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沒有死

  　　“顧楚啊, 上次投訴你的那位受害人家屬有些能量，隊裏呢，也不得不對你作出了一些懲罰, 不過我和老陳啊，都在替你爭取，不要將處分計入你的檔案內。”

  　　津城市市警局某辦公室內, 一個中年男子手捧泡著濃茶的保溫杯, 在呷了一口後，慢條斯理地說道。

  　　“現在你可以歸隊了，依舊保留你原本的職位, 老陳呢, 升了一級, 現在是你的上司，我知道你和老陳以前不太對付, 可是這一次你出事人家老陳跑前跑後替你活動關係, 真的算有情有義，我希望你在以後辦事的過程中，不要將一些私人情緒帶到工作中來。”

  　　他口中的老陳全名陳邦川，是津城市市刑特大隊的副隊長，和顧楚警校畢業後分配基層, 一步步穩紮穩打靠事跡爬上來不同, 陳邦川並不是老刑警出生, 他是文職, 熬資曆, 拚關係才被塞進了刑特大隊。

  　　刑特大隊的老隊長今年年初因傷病需要退居二線, 新隊長的人選就在顧楚和陳邦川之間, 一開始, 顧楚的優勢更大，因為她是老隊長親自帶出來的，刑特大隊交到她手上，老隊長更放心，而陳邦川除了寫寫文章材料，本身並沒有破案的能力。

  　　但現在的結果是陳邦川贏了，按照領導的說法，陳邦川更年長穩重，可以統籌全局，而顧楚還是太年輕了些，需要曆練曆練。

  　　今天顧楚收到通知來單位重新入職，領導找她說了這樣一番話，其實就是在暗示她，以後老實一點，不要找陳邦川的麻煩。

  　　明眼人都知道顧楚被舉報投訴是怎麽一回事，現在陳邦川已經升任刑特大隊隊長，顧楚對他來說也不再是威脅了，所以她才能重新回來。

  　　怎麽可能像領導說的那樣，是陳邦川到處活動關係，將她保下來的呢。

  　　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鬥爭，本應該最公正公平的公檢法也不例外。

  　　“是。”

  　　顧楚也沒硬氣地說她不幹了。

  　　津城市市刑特大隊副隊長享副處級待遇，在華國這個普遍靠熬資曆往上爬的政治體係中，顧楚能夠在26歲就達到這個級別，是鳳毛麟角的。

  　　津城市屬於經濟比較發達的城市，每個地方的公務員工資水平和當地人均收入有關，因此津城市體製內的工資並不算低，加上顧楚的級別，以及公安方麵的一些特殊補貼，除去五險一金，每年工資加獎金，能到手近三十萬。

  　　前幾年攢下的工資，全都拿去交那套老破小的首付了，現在銀行那兒還貸了一筆錢，除去公積金那部分，自己每個月也得額外再交兩千塊錢。

  　　她可以硬氣地選擇從體製內辭職，可房貸怎麽辦？生活費從哪裏來？而且顧楚已經習慣了警隊的工作，讓她換一份職業，她一時間也有些迷茫。

  　　她和一般人是不同的，能夠依靠的，隻有自己。

  　　見顧楚的態度良好，領導的表情也放輕鬆了些。說實話，他還真怕顧楚一氣之下提出辭職，這些年他們津城市的破案率一直居高不下，除了對全市的治安水平有所幫助外，每次去省裏開會，他們這些領導也很有麵子。

  　　而且現在刑特隊裏還有不少顧楚的死忠，這段時間顧楚被停職，隊裏反對的情緒不小，嚴重影響了陳邦川的威信。

  　　現在顧楚回來就好了，她還是副隊長，陳邦川雖然成了她的領導，可對方年長啊，對外也是有說服力的。顧楚確實年輕了些，這幾年爬的太快，壓壓她的銳氣也好，年輕人嘛，就該受點磨練的，這也是為了她著想。

  　　顧楚之所以願意粉飾太平回到警局，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因為這個身份有助於她調查很多普通人查不到的消息。

  　　早在很多年以前，居民的身份信息就已經實現了全國聯網，一些封存起來的檔案，也隻有到達一定級別才能重啟翻閱。

  　　顧楚的位置不上不下，但也足夠她調取很多資料。

  　　“頭，你可算回來了！”

