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作者:淩端葉      更新:2022-10-11 18:57      字數:10196
  第四十九章

  這一句實在是沒頭沒腦, 淩端葉腦子裏瞬間冒出了無數的問號,但洛星痕不是那種無的放矢的人,這麽說自然有他的道理。

  淩端葉盯著麵前這個瘦弱單薄的小孩兒,看著當真是可憐極了, 腦袋大大的, 身體瘦骨嶙峋, 看著簡直就像是大頭娃娃,一雙眼睛散發著驚人的光芒, 好似精神意誌都在燃燒一樣。小狼崽子根本沒法形容出小孩兒的這種精神麵貌, 更確切的說,像是在求生欲的驅使下從地獄爬出來的小鬼。

  洛星痕的一句話,以及手上化出來的殺神劍讓這小孩兒更加緊繃警惕了,小小的身軀微微顫抖著, 看得出他其實也在恐懼, 興許是害怕會被殺死, 但這恐懼沒有讓他屈服求饒,更沒有磨滅他的意誌, 反而讓他更加精神了, 越是害怕就越是想要活下來。

  如果他是借助自爆逃出來, 那麽現在應該正是最為虛弱的時候。

  洛星痕化出了殺神劍,卻沒有指著小孩兒, 而是仔仔細細的上下端詳, 眼裏透出明顯的困惑,“魔物什麽時候也可以化成人了?”

  不知道什麽地方刺激到麵前那小孩兒,他的神色瞬間越發凶狠, 瞪著洛星痕的模樣好似兩人之間有著血海深仇一樣, 兩隻手用力抓緊, 在地上留下深深的指痕。

  淩端葉眼尖的瞧見這小孩兒的手因為過於用力,甚至指尖滲出了血,這該是用了多麽大的力氣。

  “我·是·人!”小孩兒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每一個字都非常的用力,好似用盡全身的力氣從喉嚨深處發出來,飽含了感情,是憤怒,是屈辱,又或者,還有委屈?

  因為被認成了魔物,所以感到無比的憤怒屈辱?

  剩下的那一絲委屈混合在這憤怒屈辱之中,也許是心理作用也說不定。

  “我是人!”小孩兒咬字堅定的再次重複了一遍,眼底的執著與倔強就像不熄的火把,便是折斷骨頭也絕不鬆口低頭。

  天知道淩端葉怎麽會從一個這麽小的孩子身上感覺到何為“寧為玉碎”的決絕,不過她也知道到底是哪裏刺激到這小孩兒了。

  洛星痕挑了一下眉毛,“你用那種樣子從秘境之門裏爬出來,誰會覺得你是人?怎麽看都是極為可怕的魔物,還自爆蕩平了雲舟和各派長老。這一招的確厲害,不但消滅了敵人,還借著爆炸的氣浪飛出老遠,讓人以為你已經跟他們同歸於盡了,誰都想不到,那魔物的本體竟然化作一個孩子的模樣,在這裏苟延殘喘。”

  “若非我修煉的功法特殊,估計也要被你瞞過去了。”

  這小孩兒宛如被狠狠戳到了心肝脾肺腎,氣得眼白都爬滿了紅色的血絲。

  淩端葉若有所思,“魔物的話,應該是沒有心智的吧?修士墮成魔物,理智都會被魔氣吞噬殆盡,變成隻知道殺戮破壞的怪物。這種變化是不可逆轉的,一旦墮成魔物就沒有救了,隻能夠斬殺。可之前從秘境之門爬出來的巨大魔物,根本就不是我們尋常認知中的樣子,不論是過於巨大耳朵體型還是展現出來的心智,與其說是魔物,更像是別的什麽東西。”

  淩端葉忽然頓了頓,眼神詫異的看了看眼前這小孩兒,腦子飛快轉動,“是……那種情況嗎?其實真身根本不是小孩子,隻是力量消耗太多幼體化了而已。這具軀殼原本的主人被困在秘境裏無法出來,絕望之下心裏生出無限負麵情緒,強烈的憎恨召喚來天外邪魔附體,吞噬了原主的識海靈魂後,寄居與這個軀殼裏。所以星痕才能夠那麽敏銳的察覺到他的氣息,因為星痕的殺神寶典,本就是出自於斬殺天外邪魔的劍法。”

