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楚相如

  　　楚相如並不是家裏第一個進入《十萬》的讀者。

  　　在楚相如剛出生的那一年, 父母的感情還是很不錯的，楚成民有一把子力氣，農忙時老老實實和父母下地幹活, 每年農閑時，他會跟著村裏人去外頭找活幹，雖然總有幾個月不著家, 但回家的時候, 總能帶回來一筆打工掙的錢，還有給家裏人買的各種衣服鞋以及糕餅點心。

  　　忽然有一天，楚成民就變了, 有一段時間裏, 他就跟驚弓之鳥一樣, 那個時候，他剛從外麵打工回來, 家裏人還納悶, 以為他在外頭惹禍了，但是不管怎麽追問，楚成民都不說。

  　　從那以後，楚成民完全就跟變了個人一樣，神出鬼沒的, 也不幫著家裏人幹活了, 經常消失很久, 再次出現時, 偶爾給家裏幾十塊, 偶爾拿出幾百塊, 完全沒個定性, 家裏隻能靠老兩口伺候那幾畝地賺的微薄收入過活。

  　　那個時候, 還沒改名的顧楚也就一兩歲大。

  　　嫁了一個男人可就跟沒有男人一樣，再加上村子裏的閑言碎語越來越多，一些人說楚成民在外頭打工的時候包了一個相好，賺的錢都給外頭的野女人了，也有些人說楚成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可能是不學好，吸上那玩意兒了……反正不管哪一種傳言，都讓楚成民的老婆越發不耐煩這個男人，感歎自己嫁錯了人。

  　　於是之後的日子裏，她不是跟難得回家一趟的楚成民吵，就是罵老頭老太太沒教好他們的兒子，對於自己的一雙兒女，也鮮少過問。

  　　說顧楚小時候是楚相如帶著的，完全不過分，那個時候楚相如每天出門就背著個背簍，裏頭裝著還不完全會走路的小妹妹，導致村裏同齡的小孩時常嫌棄，覺得他帶著的一個拖油瓶。

  　　但即便這樣，楚相如也不敢把妹妹留在家裏，白天爺爺奶奶都在地裏，他媽對待他們倆兄妹就跟逗狗逗貓一樣，喜歡的時候親呢幾下，煩躁的時候你哭死了她都不帶搭理的。

  　　於是小夥伴們不願意和他玩，楚相如就背著他那個沉重的小背簍，帶著妹妹在村子裏到處遊走，這一背就是一兩年，能她能順順當當走路還能小跑的時候，就改成用手牽的，村裏人都知道，顧楚就是楚相如的小尾巴，哥哥在哪兒，妹妹就在哪兒。

  　　就這樣又熬了幾年，在顧楚四歲的時候，他們的母親終於受不了這種守活寡還沒錢的生活了，在楚成民難得回來的時候，鬧著要和他離婚。

  　　本來大夥兒都以為楚成民會拒絕的，畢竟娶個媳婦不容易，按照楚家的條件，再加上楚成民自己現在這不著家的德性，誰還願意把閨女嫁給他啊。

  　　誰知道楚成民答應了，條件就是對方必須把孩子帶走。

  　　可這下子，輪到楚家二老和他媳婦不同意了。

  　　離了婚女方還好嫁人，可帶著兩個拖油瓶誰願意娶她幫她養孩子啊，楚家二老也不樂意，眼見這個兒子廢了，他們的希望都在孫子身上，楚家的獨苗苗，怎麽可以讓那個女人帶走呢。

  　　於是在雙方的拉扯下，最後決定女兒跟媽，男孩跟爸，楚成民麵對前妻故意惡心他提出的要給孩子改姓的要求，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當天就帶著戶口本把楚相知這個名字改成了顧楚。

  　　從那天以後，除了名沿襲了楚這個舊姓外，她和這個家完全沒關係了。

  　　楚相如不想和妹妹分開，他覺得他媽根本就不會好好照顧妹妹，可那個時候他也還是個孩子，怎麽可能拗得過大人呢。

  　　他隻能慶幸妹妹已經懂事了，那些天裏，以前包辦妹妹穿衣吃飯所有工作都他開始教她怎麽獨自生活，看著知知因為第一次生火手燙起了一個小泡，哭唧唧地跟他要抱抱，他也硬著心腸把她推開。

  　　他教她洗衣服，教她炒菜燒飯，教她……

  　　以後他再也沒辦法幫妹妹做這些事情了，跟著不靠譜的親媽，知知必須自己學會照顧自己。

  　　那一天，他目送知知跟著媽媽離開，大人的腳步很快，可知知還那麽矮，小跑著才能跟上媽媽的步伐，她一隻手被女人拽著，好幾次沒跟上，踉蹌著差點摔倒，也全靠那隻手拽著，才沒真的摔跪在地上。

