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分別

  　　二十多年的分別, 有變化的不僅僅是楚相如一人。

  　　顧楚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最近一次流眼淚是什麽時候？

  　　好像是帶她入門的老師葬禮那天，但那隻是掉落了幾滴眼淚, 她不愛哭，因為對她來說，哭除了消耗身體的水分, 沒有任何好處, 甚至還會讓人覺得她軟弱。

  　　當年和毒販槍戰，身中數槍的時候她也沒哭，隻是在最後一個毒販被擊斃, 確定安全了以後, 看著戰友衝自己跑來, 這才放任自己痛昏過去，等到醒來時, 手術已經完成, 麻藥的效果漸漸退去，看到床邊坐著的，眼睛快哭腫成桃子的戰友。

  　　不論當年在警校，還是畢業後進入警隊，一個女性想要在這個男性為主的圈子裏被認可, 被提拔, 必須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眼淚是讓人軟弱的東西, 顧楚不會哭。

  　　但這一刻她才發現, 其實並不是她不想哭, 而是身邊沒有一個讓她願意哭的人。

  　　小時候的她可愛哭鼻子了, 手指頭紮了一根小木屑她要哭, 摔跤了膝蓋擦破一點皮她要哭, 甚至連吃到一顆還沒熟透，特別特別酸的桑葚她也要撅一撅嘴巴，因為她知道，每當她委屈難過的時候，有個人會第一時間過來哄她。

  　　不願意哭，隻是發現身邊再也沒有一個像哥哥一樣，時時刻刻照顧她情緒的人而已。

  　　即便再後來，她的身邊出現了類似華瑛這樣，在工作中可以將後背托付的同事、朋友，之前十幾年養成的獨立和冷漠也很難再改變。

  　　隻有在哥哥身邊，她才是那個無憂無慮，可以不那麽堅強，不那麽無敵的知知，而他不在，她就隻能是那個為了保護自己，用盔甲裹滿自己，渾身豎起尖刺的顧楚。

  　　“你在哪兒？”

  　　顧楚很是驕縱地用楚相如的胸口的布料當成手帕，擦掉了自己的眼淚。

  　　她沒問之前那些年他為什麽沒來找他，因為現如今同樣在《十萬》中掙紮的顧楚已經知道了原因，更何況，她也知道，哥哥雖然沒有出現在她麵前，但是曾經來偷偷看過她。

  　　如果不是他……

  　　再大公無私的人，也有雙標的時候，顧楚一直標榜公檢法的偉大以及唯一性，不認可執行私刑，可麵對楚相如殺死馬大軍的行為，她腦海中連丁點質疑指責的念頭都沒有。

  　　其實馬大軍的罪行在法律上完全罪不致死，甚至因為他犯罪未遂，可能隻達到一兩年刑期的標準，完全達不到死刑，但是他死了，顧楚卻很高興。

  　　她尚且如此，顧楚更加不敢想象，一旦私刑行為擴散，公檢法失去公信力，人人都主張自行複仇後，社會秩序會奔潰到何等地步。

  　　她畢竟不是聖人，隻能盡力做到最好。

  　　“我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

  　　楚相如揉了揉她的腦袋。

  　　因為之前長期留板寸的緣故，雖然這段時間沒剪頭發，這些短發已經蓄到耳際到長度，摸起來還是有些硬硬的，不夠柔軟蓬鬆。

  　　眼前的這個妹妹，更多時候像個弟弟。

  　　楚相如將心底湧上來的憐惜、愧疚，酸澀壓了下去，在他的心裏，他的妹妹應該像個小公主一樣，活潑爛漫，永遠沒有讓她煩心的事情。

  　　但顯然，這些年他不在身邊，她已經被迫強大起來。

  　　這個小時候嬌滴滴，總是愛哭鼻子跟他撒嬌的妹妹，即便在情緒劇烈波動的情況下，也能很快擦幹眼淚，然後冷靜地跟他說話。

  　　有些陌生，但更多的是心疼。

  　　他們原本不應該過這樣的生活，更不會有二十多年的分離，楚相如始終記得，造成這一切的元凶是誰。

  　　“在哪兒？”

