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眼神的暗示像小羽毛搔刮落在裴語的心髒。

  　　聯姻對象是見過幾麵的人，緊張不安的裴語忽地就放鬆下來。

  　　他看著秦深舉起的手，很鄭重地握了上去。

  　　手指和手指互相摩擦，男人的手幹燥、溫熱，比裴語的手大了不少。

  　　“你好，我叫裴語。”裴語晃了晃，鬆開手時，小拇指蹭過男人的手心。

  　　站在秦深身邊的李霜看到和前幾天完全不一樣的裴語，眸光微動。

  　　“你就是秦深？！”

  　　看著麵前冷銳英俊的男人，林舒星不可置信地站起來，嘴裏還反複喃喃著“這怎麽可能”。

  　　“有什麽問題嗎？”秦深漫不經心地掃了他一眼。

  　　明明隻是很平淡，沒帶一丁點兒感情的眸光，卻足以讓林舒星冷意遍布全身。

  　　怎麽沒問題？！

  　　這人哪裏和傳聞扯上邊，就腿有點問題，可這張深雋的臉和凜然氣質就足以覆蓋掉腿的殘缺。

  　　他認出秦深手腕的表，是瑞士全球限量款的名表。

  　　之前和其他富二代玩的時候，有男生提起想要，可價格對家庭負擔太大了。

  　　怎麽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

  　　“吵什麽，趕緊坐下，不得對秦總無禮。”林一峰厲聲告誡，羅美華在一邊微笑緩解尷尬。

  　　其實他們剛才出去迎接見到秦總的第一麵也驚訝。

  　　不過他想到前幾年各財經媒體的專訪，秦深作為才俊青年，就算雙腿殘疾，隻要還有秦氏的後盾在，也落魄不到哪裏去。

  　　終歸是外界的風言風語傳得太開，不過隻要不影響兩家的合作就好。

  　　“第一次見麵，小孩有點驚訝。”林美華擠出尷尬的笑。

  　　她瞪了林舒星一眼，眼中含著警告，在女婿麵前大驚小怪丟了臉麵，這可是家教問題。

  　　“沒事。”秦深指尖輕點輪椅扶手，“我可以理解。”

  　　“外界的傳言我也略有耳聞，這樣的反應很正常。”

  　　客廳響起一連串尷尬的笑聲。

  　　林舒星局促地坐回沙發上，卻看見裴語眼睛裏似有似無的諷意。

  　　難道裴語早就知道秦深的真實情況？！

  　　還在他麵前裝。

  　　早知道秦深是這樣的人，他昨晚就不給江鶴打電話訴苦自己不想聯姻。

  　　感覺自己錯過一條大魚，林舒星不甘心地生著悶氣。

  　　幾杯茶的功夫，林一峰就把話頭移到了商業聯姻上。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和秦氏簽下合作。

  　　隻要有了秦氏先進的ai技術，淩鋒電器的智能家居係列產品就能在性能方麵大幅度提升，在競爭中脫穎而出，成為江城的龍頭企業。

  　　而他要付出的，隻是一個他並不愛的裴語。

  　　裴語和秦深的匹配度是100%，沒有任何一個alpha會放掉天命omega。

  　　他們天生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對。

  　　秦深不緊不慢地應酬著，胸口的小玫瑰卻在沒人注意的時候，跑到裴語的手裏。

  　　裴語細白的指尖撚弄著紅豔的玫瑰花瓣，隱隱能聞到淡淡的花香。

  　　和他信息素是一個味道。

  　　裴語合理懷疑秦深是故意拿這種花，嬌嫩的玫瑰和男人冷峻的氣質並不太符。

  　　他不了解商業合作，在一邊安靜地聽著。

  　　交談間，秦深時不時會側眸看他一樣。

  　　約半個小時後，林一峰滿臉紅光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至於婚禮的事情，考慮到裴小少爺目前正步入高三，應當以高考為重，我這邊的打算是先訂婚，結婚的事情延後。”秦深說。