  洛星痕笑起來,“姐姐與我想到一塊兒去了!”他的目光落在小孩兒身上,絲毫沒有被這弱小的模樣所迷惑,眼底的神色冷的很,就像是在看獵物,漫不經心的打量著,琢磨著從哪裏下手的好,又或者在思考該怎麽料理。

  “據說天外邪魔現世,必定會掀起腥風血雨,致使生靈塗炭。看他收拾各派雲舟和長老的手段,果然是個人間殺器,別說是最後的爆炸了,隻要頂著那副巨大的模樣在城鎮裏隨便走走,就能夠造成巨大的破壞,尋常修士都拿他沒轍,隻會以卵擊石。”

  “若是在今天放了他,等他恢複過來,估計又要一陣腥風血雨。”洛星痕語氣頓了頓,唇角勾起,“重要的是,我這殺神劍隻有親自斬殺一個天外邪魔,才能算是名副其實的殺神劍。”

  所以這才是讓他為難的地方。

  這副瘦不拉幾又弱小的樣子,殺了也沒用吧?

  如果隻要殺了就行,不用考慮質量,多殺小豬豬不就好了,但想要變強,必須要跟強大的對手交戰。

  洛星痕原本還想著,從葉蓮的識海之中引一個天外邪魔進入自己體內,既能夠為葉蓮分擔一下壓力,也能夠通過斬殺天外邪魔變強。這個方法非常的冒險,但殺神寶典本因為斬殺天外邪魔而誕生的功法,倘若不與天外邪魔戰鬥,或許永遠練不成真正的殺神劍。

  他想要變強,那就必須迎難而上,挑戰不可能。

  洛星痕有些懊悔自己的後知後覺,沒能一開始察覺到那巨大魔物的真正身份,果然是因為太生疏的緣故,所以才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不過,也幸好之前沒有貿然上前交戰,不然怕不是也要被一波兒帶走,他對天外邪魔還太陌生了,對這種存在的手段並不了解。

  如果天外邪魔可以通過自爆蕩平敵人,那可真是太不好對付了。

  果然還需要向葉蓮多多請教。

  洛星痕思考,或許這是尚未入侵成功的天外邪魔與入侵成功的天外邪魔之間的區別?這樣的話,大概葉蓮也不知道入侵成功的天外邪魔具體是什麽樣子。

  小孩兒身體劇烈顫抖了一下,似乎是恐懼到極點,麵臨死亡威脅下意識的反應。

  “我是人。”小孩兒平靜到淡漠的說出這三個字。

  與前麵飽含感情的樣子相比,這次可謂反常到極點,平平靜靜的陳述,形成強烈對比反差。

  他恐懼死亡,想要活下去,強烈的求生欲都寫在眼裏,可他沒有求饒,更沒有痛哭流涕,隻是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告訴別人,他是人。

  然後,他倒了下去。

  似乎已經用完了最後的力氣,徹底支撐不住了。

  要是自爆了還能活蹦亂跳,那他自爆做什麽,顯然這一招對他的負擔也非常大,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強撐著身體爬起來和洛星痕對峙,已經是他最後的力量,用完了,也就倒了下去。

  饒是如此,小孩兒依舊睜大了眼睛,沒有昏厥過去。

  好似昏過去的話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陽,再也醒不過來,所以他強撐著也要睜著眼睛,求生欲依舊在他的眼底燃燒,但這捧火到底是暗淡了許多,意識在潰散。

  他的眼角滲出水光,薄薄的水霧沾濕了睫毛,手指不甘心的抓著地麵,悄無聲息的訴說著怨憤不甘。

  淩端葉提議:“我們把他帶回去給葉蓮看看吧,他對天外邪魔更加熟悉。”

  洛星痕點點頭,居高臨下俯視倒在地上的小孩兒,他正有此意,所以連劍都沒有指著對方,隻是化出來作為威懾而已。隻是這家夥的反應實在出乎意料,似乎比起死亡的威脅,生而為人的認知與歸屬更加重要。

  那眼神,叫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仿佛看到了自己。

  洛星痕突然開口道:“姐姐,人……是什麽樣的?”