  　　顧楚不允許楚相如回避這個問題。

  　　“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摔一跤都要哭半天的楚相知了，我不需要你再把我當成易碎的瓷娃娃，我可以保護我自己，也可以……保護你！”

  　　最後三個字，顧楚擲地有聲。

  　　顯然現在楚相如遇到麻煩了，但是他不願意告訴她，可能是怕她分擔這份危機，但顧楚不需要他這麽小心翼翼的照顧他。

  　　“是不是公平會？”

  　　見楚相如不說話，顧楚又追問了一句。

  　　目前就她了解的線索，追他追得最緊的隻有公平會，至於特事局，對於審判者的行為雖然不認可，但態度還是有些曖昧的，雖然也在尋找他，但訴求還是活捉後招安，畢竟他的實力太強大了，這樣的人，即便不是朋友，最好也不要是敵人。

  　　不像公平會，和他幾乎是不死不休的狀態。

  　　楚相如還是不說話，隻是貪戀地看著她那張麵孔，似乎是想要將她牢牢記在心底。

  　　“不用擔心，我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這一次進入這個故事用了一些手段，我已經很久沒有進入過《十萬》了，之後應該也不會再進入。”

  　　楚相如的語氣很輕鬆。

  　　顧楚聞言皺眉，難道是已經找到了脫離《十萬》的辦法？

  　　之前成坤不是說過嗎，公平會一直在致力於培養最接近神的讀者，他們和哥哥的恩怨不僅僅在於他在故事裏屠戮了許多公平會的成員，更在於楚相如的存在，擋住了其他讀者通往神的道路。

  　　畢竟最接近神的人，隻能有一個。

  　　但是很快的，顧楚就拋棄了這個想法。

  　　直覺告訴她不是，但顯然，楚相如不願意告訴她。

  　　在這一點上，他們兄妹還是很像的，不願意說的事，誰都別想從他嘴巴裏撬出來。

  　　“到時間了。”

  　　楚相如的身體忽然漸漸虛化，就跟隨時都會消散似的。

  　　從始至終，他的眼神都沒有從顧楚身上移開過。

  　　最後一眼，真的是最後一眼。

  　　楚相如心裏明白，其實他並不應該出現在這個故事裏的，他應該離她遠遠的，這樣她才安全，但理智怎麽控製得住情感呢，特別是明白錯過了這一次，很有可能是永別的情況下。

  　　但現在楚相如有些後悔了，他不該來看這一眼的，因為這讓他產生了貪念，他想看第二眼、第三眼……

  　　顧楚震驚了，明明這個故事還沒結束啊，還剩下三輪遊戲，雖然這三輪遊戲，基本上和擺設沒有區別。

  　　但她轉念一想，哥哥進入這場故事似乎是用了一些詭秘的手段，或許在脫離時，不需要受到遊戲規則的限製，他也說了，自己之後應該不會再進入《十萬》。

  　　等等！

  　　顧楚忽然想到了一個人——藺墨。

  　　對方同樣是曾經被《十萬》選中的人，但是在他數千年的封印裏，他也不曾再進入過《十萬》的世界。

  　　哥哥到底想要幹什麽！

  　　這個時候，楚相如的身體已經虛化了一半，顧楚伸手想要抓住他，卻從虛空中劃過，沒有抓到任何東西。

  　　“你說過要來找我的？隻見一麵怎麽夠！”

