不知公主身份,是我未能將公主贈予的那幅畫藏好,才陰差陽錯造成如今這般局麵。”

    商絨此時方才恍悟,原來淩霄衛之所以能那麽準確地找到她,是因為她留給晴山先生的那幅圖。

    “與先生何幹?”

    她搖頭,不過都是她親手做下的因果。

    “聽說,皇伯父要先生做我的老師?”

    她思及方才德寶所說的話,又問。

    “是我請的旨,陛下的確應允了。”

    岑照眉眼含笑。

    商絨先是一怔,隨即又道:“先生何必?這裏,您是待不自在的。”

    “昔年榮王府中我與公主隻有匆匆一麵,此後辭官歸鄉數年不入玉京,”岑照徐徐一歎,“我也以為,此生應該是再不會回來了。”

    那時商絨還在證心樓中,一日卻得淳聖帝口諭,準許她回榮王府探望。

    她去時,正逢岑照與榮王在書房內爭吵,更親眼得見榮王服下寒食散後的癲狂之狀。

    後來她才明白,

    淳聖帝是故意的。

    恩準她回榮王府探望並不是因為他的仁慈,而是要她親眼看見自己心心念念的父王到底有多瘋魔不堪。

    “但人生在世,哪有絕對,我如今回來也是自己情願的。”

    岑照的聲音喚回商絨的神思。

    她複而抬眼,掩不住詫異之色。

    “我拖著這把老骨頭來玉京原本隻是想再見公主一麵,隻當是為了那幅圖,”廊下還有宮人在,岑照壓低了聲音,“但有人與我說,公主心中有憾。”

    “我原以為我與公主沒有師徒的緣分,卻不想,這竟是公主心中的憾事。”

    岑照心中百味雜陳,當年他若不辭官,那麽教導這位公主的便不會是淩霜大真人,而是他。

    “我一心逃離玉京,卻不知公主竟那般期盼我來做你的老師。”

    他的眼眶有些熱,說著便俯身拱手:“是我對不住公主。”

    “晴山先生別這麽說。”

    商絨忙扶住他的手臂,搖頭:“您隻是做了您自己的選擇,我最初期盼您來做我的老師,是因您是唯一一個不與我父王劃清界限的人,我好奇我的父王,也好奇您。”

    “後來讀您的詩文,我更心生感佩,在蜀青能得見您一麵,我已覺得很好很好了。”

    “那麽如今我要做公主的老師,公主可是不願?”

    岑照故意問。

    “晴山先生,我不是這個意思……”

    商絨忙說。

    岑照笑眯眯的,瞥見那邊的宦官德寶麵露焦急地在瞧著他們這邊,他便道:“若非那小公子點撥,我隻怕便要錯過公主這麽好的學生了。”

    商絨驚愕地望他。

    “是他叫人送了信到蜀青給我,盼我能圓公主所願。”

    岑照的聲音極輕,隻有她一人能聽清。

    商絨的眼睫顫動一下。

    這份遺憾,她深藏在心底,也唯有在蜀青岑府的那個夜晚她曾向那少年袒露了一絲的心跡,可他那麽聰明的人,便從這蛛絲馬跡中洞悉她心中所想。

    “公主,聖上還在等您。”

    德寶再等不及了,匆匆過來提醒了一句。

    “公主請先去吧。”

    岑照溫聲道。

    商絨匆匆與岑照告別,被鶴紫等人簇擁著往含章殿的方向去,走出了宮廊,日光無遮無掩地照在身上,那光線令人不敢逼視,商絨半垂著眼簾,滿腦子都是那個黑衣少年。

    好想他。

    她的鼻尖有點酸,但心中對於要見皇伯父的忐忑與恐懼卻淡去了幾分,她暗自蜷緊了手掌,無端生出幾分勇氣來。

    含章殿中,淳聖帝才見了賀氏父子,見德寶領著商絨走進來,他原本因賀仲亭的奏報而陰沉的臉下意識地柔和了些。

    “拜見皇伯父。”

    商絨跪下去。

    若是以往,淳聖帝必會在她還沒屈膝時便會說一聲免了,但今日卻是一言不發地由著她跪下。

    “明月,九月十九便是你的生辰,可朕怎麽聽說你如今是一紙祝文也不肯抄?”

    帝王高坐龍椅之上,再平淡的語氣也透著些難言的威懾。

    “是。”

    商絨垂著頭,不敢看他。

    淳聖帝不防她竟隻有這麽一個“是”字,他著實愣了一下,隨即問:“為何?”