  　　華瑛高興地尖叫，那麽高挑的女孩兒抱著顧楚，硬生生作出了小鳥依人樣兒來。

  　　“本來就不是什麽大事。”

  　　顧楚揮了揮手，“行了，上班時間呢，大家該幹什麽幹什麽，今天晚上我請大家吃宵夜。”

  　　放眼望去，有些人麵露激動興奮，有些則神色平淡，儼然涇渭分明。不過在聽到顧楚請吃宵夜的消息後，這些人的臉色倒是輕鬆了不少。

  　　本就不是什麽生死仇敵，一個單位的人，誰也不想鬧的太難看了，這不是陳邦川剛剛升任隊長嘛，都怕他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燒那些和顧楚關係好的部下。

  　　一些心思多的，就想用冷漠武裝自己，顯示自己的立場。

  　　這也是人之常情，在見到華瑛這些老搭檔對自己的態度一如往常後，顧楚的得失心就沒有那麽強了。

  　　“小顧，回來啦。”

  　　陳邦川從辦公室裏走了出來，手裏拿著一個玻璃茶壺，裏麵泡著濃濃的茶葉，還點綴著幾顆紅枸杞。

  　　見他這個德行，華瑛扭頭翻了個白眼。

  　　以前都是副隊長的時候，鬧的再僵，也是顧副隊顧副隊的喊著，現在剛升了隊長，直接喊上小顧了，好一副小人得誌的賤樣。

  　　“有些話，局長應該都和你說了，我呢也就不多嘴了，嗬嗬嗬，你還年輕，以後多的是機會。”

  　　陳邦川背後的人說了，按照顧楚的能力，除非將來犯了不可饒恕的大錯，要不然，絕對是能走很遠的。

  　　體製內不缺有能力的人，但像顧楚這樣有能力的確實少數。

  　　陳邦川的年紀也不小了，他之所以絞盡腦汁往上爬，也是為了早早占著處級的位置，升了一個級別，將來退休後的待遇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他不能將顧楚得罪死了，除非他做好了將顧楚徹底打壓下去，讓她沒辦法翻身的準備。

  　　“我們都是為人民做事，個人的恩怨得失，千萬不要帶到工作中來。”

  　　陳邦川想的可美了，以前同級的時候恨不得顧楚一個案子都破不了，等成了顧楚的上司，又恨不得趕緊來幾個大案子，到時後自己身為顧楚的直係領導，顧楚偵破了大案，功勞必須有他的一份，沒準在退休前，他還能再往上爬爬呢。

  　　也難怪前任隊長那麽器重顧楚，原來站著的位置不同，看待事情的眼光就不一樣了。

  　　陳邦川慈厚地笑著，像個長輩一樣，親昵地拍了拍顧楚的肩膀。

  　　華瑛又歪了歪頭，在陳邦川看不見的位置做了一個嘔吐的動作，讓顧楚又好笑，又無奈。

  　　“行了，都做事去吧。”

  　　自認為已經表達了足夠的善意，陳邦川捧著領導標配枸杞濃茶，慢悠悠地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這些日子轄區內也沒有什麽大案子發生，身為副隊長，顧楚沒有獨立的辦公室，不過她的辦公桌和其他隊員的辦工區域是分開的，辦公桌也更大一些。

  　　她不在的這些日子，華瑛幾個都會幫她擦拭桌麵，辦公桌上的幾盆綠植也被照料的很好。

  　　坐下後，顧楚打開了電腦，在內部網裏查找起了資料。

  　　西郊慈善綜合醫院，如同神火村一樣，現實生活中也存在它的痕跡。

  　　在從故事世界出來的第一時間，顧楚就上網搜尋過有關西郊慈善綜合醫院的消息，可能夠查到的隻有該醫院五年前因被查出偷稅漏稅，以及醫藥、器械進貨渠道不規範，不少物品保存錯誤導致失效影響患者病情等原因被取締。