  淩端葉:“啊?”

  洛星痕語氣莫名,“到底什麽才是人?”

  突然的,他似乎有點明白小孩兒為何一再強調自己是人,這種共情來得突然,但或許是曾經有過類似的經曆,所以才會突然因為一個點就共情了。

  洛星痕不知道眼前這個小孩兒到底經曆了什麽,但模模糊糊,隱隱約約的感覺,如果是這樣,他或許有點點理解。

  被欺淩的時候在想些什麽?

  被踐踏的時候心底又是怎樣的感受?

  曾經也有過迷茫,但心底卻不知道自己在迷茫什麽,隻是下意識的渴望溫情,想要得到認同。遵循著內心的指引,卻不知道自己真正渴求的是什麽,但就在與這小孩兒共情的瞬間,洛星痕突然就懂了。

  原來是這樣啊,他曾經渴望的,是有人能夠把他當作一個人啊。

  不是隨意踐踏的草芥,不是阿貓阿狗,開心了逗兩下,是能夠看到他洛星痕這個人,給予他人應有的待遇。

  可是,突然又迷茫了,人應該是什麽樣的?人的待遇又是什麽?

  淩端葉被問的懵逼一秒,“這個問題很複雜,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但是……”她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小孩兒,內心變得柔軟起來,“強調自己是個人的人,應該是希望被溫柔對待吧。”

  如果對人是怎樣的都無所謂,自然不會有歸屬感認同感,正是因為心底有一個準則,所以才會發自內心的呐喊。

  洛星痕瞧見淩端葉那柔軟下來的眼神,頓時警惕,什麽哲學思考傷春哀秋以及共情瞬間拋到腦後去,酸溜溜的說:“這孩子看起來又瘦又小,真是可憐極了啊。”

  淩端葉點點頭,可不是嗎,瘦成這樣,跟個大頭娃娃似的,真讓人擔心站起來走路會不會頭重腳輕搖搖晃晃。

  洛星痕幽幽道:“我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了,這孩子更小更可憐,更加需要姐姐的關愛。”

  這酸的太明顯了,淩端葉哭笑不得,抬手摸摸洛星痕的腦袋,“別胡思亂想。”

  “要是葉蓮說他其實沒有問題,是我們弄錯了,姐姐真的不會理他?”洛星痕並不放心,還做出一個假設。

  這可叫淩端葉為難了。

  洛星痕立馬就知道,果然是這樣,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孩子果然勾起了姐姐的憐憫之心。

  他對還倒在地上的小孩兒投去不善的眼神,暗暗磨牙,思索了一會兒後想到一個好主意。

  洛星痕:“我們先把他帶回去吧。”

  但他不願意碰這小孩兒,雖說暫時倒下去了,似乎沒有反抗之力的樣子,誰知道是不是藏著什麽殺手鐧,這可是一個自爆蕩平了諸多宗門的雲舟和長老的狠角色,不可當做尋常孩子看待,哪怕不是天外邪魔奪舍,侵占了軀殼而生的怪物,也不容小覷。

  他自己都不願意碰了,自然更加不樂意讓淩端葉碰。

  於是,曾經移動淩端葉的那個方法再次出現了。

  飄帶在小孩兒身上纏了一圈又一圈,包裹的像個木乃伊,洛星痕牽著另一頭,兩人歸心似箭,馬不停蹄的趕路,沒有在外麵多做逗留。

  不知道是實在過於虛弱,還是故意假裝的,這小孩兒中途一直都沒有醒來過,安安靜靜的當個氣球。

  一回來,洛星痕就衝著葉蓮的院落疾步而去。

  這個時間點,葉蓮通常在和楚楓序下棋。

  果不其然,洛星痕一眼就瞧見兩人坐在棋盤兩邊,夢魘不在,可能是自己找樂子去了吧。

  他剛進來,兩個人的目光就投過來,見這麽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剛回來就往這邊跑,有點詫異。看到被飄帶結結實實纏成一個木乃伊的小孩,兩人的目光都在上麵停留了好半晌。