    商絨強壓著心中的懼意:“不想。”

    這一刹,殿內一瞬寂靜,德寶變了臉色,忙偷偷去望龍椅上的聖上,殿中其他的宮人也戰戰兢兢的,生怕帝王發怒。

    便連賀仲亭也頗為詫異似的,看向那跪在地上脊背直挺的小公主。

    “不想?”

    淳聖帝著實吃了一驚,他慢慢地揉撚著這兩字,想起來自己已許多年不曾從她的口中聽見這兩字。

    自她從證心樓出來後,他便再沒聽過了。

    “陛下息怒……”

    德寶一見聖上擰眉便忙與一眾宮人跪下。

    賀仲亭也以為淳聖帝必要發怒,他微微垂首,但殿中靜謐半晌,也未聽得淳聖帝再說一句話,他再抬眼,見淳聖帝起身走了下來。

    商絨看見地上接近的影子,她看見明黃的衣袂已在她的麵前,她無法抑製地想起他麵目赤紅,發狂殺人的模樣,身體細微地顫抖。

    忽然間,

    他蹲下身來:“為何不想?”

    聲音裏聽不出息怒。

    “我既是受大真人教導,為何不能讓大真人代我抄經火祭?”

    她勉強穩住聲線。

    又是寂靜。

    寒意順著商絨的脊骨慢慢爬上來,她抿緊嘴唇,卻聽淳聖帝冷不丁地道:“你年年生辰都要為大燕祈福,也沒有個純粹過生辰的時候。”

    淳聖帝這一句話說出來,一旁的賀仲亭神情有了些細微的變化。

    德寶等人更是摸不著頭腦。

    商絨抬起眼,對上麵前淳聖帝的臉,他竟沒有半點生氣,不知為何竟還有幾分隱約的笑意。

    “這回是你十六歲的生辰,便由著你,讓淩霜替你抄祝文火祭。”

    淳聖帝想伸手摸她的頭,但見她惶惶不安的神情,他懸在半空的手,終於還是收了回去。

    商絨後背汗濕,有些愣神。

    “起來吧。”

    淳聖帝站起身,對她說道。

    誰也不知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麽。

    “白玉紫昌觀來的那批道經可都入了淩雲閣?”淳聖帝見商絨被宮娥扶著站起身,才想起一旁的賀仲亭。

    “已經放入閣中。”

    賀仲亭恭謹地答。

    淳聖帝滿意地點點頭,隨即對德寶道:“讓淩霜多找幾個得用的道士整理淩雲閣中藏書。”

    “是。”

    德寶垂首。

    淩雲閣是宮中新起的專門存放道經的書閣,此番淩霄衛又從白玉紫昌觀得來了一批觀中珍藏的典籍,想來淳聖帝應該會醉心於那些新入閣的珍稀典籍。

    那麽《丹神玄都經》呢?

    或將歸入閣中暫存?

    商絨心中暗自思量一番,見德寶便要出去,她立即喚:“皇伯父。”

    淳聖帝回過頭來。

    “我願入淩雲閣替您整理典籍。”

    商絨俯身,說道。

    淳聖帝未料她忽然這麽說,他又走近她,“明月,這是為何?”

    “宮中的道經我已見過許多,但白玉紫昌觀的典籍我還未見過,我想在生辰前在淩雲閣中讀書,請皇伯父允準。”

    商絨說著便要再跪。

    淳聖帝及時伸手扶住她,他麵上笑意更濃:“朕就知道你並非心有怠惰,也是,抄祝文的事做得多了難免心中煩悶,你要入淩雲閣,朕自然歡喜。”

    “還有一事。”

    商絨垂著眼,鼓足了勇氣:“我聽聞皇伯父對一卷《丹神玄都經》尤為鍾愛。”

    “《丹神玄都經》對你來講隻怕是晦澀難懂,”

    淳聖帝此時的心情大好,“但你若真好奇,朕便讓你一觀,反正它也是要存入淩雲閣的。”

    若在白玉紫昌觀的典籍送來前,商絨提及此事,隻怕淳聖帝不會這般痛快地答應,如今他有了新歡,自然便能舍得下《丹神玄都經》這卷舊愛。

    “還有,朕雖不喜岑照這個人,但他的才學的確不一般,他自請來做你的老師,朕已替你應允。”

    淳聖帝想起岑照這麽個人來,便又對她道。

    但凡岑照入玉京有過分毫去榮王府見商明毓的念頭,他也絕不會讓此人接近明月,如今看來,岑照與商明毓是徹底陌路了。

    “多謝皇伯父。”

    商絨輕聲應。

    商絨走出含章殿,淳聖帝則在後頭瞧著她的背影,直至她朝右邊去了,他才舒展眉眼,歎道:“賀卿,你瞧明月是否與朕親近了幾分?”