  　　裴語微微一怔。

  　　隻是先訂婚的話，後麵確實有很多靈活、可操控的空間。

  　　對視中，裴語眼中蘊著明晃晃的謝意，在心裏給秦先生連續發了好多好人卡。

  　　隱約覺得自己又被稱作“好人”的秦深：“，，”

  　　“當然沒問題，一切都看秦總的意思。”林一峰急切道。

  　　秦深懶懶地補充：“不過在此之前，我希望林家能承認正式對外承認裴語的身份，不然，，”

  　　“這是應該的。”

  　　林一峰說謊眼睛都不帶眨，“林家本就準備開一場認親的宴會，隻不過前段時間我太忙，一時挪不開，這件事我會吩咐人盡快安排。”

  　　畢竟聯姻的對象是秦氏，他這邊確實要明確裴語真少爺的身份，這樣才不至於讓秦氏掉了麵子。

  　　對話像小石子一樣砸進林舒星和裴語的心裏。

  　　才被尋回的那段時間，裴語偶爾也會期待父母對外公布他的身份，不過後來他便慢慢不去想了。

  　　如今舊事重提，僅僅是秦深隨意的一句話，林一峰就諂媚地奉承著，裴語愈發覺得林家虛偽又可笑。

  　　林舒星完全受不了了。

  　　他好不容易才說服羅美華不要正式公布裴語的身份，理由用的是裴語不懂豪門規矩，又是beta，長得還不好看。

  　　真舉行宴會外人隻會在背後嚼耳根子說林家連親生兒子都能弄丟。

  　　可如今，秦深的一句話，就將他的努力全部摧毀。

  　　終於，林舒星不想再當著裴語的麵丟臉受氣，隨便找了個理由遁走了。

  　　“最後我再確認一下。”秦深定定地看著裴語。

  　　“聯姻的事情，裴小少爺是自願的嗎？”

  　　刻意壓低的嗓音低而沉，仿佛又帶著一絲調侃之意。

  　　裴語不解。

  　　他和秦深明明有郵件來往，要不是自願，他早就想辦法跑了。

  　　秦深卻又很認真地問他。

  　　林一峰和羅美華定定看著裴語，就怕裴語不老實耍小心眼。

  　　在幾人灼灼的目光下，裴語張了張唇。

  　　“嗯，是自願的。”

  　　“自願跟著我走？”

  　　落在耳朵裏，裴語覺得這話摻雜了點別的意思，又懷疑是自己想太多。

  　　“自願跟著你走。”裴語熱著耳朵說。

  　　林一峰和羅美華鬆了口氣，秦深唇角勾起淡淡內斂的笑意。

  　　站在一邊默默拿著合作方案的李霜看秦總的眼神，像是在看誘拐小朋友的怪人。

  　　考慮到裴語明早就要開學，周內搬東西不方便，趁著今天剛好有空閑時間，秦深試探問著裴語要不要跟著一起回去。

  　　裴語知道秦先生不會傷害他，對他完全信任，想也沒多想，就同意了。

  　　反正住在林家他渾身不自在，現在他同意聯姻，自然要跟著秦先生住在一起。

  　　“好，我這就上去收拾行李。”裴語說。

  　　林家通往樓上的路隻配置了木梯，秦深沒辦法跟著上去，便讓李霜去幫助，他在客廳等著。

  　　林一峰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空閑時間，熱情地介紹淩鋒電器，想要尋求更多的合作。