  洛星痕解釋道:“我和姐姐去的那個秘境發生了一個意外,從秘境之門裏鑽出個巨大無比的怪物,突然自爆蕩平了各派的雲舟和長老。我意外發現自己似乎對那魔物的氣息十分敏感,循著似有若無的感覺找過去,發現了這個小孩兒。”

  “我懷疑他是被天外邪魔侵占了軀殼誕生的魔物,但不是很確定,就帶回來讓葉蓮看看,這裏你是最了解天外邪魔的,修為也最強。”

  一路上都閉著眼睛仿佛昏迷不醒的小孩兒,這個時候突然睜開了眼睛,眼神直勾勾的。

  葉蓮目光平靜的盯著小孩兒看了好半晌,忽然露出幾分憐憫之色,手一抬,被飄帶纏著漂浮半空的小孩兒就向著他飛過來,懸浮在他身邊。

  小孩兒似乎終於確認了誰才是葉蓮,瞪著那雙好似被世間惡意所澆灌出來的冰冷目光與葉蓮對視,瞳孔急劇收縮,肉眼可見的緊繃戒備,好似麵對的不是人,而是會吃人的怪物,而他被洛星痕親手送到了可怕殘忍的吃人怪物手裏,被怪物所審視。

  葉蓮伸出手,想要輕輕碰一碰小孩兒的額頭,小孩兒卻做出一個驚人的舉動,他張口狠狠咬住了葉蓮的手,咬的非常用力,光是看著就能感覺到他簡直使出了渾身所有的力氣,麵目都變得猙獰。

  小孩兒這個舉動實在是出人意料,誰都沒想到他竟然會突然張嘴咬人。

  那架勢,仿佛葉蓮伸過去的手是要人命的。

  葉蓮卻並不在意,神色淡然的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撫上小孩兒的腦袋,那一瞬間,小孩兒的眼角都滲出淚水,好似葉蓮不是在摸他腦袋,而是要一掌劈開他的天靈蓋。

  那情緒可真是太有渲染力了,眼睛果然是心靈之窗啊。

  過了一會兒,葉蓮放下按在小孩兒腦袋上的手,“這孩子不是天外邪魔,不過,的確和天外邪魔有點關係。”

  洛星痕眉頭果然皺起來,“是什麽關係?”

  葉蓮:“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這孩子反過來把天外邪魔吞噬了。”

  淩端葉看向那小孩兒的目光頓時變得肅然起敬,是個狼滅啊!

  洛星痕吃驚,“反過來把天外邪魔吞噬了?這種事情……他就是因此,獲得了一些天外邪魔的力量,或者說,因此出現了一些變異?”

  葉蓮點點頭,“畢竟是天外邪魔,反過來吞噬已經極為不可思議,身上稍微有那麽一些異常也不奇怪。”

  對於這種事情,葉蓮感觸是最深的,正是因為他對天外邪魔最為了解,所以對於小孩兒能夠做到這種事情才知道到底有多麽匪夷所思,不可思議,簡直就是奇跡般的存在。

  他低頭與小孩兒的目光對視,眼底的神色柔和幾分,毫不費力的從小孩兒口中抽出自己的手,白皙光潔連個牙印都沒有,也沒有紅痕,小孩兒咬了半天,連小命都要拚上的架勢,結果隻是咬了個寂寞啊。

  誰讓他現在隻是個強弩之末,力量都在自爆中耗光了。

  洛星痕腦子轉的飛快,“他為何非要用那麽大的體型強行穿過秘境之門?既然這才是他原來的樣子,直接走出來不就好了。進入秘境的修士那麽多,他的樣子雖然有些紮眼,從來沒有這麽小的孩子跑去秘境探險的,但隻要稍微喬裝一下也就糊弄過去了。”

  葉蓮:“應該是無法變回來。”

  洛星痕秒懂,到底是天外邪魔啊,能夠反殺就很了不起了,哪裏還能指望更多,有點麻煩的後遺症簡直再正常不過。

  “所以,他是故意自爆的,消耗了大量的力量之後讓自己變回了人的樣子。否則以那種樣子在外麵活動,實在太過於顯眼,不論去哪裏都會引來注意,而且就各派長老的態度來看,指不定還會千裏追殺,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在場的目擊者全都蕩平了。”