    賀仲亭聞言,低聲答:“公主與陛下自然是親近的。”

    淳聖帝搖頭:“不,曾親近過的,隻是她從證心樓出來就變了,而如今她敢在朕麵前說‘不想’,倒是又有幾分以往的神采了。”

    烈日當空大半日,黃昏時便好似在雲層裏融化開來,大片綺麗的彩霞鋪滿天際,投射於晶瑩的琉璃瓦上。

    商絨回到純靈宮後便將自己關在殿內,她握著折好的紙蝴蝶不知不覺睡了一覺,再醒來,她喚鶴紫進殿,問:“大殿下來過了嗎?”

    鶴紫搖頭:“並未。”

    商絨不再說話了,兀自盯著一道窗看。

    夜幕降臨,月明星稀。

    因為淳聖帝將督辦商絨生辰的事交給了夢石,這些天夢石總是要在星羅觀中忙到很晚,今夜更是如此。

    “恭送殿下。”

    星羅觀的觀主是個眉目疏朗的青年,身著月白的道袍,一身出塵溫和的氣質。

    “白隱觀主不必送。”

    夢石頷首,揉著眉心被人扶著上了馬車。

    馬車中有個少年在打瞌睡,他等著侍衛將馬車趕得遠了些,才去喚那少年:“折竹公子。”

    少年打著哈欠,睜開一雙迷蒙的眼。

    “簌簌每年生辰星羅觀都會安排祭神舞,挑的都是些特定出生月份的少年少女,他們多是官宦人家的兒女,並不從民間挑選,我會盡快想辦法為你弄個身份,將你安插進去。”夢石說道。

    “祁玉鬆?”少年語氣慵懶。

    夢石一怔。

    他仔細觀察著少年的神情,點頭:“他是個可用之人,如今與我更是一路,難道公子覺得他不好?”

    “你要用誰是你的事,隻要能將簌簌接出來,都好。”

    少年好似興致缺缺般,不過是隨口提一句那個名字。

    夢石略放心了些,臉色暗自緩和下去,正要向他要紙蝴蝶,卻聽外頭的侍衛忽然道:“殿下,情況不對。”

    夢石心下一凜。

    馬長嘶一聲,馬車驟然停下,若不是對麵的少年及時拉住夢石,他便要從車中跌了出去。

    夜風吹開簾子,外頭是漆黑的窄巷。

    “折竹公子?”

    夢石才聽刀劍聲起,又見麵前的少年抽出腰間的銀蛇軟劍。

    “你那點功夫,好好待著吧。”

    折竹起身飛快地掠出去,正好一劍刺穿一個欲掀簾的黑衣人的喉嚨,殷紅的血液迸濺出來,他麵無表情地翻身下去,借著旁邊的磚牆一躍上簷,手中軟劍一轉,銀光閃爍,迎向數人。

    來的黑衣人顯然沒料到這個不知名的少年竟有這樣的本事,眼見十數人被他輕鬆解決,那領頭的黑衣人眼皮上有一道發皺的疤,他眯了眯眼,提起刀來三步並作兩步朝少年衝上去。

    相比起其他那些貨色,

    折竹接了此人幾招便察覺他武功不俗,他卻也不慌不忙,一邊接下此人的殺招,一邊試探起他的路數。

    另一名黑衣人看準了時機,舉劍從他身後偷襲,哪知折竹一個側身,那黑衣之人隻見少年一雙冷冽的眸子睨著他,頃刻間,他便被薄刃紮穿了胸口。

    馬不知是被誰的刀鋒劃了脖子,忽然嘶鳴起來,揚蹄瘋跑。

    夢石在馬車中摔倒,隨即數名黑衣人躍上車蓋,一名侍衛變了臉色,忙跑上去:“殿下!”

    馬車朝窄巷更深處跑去,折竹抽空瞧了一眼,隨即他一腳踢在那刀疤男人的腹部,踏著碎瓦掠過林梢。

    夢石躲過從車壁外刺入的刀劍,趁著侍衛追趕上來,他踢開掀簾就要入內的黑衣人,迅速跳下車去,摔在地上。

    折竹將他扶起來,聽見身後的動靜,他立即帶著夢石後退躲過那刀疤男人的刀鋒,又鬆開夢石,朝前一個騰躍刺向那人。

    劍刃擊中鋼刀的聲音清晰,擦出極小的火星子來,刀疤男人被這少年的內力震得雙手與胸口都有些悶疼。

    他心中驚駭起來,黑巾下裹住的臉已經發白,嘴裏更是浸了血味。

    折竹敏銳地覺察出他的退意,他麵上不顯,手中的劍招卻更為淩厲發狠,刀疤男人避無可避,想跑卻被一劍刺中了腿骨,他吃痛一聲,下意識地朝少年揮刀。

    哪知這一刀竟真在少年後背劃了一道長長的血口子。

    刀疤男人愣住了。

    他這般胡亂的一刀,這少年怎麽可能會躲不過?