  　　醫院的院長和一些醫生因為非法行醫、行醫過程中違背操作規範等原因被取締了行醫執照，並且被判刑。

  　　而和這家醫院有過合作等一些慈善機構，也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被查封。

  　　在一些小論壇上，倒是有一些不同的言論，有人以內部人員的口吻留言說，這家醫院犯的事情更大，許多知情人都被封口了，但因為沒有證據，加上早幾年網絡輿論並不盛行，逐漸沒了聲音。

  　　顧楚身份特殊，擁有的權限較大，在內部網裏，自然查到了更多對外界隱秘的消息。

  　　西郊慈善綜合病院被查封的真正原因是因為買賣器官，受到這件事牽連的不僅僅隻是醫院的領導和慈善機構部分工作人員，還牽涉了不少政、商界的名流人士。

  　　在西郊慈善綜合醫院開辦的二十多年間裏，一共有一千四百多人被害，這個數字看上去觸目驚心，但因為更為龐大的病人群體，一直都沒被人發現。

  　　直到有一次，一個不知情的實習護士發現了病人王春娟的死因存疑，才揭開了慈善醫院多年來檢驗病人血型髒器，和一些生病需要移植的達官顯貴私下匹配的惡劣行為。

  　　隻是這件事的社會影響實在是太過惡劣，容易引起民眾恐慌，擴大醫患矛盾，因此並未向社會外界公布，隻是以其他名義關閉了醫院，並且私下處置了以醫藥集團為首的參與了器官買賣事件罪犯的罪行。

  　　又是現實生活中真實存在的故事。

  　　顧楚關掉了這個檔案，眉頭微鎖。

  　　到底是由現實生活中發生的這件事衍生了這個故事，還是因為他們參與了這個故事，導致現實被改變？

  　　《十萬》和現實是否存在聯係？故事裏出現的那些神異鬼怪，在現實生活中是否會出現？

  　　這些疑惑，都是現如今的顧楚沒辦法解答的。

  　　就在她沉思的時候，手機鈴聲響了，打來電話的是石馬嶴鎮派出所的警察，離開老家之前她曾經留下過電話號碼，希望警方一有消息就聯係她，這會兒電話打來，難道是有線索了？

  　　“我們在現場遺留的血液中檢查出了EDTA。”

  　　對方是這樣說的，對於外行來說，這個詞匯可能有些陌生，可對於一直接觸刑偵的顧楚來說，這個詞匯再熟悉不過了。

  　　EDTA，也就是乙二胺四乙酸，這是一種抗凝血劑，能夠讓血液以液體狀保持下來。

  　　之前顧楚曾經辦理過一個案子，對方每隔一段時間就從身體裏抽出200毫升的血液，通過抗凝血劑讓血液保持新鮮的樣子，直到抽足足量鮮血，然後借口散心去野外，將這些血液和撕碎的衣服潑灑在叢林裏，造成被野獸攻擊，屍骨無存的假象。

  　　那些血液量足以導致一個成年人死亡，即便在沒有屍體的情況下，也能判斷死亡。

  　　他很聰明，特地選擇了一個偏遠地區的叢林，要不是當時顧楚正在當地交流訪問，從血液的凝結程度，噴濺方向察覺出了異樣，按照當地的刑偵水平，以及辦案警察的不重視，很有可能會達成目的。

  　　石馬嶴鎮也是個小鎮，當地民警不太幹練，加上對於一個村裏工公認的二流子的不重視，隻憑出血量，以及DNA的鑒定報告，也足夠他們給出楚相如死亡的報告。

  　　現場顧楚去過，可是時間過去太久，再加上對方完全考慮到了正常情況下血液噴濺的效果，顧楚還真沒有發現端倪。

  　　隻是因為有了家屬的重視，當地警局辦案更加仔細了一些，重新檢測了血液，這才從血液裏檢查出了凝血劑的存在。

  　　之後又是一些比較官方的說辭，他們會盡可能尋找這份乙二胺四乙酸的來源，如果有進展，會及時通知顧楚。

  　　掛斷了電話，顧楚的心情並沒有輕鬆下來，反而更加沉重了。

  　　如果是楚相如做的，他為什麽要讓所有人以為他死了，如果不是他做的，那麽是誰帶走了他並且布置了這個局。

  　　一切都好像一個迷霧，將她層層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