  　　秦深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閑聊著，絲毫不感興趣。

  　　光是人工智能的合作就能到帶給林家極為豐厚的財富，不僅僅是一筆訂單，而是會幫助林家搶占市場。

  　　至於之後的事情，，

  　　濃黑的長睫傾覆，虛虛蓋住秦深墨色的眼眸。

  　　可惜了裴語給他發了那麽多張好人卡，他並不是什麽好人。

  　　也沒聊幾分鍾，樓上便傳來腳步聲。

  　　秦深定定看著從樓梯下來的少年，目光轉而放到李霜拎得很輕鬆的行李箱上。

  　　裴語的東西太少了，這麽小的行李箱居然還裝不滿。

  　　也許裴語就沒想過在林家長住，仿佛不管什麽時候，把少得可憐的行李收拾好，行李箱一關，就能離開。

  　　微不可查的心疼在身體裏蔓延開，秦深想到裴語在外被灌酒欺負，心裏隱隱泛起一點酸。

  　　隻不過這種感覺轉瞬即逝，秦深那張臉很快又恢複平日裏的疏離冷漠。

  　　“秦先生，我收拾好了。”裴語對李霜說了聲謝謝，拿過自己的行李箱。

  　　秦深低低地“嗯”了聲，抬眸對林一峰道：“訂婚的細節接下來我會讓我的助理和你們溝通。”

  　　“好。”林一峰怕裴語過去壞了他的好事，叮囑道：“過去好好聽秦先生的話，我們會好好照顧江鶴。”

  　　這話潛藏著隱隱的威脅，裴語緊緊咬著唇，正要應聲，秦深揮手打斷。

  　　“這件事倒是忘記說了。”

  　　“既然秦氏在信息素紊亂症方麵取得一定的研究，江鶴所在的高端療養院也是秦氏的產業。從今天起，她的醫療就都由我負責吧。”

  　　能節省一大筆錢的林一峰本來應該很高興，可又覺得哪裏不對勁。

  　　想到板上釘釘的合同，林一峰思索一番後，說：“也行，那就麻煩秦總了。”

  　　“不麻煩，順手的事。”秦深說，“沒有其他事情的話，秦某先一步告退。”

  　　裴語拉著行李箱，亦步亦趨地跟在輪椅身後。

  　　他垂眸看著男人寬闊挺直的脊背，很小聲說了句：“謝謝。”

  　　他快速地弓腰，挺背的速度也在一瞬間。

  　　秦深隻感覺到耳廓被鮮活又炙熱的吐息輕拂。

  　　大概他真的有點著迷少年和他說謝謝，著迷做裴語心裏的那個好人。

  　　簡單的一句道謝，讓他心情好上不少。

  　　隨著少年的呼吸，清甜的野玫瑰香氣攀上他的臉頰、肩膀。

  　　那是天命ao之間無意識釋放的微量信息素。

  　　秦深眸裏透著一點笑：“不用謝。”

  　　時間快到正午，燦爛的日光落在裴語精致昳麗的眼尾眉梢。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門口，遠離了冷漠的家。

  　　一輛純黑的豪車停放在別墅門口，見到人出來，司機開門下車，打開後車門，熟練地將秦深抱到座位上，又收起輪椅放在後備箱。

  　　他轉頭拉開另一邊車門：“小少爺，請。”

  　　裴語臉頰有點熱，慢吞吞地鑽上後座。

  　　車輛穩健地啟動，裴語隨便掃了眼車內的裝飾。

  　　狹小的封閉空間裏，裴語嗅到一點點清冽幹淨的雪鬆味，意識到這是秦先生的信息素，裴語微微臉熱。

  　　“沒想到你就是一直資助我上學的人。”

  　　裴語提到這件事，問起：“秦先生昨天怎麽不告訴我呀，剛才看見是你，我嚇了一跳。”

  　　他還以為秦先生有什麽不告訴他的理由。

  　　秦深：“就想逗逗你，想看看你驚訝的表情。”

  　　“，，？”裴語微微睜大眼睛，覺得秦先生有點不正經。

  　　不過現在的情況對他來說已經很幸運了，不管是前幾天，還是現在，秦先生真的太好了。

  　　“又在心裏給我發好人卡？”秦深挑眉。

  　　裴語像被抓包，也不知道在心虛什麽，結結巴巴地說：“，，嗯。”