    他對上那少年一雙漆黑,幽冷的眸子,隻覺察出他唇角隱隱的一分詭秘的笑意,他尚未來得及反應,少年柔韌的劍鋒已割破了他的喉嚨。

    其他黑衣人隻餘下兩個活口,但夢石還沒來得及盤問,那兩人便咬碎了牙縫中的毒,死了。

    他回過頭來,正見折竹立在那裏,劍鋒滴著血珠,而他後背則是一道猙獰的傷口。

    “折竹公子!”

    夢石慌了神,立即上前去扶住他。

    薑纓未料折竹出去這一趟回來便帶了傷,他忙著幫折竹清理傷口和止血,又懊惱道:“屬下應該跟著公子去的。”

    “此事全怪我,今夜的那些人都是衝我來的。”夢石看著薑纓替趴在榻上的少年上藥,在旁說道。

    “你知道是誰?”

    折竹半張臉抵在軟枕上,沒什麽精神似的垂著眼。

    “隻怕是商息照。”

    夢石提及此人,神色發寒。

    折竹對他們皇家的事情顯然沒多大興趣,也不再多問,隻道:“今夜的事,你不要告訴她。”

    他的臉色蒼白,聲線有些低啞:“你隻需要告訴她,我們的計劃很順利,我很快就能接她出來。”

    夢石點點頭:“好。”

    夢石走後,薑纓將煎好的藥湯端入屋中,見折竹喝了藥,又吃了一顆糖丸,他便問:“公子,到底是何人?竟能傷你?”

    “他原本傷不了我。”

    折竹咬著糖丸,說。

    “那您怎麽……”薑纓一頭霧水。

    “夢石與我之間的情分可沒有那麽牢靠,”折竹扯唇,纖長濃密的睫毛遮掩他眼底晦暗的神光,“畢竟上次我已向他坦誠我救他實為算計。”

    他至少要讓夢石以為這一回是真心搭救。

    “您是擔心他會生變?”

    薑纓滿臉驚愕。

    “他對簌簌的情義不似作假,但對我卻有絕對的警惕。”

    折竹沒什麽血色的唇微彎,“我總要確保萬無一失。”

    在商息瓊在往生湖祭奠蘊宜一事中,他便已經知道夢石已不再對他與商絨毫無保留,他陷於欲望之地,自然也變得有所求。

    商絨替商息瓊頂下私祭亡靈的罪,但此事卻並沒有被告發至皇帝麵前,那時折竹便知,夢石還是不願傷害商絨的。

    但他屢屢言語上的試探卻令折竹警覺。

    夢石是多疑的,他心中藏的事未必不多。

    他一直裝作不知,便是為了蒙蔽夢石,讓夢石以為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也並不在乎他那些爭權奪利的事,如此一來,夢石才會真正對他放下戒心。

    畢竟,人一旦有了心心念念的利益,便是極易生變的。

    “公子,那若是夢石真的……”

    薑纓還是有些擔憂。

    “且不說以後,至少如今他是真心要助簌簌脫身。”

    折竹雋秀的眉眼淩冽,隱隱揚唇,“但你是知道的,我一向不會隻留一條後路。”

    薑纓忽的想起來他們離開蜀青前,夢石在竹林裏殺掉的那個販子。

    那其實根本不是什麽人販子。

    真正拐了夢石女兒的販子已經被他們前一夜給殺了,那個死在夢石手裏的人,其實是淳聖帝還是郡王時,在南州的一名隨侍。

    這少年一向是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的,他會留在身邊的人,他必是要用盡一切手段查個底掉的。

    這麽一查,便查出了那名歸鄉養老的隨侍。

    淩霄衛追查那隨侍的下落至今,便足以說明,那隨侍知道一些不一般的事。

    若是夢石對明月公主,或對折竹起了殺心,那麽夢石殺害那名隨侍的證據便會送入皇宮。

    即便是失而複得的兒子,若因知道母親之死的真相而起了反心,那皇帝也應該不會姑息吧?

    “隻要他不傷簌簌,我自然也會讓他好好的,他要我替他去找商息照手上的東西,我也會替他找。”

    屋內昏暗的燭火映照少年蒼白的麵容,這才是他原本的模樣,冷漠又殘忍,走一步算三步。

    “未雨綢繆,並非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