  其實,如果隻是單純的想要離開秘境的話,這小孩兒簡直是受了一把無妄之災啊,莫名其妙就被圍毆了。

  也難怪態度那麽差,那麽緊張,總覺得別人想殺他。

  洛星痕瞥一眼那小孩兒,既然不是天外邪魔,瞬間失去了興趣,興致缺缺的說:“既然無法控製那種力量,現在還能保持這種樣子是因為過於虛弱,等他一點點恢複過來,就可能重新變成那種鬼樣子?除非能夠學會控製那種力量。”

  葉蓮沉吟片刻,伸出手在小孩兒的眉心輕輕一點,動作快速,這次小孩兒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結束了,眉心留下一個印記。

  “先暫時把力量封印起來。”

  淩端葉一怔,“這麽快?”

  葉蓮:“他的力量基本都耗光了,封印起來自然容易的很。這個封印會阻斷他恢複的上限,能使用多少力量恢複多少,這樣就不會因為無法控製過多的力量導致身體被撐的膨脹,異化成魔物的形態。等到他能夠完全控製這種力量,封印自然而然就解開了。”

  他看著淩端葉和洛星痕,“你們打算如何處理這個孩子?”

  搶在淩端葉開口之前,洛星痕燦然一笑,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真是陽光明媚呢,他隨手把小孩兒往楚楓序的懷裏一塞,聲情並茂誠懇真摯的說:“如今師尊隻有我這麽一個弟子,為實冷清了一些,不妨將這個可憐的孩子收為弟子如何?也好承歡膝下,孝敬師尊。想必他一定吃了許多的苦,才會長得這般瘦弱單薄,若能夠被師尊收為弟子,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終於有了依靠。”

  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多少有些陰陽怪氣了。

  楚楓序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眉頭微蹙。

  洛星痕再接再勵,“弟子並不能常常服侍師尊,若有小師弟代為效勞,了卻弟子的一樁心事。師尊工作煩悶無聊之餘,也有了一個伴兒,可以派遣寂寞。小師弟有了師尊疼愛,師尊有了小師弟陪伴,簡直皆大歡喜啊。師尊,您看呢?”

  楚楓序:“……”

  他低頭看了看被送到自己懷裏的小孩兒,腦袋大大的,身子瘦弱單薄,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他,比小狼崽子的眼睛還要亮,看著就是個不服管教的。不知道是從洛星痕的話裏領悟出什麽意思來,看著他的眼神十足的警惕,如此近的距離,甚至能夠感受到小孩兒緊張吞咽口水的細微動作來,身子微微顫抖,很是僵硬。

  不知道是把他當成了什麽洪水猛獸,全身心的拒絕厭惡著。

  這小孩兒並非真正的孩子,看這眼神就能夠明白的,隻是暫時退化成了幼體。

  楚楓序抬眼看葉蓮:“天外邪魔是何物?”

  葉蓮:“一種不知道從何處而來的存在,無形無心,卻極容易被惡所吸引。非此世之物,被天道所排斥,所以隻能夠通過占據召喚它之人的軀殼而獲得在此世的行動能力。據典籍記載,一旦現世就會掀起腥風血雨,致使生靈塗炭。”

  楚楓序恍然:“能夠反殺如此邪魔,的確了不得。”

  洛星痕打定注意把這麻煩的家夥丟給楚楓序頭疼去,不等楚楓序給出答複,隨手把飄帶收回來,就拉著淩端葉撤退了,不給拒絕的機會。

  看著洛星痕拉著淩端葉離開的背影,楚楓序輕輕歎氣。

  葉蓮執起一枚棋子,落到棋盤上,“這孩子,你若收為弟子倒也不錯。隻是如此一來,在教導上就要多多費心了。”

  楚楓序搖搖頭:“我現在這樣,哪裏還有資格收徒。”

  葉蓮抬眼看他:“何必妄自菲薄。”

  楚楓序垂下眼睫,淡淡道:“若隻是照顧的話,倒是無妨,左右我在這兒也清閑的很。”