  　　楚相如跑過去，讓那個女人走慢點，知知跟不上，女人恨不得早點擺脫這個家，她隻想走快點，再走快點。

  　　看著哭著喊著要哥哥的知知，楚相如的心都碎了。

  　　他不止一次跟知知承諾，等他長大了，一定會來接她，那一天，他會帶著她最愛吃的打糕，再也沒有人能將他們兄妹分開了。

  　　當時楚相如堅信，自己一定會做到。

  　　可他還是失約了。

  　　楚成民根本就不是村裏人傳言的那樣，外頭有相好了，或者是染了什麽壞毛病，他隻是被一個髒東西纏上了。

  　　以前那個女人在的時候，多少也能幫一點忙，現在她一走，老兩口根本就忙不過來，為此楚成民不得不回來頻繁了些。

  　　這樣一來，麻煩也出現了。

  　　先是楚家的老頭失蹤，幾天後被人發現倒在了後山山坳裏，腦袋砸在凸起的石塊上，血流了一地，被發現的時候早就已經死透發臭了。

  　　在楚老頭死後沒三個月，楚老太也在河邊淹死了，自從老伴去世，老太太的精神就大不濟了，估摸著是在河邊洗完衣服猛地站起身，供血上不來，一下子眼黑眩暈掉進了河裏。

  　　這些都是村裏人看見，並且推測出來的，事實的真相，也無從知曉。

  　　在楚相如也進入了那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後，看著那些在《十萬》中死亡的讀者，現實生活中看似合理的意外死亡方式後，對此產生了一些懷疑。

  　　那個時候，楚成民也已經死了，死在了某個故事裏。

  　　在進入那一個故事前，楚成民似乎已經預料到，自己可能沒辦法活著出來了，他隻對他說了一句話。

  　　“別去找你妹妹了，讓她好好的，我們家的厄運，就在你身上結束吧。”

  　　楚成民是悲觀的，他不覺得自己的兒子能在《十萬》中撐多久，早知道這個家裏的人會一個接一個被選中，在《十萬》中死亡，當初他就不應該回來，讓家裏人當他死在外麵就好了。

  　　當時當他還是心存僥幸了，沒將引導者的話放在心上，這本書就是魔鬼，他會將你所有親近的，在意的人，一個接一接，引入深淵。

  　　這是楚成民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他從第三個故事裏出來後沒多久。

  　　經曆過家人接連離世，看著故事裏的魑魅魍魎，那個時候，幾乎算是目送楚成民走向死路的楚相如已經心硬如鐵。

  　　他僅剩的人性，隻留給了他最親的小妹妹，這也是他尚存的一些溫暖。

  　　但就是有人自尋死路，好好的人不做，偏偏要做畜生。

  　　他讓知知害怕了，他讓知知哭了，他就該死！

  　　楚相如心中有一根警神，他知道自己不能靠近妹妹，這會讓她變得不幸，所以他隻是在想極了她的時候，遠遠地瞧上一眼。

  　　口袋裏的打糕涼了，硬了，黴了也不敢送出去，他要杜絕他們之間，任何一絲接觸。

  　　看著那個男人死後，知知終於過上了平靜的生活，她變得更堅強，考上警校，成了一名立場堅定的女警察，楚相如覺得心疼又驕傲。

  　　他已經過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了，他的知知要連著他這份一起，事事順遂，平平安安，他絕對不允許任何人破壞這個社會的正常秩序。

  　　那些東西，封存在《十萬》中就好，被它選中的倒黴蛋，就在這本書裏艱難求生就好，誰也別想仗著在《十萬》中得到的能力，在現實生活中鬧事。

  　　公平會的人想要高人一等的地位，為此在現實生活中，不折手段殺戮掠奪，他就在《十萬》中見一個殺一個。

  　　因為他不能保證，這些人會不會出現在知知的身邊。

  　　作為警察，哪裏出事，她就要衝往第一線，可肉體凡胎，怎麽能和擁有詭異能力的讀者相抗衡呢，楚相如隻知道，他殺一個心思不正的，知知就多一份安全。

  　　那些人給他取了各種各樣的外號，什麽殺神，法官，審判者……

  　　在楚相如心裏，他隻是知知一個人的守護神。

  　　其實從老子楚成民被《十萬》選中的那一刻起，他的未來就已經注定好了。

  　　親人一個個離去，他沒有朋友，沒有愛人，連唯一的妹妹都隻能遠遠看著，他隻是一個孤影，所有的情感無處發泄，無處寄托，如果不是還有呼吸，楚相如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死人。

  　　他不愛這個世界，他隻愛他的知知。

  　　可現在，因為他，知知還是被卷入了這個恐怖的世界。

  　　這一刻，楚相如心中無數情緒翻江倒海，心中五味雜陳，他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說，也有太多太多多話不敢說。

  　　於是等話到了嘴邊，他說出口的，終究也隻有那一句輕歎。

  　　“知知啊。”

  　　他張開手臂，不知道知知還願不願意抱抱他這個給她帶來無數麻煩的哥哥。

  　　“砰——”

  　　幾乎就在他雙臂張開的一瞬間，顧楚就跟小時候無數次撲入他懷中那樣，整個人撞在了他的胸膛。

  　　一如小時候，她跟個小炮彈一樣，每次抱他總會害的他摔在柔軟的泥土地上，蓬鬆的稻草垛裏那樣，這一次，楚相如的背被衝撞在了窗戶上。

  　　二十多年的殘缺的心髒，在這一刻被填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