  　　顧楚渾身顫栗，紅著眼眶質問他。

  　　楚相如隻是笑著，他的嘴巴張合了幾下，但顧楚聽不到絲毫聲音，直到楚相如徹底消失在她眼前。

  　　又一次！他們又一次被迫分開了！

  　　剩下三輪遊戲十分無聊地結束了，所有人在遊戲過程中都強忍著好奇，打量著渾身上下透著生人勿近氣場的顧楚。

  　　剛剛她和麵具人前後腳離開了桌遊室，但是在規定時間開始遊戲後，顧楚回來了，麵具人卻沒有再出現。

  　　要知道，遊戲規則規定了必須完成三輪遊戲，要是麵具男不出現，就意味著他的這項任務失敗，無法離開這個故事。

  　　沒有人會選擇自尋死路，除非他根本就出現不了。

  　　是顧楚殺了他？

  　　仔細想想，兩人之間肯定有舊怨，畢竟麵具男殺了顧楚的後爸，還差點讓顧楚背鍋了。

  　　在《十萬》中，許多讀者學的最多的一個道理就是明哲保身，麵具人神神秘秘的，他們壓根不知道對方是誰，和他也沒什麽交情，何必為了他開罪還活著的顧楚呢。

  　　隻能感歎那個人倒黴，居然和舊仇進入了同一個故事，現在好了，明明可以輕輕鬆鬆完成任務離開這個故事了，卻在最後關頭被人弄死。

  　　因為這個猜測，在最後幾輪遊戲裏，江信的心都高高提著，深怕顧楚大開殺戒，現在的他本就因為受傷變得虛弱，顧楚身邊還有幾個難對付的小鬼，他未必會是對手。

  　　隻要撐到遊戲結束就好了，等回到了現實世界，他又能恢複原本的實力，而且現實世界中，他們並沒有他犯罪的證據，同樣的，他身後還有公平會這個強大的組織，隻要能活著離開，他就能保命。

  　　於是最後的幾個小時裏，江信一直提心吊膽，顧楚的任何舉動都會讓他變成一隻驚弓之鳥。

  　　在這樣長時間的緊繃狀態下，江信的神經已經變成了一根脆弱的弦，稍微使點勁兒，就會崩斷。

  　　但直到脫離故事的那一刻，顧楚都沒有對他動手。

  　　對於顧楚和江信來說，時間已經過去了近三天，可對於現實世界的其他人來說，也就是幾個呼吸的事情。

  　　一切都還停留在他們進入《十萬》那一刻。

  　　江信感受著身體裏充沛的力量，以及自己完整的針跟蛋，狀態再一次囂張起來，甚至因為這種神經緊繃下驟然失而複得的喜悅，整個人顯得有些癲狂，不太正常。

  　　他坐在刑訊室裏，此時此刻，房間裏隻有他一人。

  　　“來抓我啊！證據呢！現在還有幾十個小時？你們倒是給我定罪啊！”

  　　他對著監控設備，狂肆地說道，原本老實憨厚的外衣被他徹底撕碎，他不裝了，他就是一個瘋子，可他們又能把他怎樣呢。

  　　“顧隊，人找到了？”

  　　顧楚和林則站在隔壁的房間裏，透過玻璃看著江信的表現，他們尚且鎮定，倒是身後的其餘警察，全都露出了義憤填膺的表情，恨不得現在就打開門衝過去，揍這畜生一頓。

  　　“嗯，照計劃進行。”

  　　顧楚對著來人點了點頭。

  　　“對了，把這把匕首化驗一下。”

  　　顧楚從口袋裏掏出一把裝在塑料袋裏的匕首。

  　　林則眼神中透露著疑惑。

  　　“從江信身上順下來的，死馬當作活馬醫吧。”

  　　顧楚也不算撒謊，這確實是她在江信雞飛蛋打的時候，從他身邊撿到的。

  　　林則挑了挑眉，好奇她到底從哪個警局常駐客手裏學到的這個本事，連他這樣的老刑警都沒有注意到她的這個動作。

  　　雖然心裏還有一些懷疑，可對顧楚的信任，讓林則很快將這個疑惑拋到腦後。

  　　江信還在監控室裏叫囂，直到房間裏，開始有煙霧迷漫。

  　　鬼氣？

  　　又有哪個不長眼的，來找他報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