  方才飄帶纏著還好,沒了飄帶,小孩兒根本是衣不蔽體,身上還有不少磕磕碰碰的痕跡,蹭到了些泥土,懷裏抱著這麽一個孩子,哪裏還能繼續下棋。楚楓序和葉蓮今天的這盤對弈隻能是中止了。

  許是沒有那麽緊張了,又或者是楚楓序小心翼翼的動作給予了小孩兒幾分安全感,讓他看出什麽來,被抱回去的時候都沒什麽反應,安安靜靜的躺在楚楓序懷裏,眼珠轉動,打量周圍的環境。

  楚楓序把小孩兒帶回自己的房間,輕輕放到軟榻上,又仔細看了看,輕輕歎息。小孩兒這會兒需要打理一下,洗個澡,換上幹淨的衣服,看這單薄瘦弱的模樣,或許還需要每日吃點東西,補一補身子。

  楚楓序輕聲問:“你叫什麽名字?”

  小孩兒麵無表情的看著他,不言不語,完全沒有回答的意思。大大的腦袋,瘦弱的身軀,目光直勾勾的看人,一時之間瞧著竟有些像是人偶,眼底的光芒很亮,人卻十分麻木,似乎完全不在乎生存以外的東西,隻有關乎到生命安全的事情才會引起他的反應,而且往往十分激烈緊繃,如同困獸。

  楚楓序沒有勉強他回答,“若是累了,就先躺著休息一下吧,換洗的衣服要等會兒才會送過來。”

  小孩兒沒有反應,眼睛依舊是直勾勾的盯著楚楓序。

  楚楓序思索了一下,就先出去了。

  大概因為身邊有其他人在,這個小孩兒才會這麽緊張,無法放鬆下來。

  楚楓序離開自己的房間,打算幫小孩兒把房間整理布置一下,日常所需要的生活用品都備上,還有合身的衣物。

  楚楓序一離開,小孩兒果然放鬆了幾分,沒有剛才那麽緊繃戒備了,但還是對周圍心存了強烈的警惕之心。他左右看了看房間的布置,簡單樸素,沒有奢華的裝飾,沒有繁複的點綴,空氣裏飄散著淡淡的香味,似有若無的。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抬起的手,一陣聚氣,掌心凝結出一股黑氣,麵無表情的看了一會兒,便把黑氣散了。

  他在腦子裏回憶,如同複盤似的反反複複的回憶每個細節,把目前所見到的幾個人都仔仔細細的分析一遍,從說的話,到當時的語氣,從每個舉動到神情,一點點揉碎了,鑽研琢磨透。

  從洛星痕到淩端葉,從楚楓序到葉蓮,仔細推敲背後隱藏的每一種可能性,爭取將目前有限的線索都利用起來。

  這些人很強,強大意味著危險,意味著,隻要他們想,就可以對他做出任何事情,為所欲為。想要活下來,就絕對不能夠放鬆警惕,興許一個疏忽就可能喪命。他想要從這裏逃出去,就要摸清楚情況,機會隻有一次,不可以輕舉妄動。

  “弟子……?”

  小孩兒輕聲道,將這兩個字在嘴裏咀嚼了一遍,露出一個極為諷刺的表情,眼底是濃濃的厭惡憎恨。

  曾經他很努力,很拚命,以為隻要努力拚命就能夠活出一個人樣來。

  他努力修煉,拚命證明自己,經過千辛萬苦,終於打敗諸多競爭對手,從一個小小的外門弟子爬上內門弟子的位置。曆經一次又一次的危險,咬牙熬過重重痛苦折磨,日複一日的努力修煉,拚命打磨自己,從內門弟子中脫穎而出,獲得宗門長老的賞識,拜入了長老門下。

  每一步都走的極為艱辛,一個不小心就可能喪命,修煉就是如此的無情,凡無能者皆會被淘汰,腳底下是萬丈深淵,隻能夠往上爬,用盡全力的往上爬,拚盡所有的往上爬,一旦落下來,就會摔的粉身碎骨。

  他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成為一個真正的人,從不敢有絲毫懈怠,拜入長老門下後也不曾放鬆,不論多麽苦多麽累,都撐下來。

  結果他所做的一切,隻不過是讓自己被選中成為一個實驗用的容器。

  他撞的頭破血流,曆經了無數痛苦折磨咬牙熬過來,闖過層層的關卡,所有的付出與努力都在瞬間成了一個笑話。

  可他不能夠拒絕,也無法拒絕,因為他知道,隻要他當時有一絲的反抗,就會立馬斃命當場。長老的弟子又如何,想要消失太容易了,隨便找個借口就可以沒了,讓區區一個弟子消失的原因太多。

  他不但不能反抗拒絕,還要假裝非常榮幸,恭恭敬敬的表示願為宗門獻上一切,願為師尊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那一刻,他認清了修士的真麵目。

  不,那一刻,他清醒了,無比深刻的認識到,在修士的世界裏,每個人都是螻蟻。

  大螻蟻壓榨支配小螻蟻,小螻蟻騎在更為弱小的存在身上耀武揚威。

  所謂的仙風道骨,都隻是一層皮而已,誰知道這層皮下麵隱藏著什麽。

  他努力往上爬,隻是往更大的螻蟻麵前湊而已,把自己送到了大螻蟻的口中。可若是不往上爬呢,那隻會消失的更加不值一提。

  如果沒有努力展現自己,拚命削尖了腦袋成為外門弟子,他隻會如豬狗牛羊一樣死去。宗門匯聚了數萬修士的龐然大物騎在普通人的頭上,理所當然的支配著所有人的命運,就如同被圈養的豬狗牛羊一樣,普通人隻是修士的牲畜,是損耗了還會繼續產生的工具。

  無法修煉的普通人在修士麵前根本不是人,牲畜談何尊嚴。

  努力的爬上去後他才知道,原來在更加強大的修士麵前,小螻蟻也是沒有尊嚴的,也不過隻是工具,從來都不是人。

  這樣的世界,可太讓魔喜歡了。

  不知道從何處而來的魔,是所有修士最大的威脅。

  它們時不時的降臨,為禍人間,常常屠戮修士,肆無忌憚的破壞,所到之處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無數修士喪生在魔的爪牙之下。

  他告訴自己,這是一個新的世界,這裏沒有那麽多的魔,對,那些闖入秘境的修士告訴他,這是一個幾乎沒有魔出沒的新世界。發現這麽一個世界,是何等的欣喜若狂,所以,哪怕撕開秘境之門他也要進入這邊世界,硬擠也要擠過來,他不要被抓回去,不想再麵對那些麵目可憎的嘴臉。

  若是被抓回去,他就會被綁在研究的台上,任由研究是如何吞噬了魔,做各種實驗,試圖找出成功的原因。他會被拆散,會被肢解的破碎,從靈魂到軀殼,都稱為研究的素材,被利用殆盡。

  因為過於興奮,完全忘記了自己變異後的樣子是何等的醜陋,被圍著打。

  所以,他自爆了,蕩平了敵人順便利用爆炸的氣浪逃遠,隻要想辦法壓抑住魔氣,定時把增長的魔氣消耗掉,他就可以用一個全新的身份在新世界生存下去。

  被發現是意料之外,更沒想到對方的同伴中有人知道魔的存在。

  要耐心,千萬不可以急躁,要是被警覺的話,隻會把自己往大螻蟻的嘴裏送。他現在實力大跌,隻是螻蟻中的螻蟻,對方實力很強,最厲害的那個毫無疑問是大螻蟻中的大螻蟻,放在宗門當中也是絕對的支配者。

  冷靜,必須冷靜!

  小孩兒眼睛睜的很大,木然的臉因為過於激烈的情緒變得有些猙獰,似乎隻有在周圍都無人的時候,才敢把壓抑至極的情緒泄露出幾分,小心翼翼的,如履薄冰。

  對,要乖巧,要恭順,就像被長老選中時那樣!

  腦子裏越是想,小孩兒的眼睛就睜的越大,壓抑的情緒洶湧翻滾,好似驚濤駭浪一樣肆虐,直到他嚐到嘴裏的血腥味,才發現自己牙齒咬的太用力,不知不覺咬傷了自己。

  血腥的味道就像一盆冷水澆下來,一直沸騰洶湧的腦漿終於降溫。

  楚楓序再次進入房間時,發現小孩兒就像突然變了一個人,撐著瘦弱單薄的身子畢恭畢敬的站著,微微低著頭,做出順從的姿態,雖然沒有言語,卻渾身上下都表達出了謙卑的姿態。好像突然之間一下子想通了,不再排斥抗拒。

  楚楓序把這孩子帶去給他的房間,衣服也已經準備好了。

  “能自己洗澡嗎?”楚楓序輕聲問。

  “能。”小孩兒斬釘截鐵的說。

  這自然能,毫無疑問的能!

  楚楓序點點頭,“這裏是你的房間,各種生活用品大概都備了,若是缺了什麽說一聲。”

  “謝謝仙尊。”小孩兒畢恭畢敬道。

  楚楓序聞言神色有一點奇怪。

  隻是停頓了一下,這一絲的異常立馬被緊密關注他的小孩兒察覺到,心中生出警惕,腦子轉的飛快。

  難道稱呼錯了?

  確實是錯了,哪怕是楚楓序還在紫雲劍宗,名滿天下的時候,大家對他的稱呼也隻是一句仙師,這已經是極高的讚譽了,這小孩張口就是一句仙尊,實在是用力過頭。

  楚楓序發現小孩兒似乎又開始緊張,敏感的仿佛哪怕他有點異常,就會讓這孩子草木皆兵。

  楚楓序:“楚某隻是一個平凡的修士,尚未得道成仙,實在當不得仙尊這樣的稱呼,喚我一聲前輩就是了。”

  “是。”

  “你叫什麽名字?”楚楓序又問。

  “區區賤名,實在不敢說出來汙了前輩的耳朵。”

  楚楓序沉默良久,遲疑的問:“難道……你叫狗剩兒?”

  他還是第一次遇到真叫這種賤名的人,一時之間不太確定到底是叫哪個,就隨便從常見的賤名裏挑了一個。

  哪知道,小孩兒的反應卻實在出乎意料。

  “……前輩想要叫晚輩狗剩兒,那晚輩就是狗剩兒。”

  這叫楚楓序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搭話了,好像是他要給這孩子取名叫狗剩兒似的。

  問名字又不肯說,謙卑恭順的直接把天給聊死了。

  楚楓序自認不是個善於聊天交際的人,但也沒見過這種類型的,好像跟他說話很費力一樣,非常小心緊繃,跟個吃人的怪獸搭話也不過如此了吧。

  狗剩兒沒有在洗澡上耽誤太多時間,幹脆利落的把自己刷了刷,盡管詫異於房間的布置,該有的都有,比他以往在宗門裏成為長老弟子後分配的房間還要好的多,卻暫時隻能壓到心底,沒敢深思。

  穿上幹淨的衣物後,發現楚前輩果然在外麵等待,心底暗暗鬆一口氣,慶幸自己動作麻利,沒有讓人多等。

  楚楓序看了看狗剩兒一眼,想著或許該帶去吃點什麽,但他不會廚藝,平日裏也沒有這個需求,能找出來的也就是有葉蓮送給他的茶葉。

  要說誰那裏最有可能有吃的東西,毫無疑問就是淩端葉,但洛星痕態度擺的那麽明顯,隻能作罷。

  思索了一會兒,想起飼養區似乎長了幾棵果樹,這些日子果實成熟掛滿了樹。

  於是,楚楓序把狗剩兒帶去了飼養區,親自摘了果實送到他手裏。

  飼養區大部分的豬豬都宰了,現在隻剩下少量留作種豬的公豬,以及懷了崽子的母豬。楚楓序瞧見豬豬活動的區域又積攢了一些豬糞,順手抄起之前放在飼養區裏的糞叉就開始工作,仔仔細細的料理了一遍,然後給母豬的窩裏換上幹淨的幹草。

  楚楓序認認真真,一絲不苟的工作,全然沒有發現,看到他拿起糞叉幹活兒的狗剩兒那一瞬間宛如遭到雷劈的表情。

  虛假的楚前輩:視弱者為螻蟻。

  真實的楚前輩:叉糞,照顧母豬。

  這個大螻蟻好像跟想的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