  　　“但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好，你知道嗎？”秦深眸色沉沉地看著裴語。

  　　裴語覺得秦先生又在謙虛，能資助那麽多學生還不是好人呀。還有他不小心進入二次分化那天，作為100%匹配度的alpha克製住那份流淌在血液裏的控製欲和占有欲，妥妥的大好人啊。

  　　裴語睜著那雙比玻璃珠還剔透幹淨的眼睛，凝視秦深。

  　　秦深看他那單純樣子，知道裴語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

  　　他決定讓裴語見識一下社會的險惡。

  　　“李霜，把另外一份聯姻協議拿給我。”秦深說。

  　　李霜翻開公文包，拿出一份a4紙大小的文件和一支鋼筆，扭頭交給秦深，還很貼心地讓司機升起擋板。

  　　本就狹小的空間被這麽一切割，和秦深獨處的裴語不禁緊張起來。

  　　他反複在心裏暗示自己，秦先生心地善良，又不會傷害他，完全沒必要怕。

  　　，，直到他看清聯姻協議上的一些條款。

  　　【在協議期間，作為omega一方的裴語有責任與義務幫助秦深治療信息素紊亂症】

  　　第一點，要求他配合秦氏旗下醫學研究院，比如提供少量含有信息素的血液。

  　　第二點，omega釋放的信息素能夠安撫、緩解且有效減輕秦深的病症，他和秦深要盡可能交換信息素。

  　　而ao之間互換信息素的辦法：牽手、擁抱、接吻、臨時標記，，甚至是終生標記。

  　　瞥見最後四個字，裴語眼皮一跳。

  　　又忽地想起他給秦先生穿衣服，不經意間看過的凶悍之物。

  　　像拿到燙手的山芋，裴語指尖一鬆，文件夾掉到腿上，他的耳根子燙紅，腦袋都快冒煙了。

  　　盡管前麵還有秦先生應允他的好處，比如提供食宿，每個月給他打一定的費用，在生活上有什麽要求都可以提。

  　　可後麵作為交換的條件實在是讓人羞赧又害臊。

  　　“看來這次你應該明白我不是什麽好人了。”秦深拿起掉落在裴語腿上的協議。

  　　裴語臉蛋紅了又紅，忍不住頂嘴：“可協議上還說了，一切治療的前提條件都是在我同意的情況下。”

  　　秦深忽地笑了聲，胸膛帶起輕微的震顫，性感低沉的啞聲傳到裴語耳尖，裴語臉頰更燙了。

  　　他咬唇嘟囔：“本來就是，你笑什麽。”

  　　秦深抬手揉了兩下少年蓬鬆的頭發，像揉小貓似的。

  　　扯開鋼筆蓋，微翹的筆尖泛著冷質的銀光。

  　　秦深把鋼筆遞到裴語手邊，低聲問他：“那你要簽嗎？”

  　　裴語垂眸看著男人修長的手指，冷白的膚色和寶藍色筆杆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的手很好看，可能是寫字太多，或者是經常複健鍛煉，指腹有一層薄薄的透明的繭。

  　　像是在等裴語做決定，秦深絲毫不急，好像要是裴語不簽，他也不會說什麽。

  　　可裴語實在是太乖了。

  　　他覺得秦先生幫助他那麽多。不管是資助，還是母親的醫療，還是前幾次的偶遇，又或者是幫他逃離那個隨時會把他當工具賣掉的林家。

  　　他總該為秦先生做點什麽。

  　　江鶴被病痛折磨的樣子曆曆在目，omega有抑製發熱的抑製劑，而市麵上基本沒有可以有效控製、減輕alpha易感期折磨的藥物。

  　　裴語都能想象到，在易感期裏，秦先生咬著牙死死扛過去的苦痛。

  　　他接過鋼筆，指尖和男人的指尖相觸，像撩開一點點火熱的燙意，蔓延至全身。

  　　裴語小聲小氣地說：“一切都要我先自願哦。”

  　　“嗯，當然，協議為證，我絕對不會強迫你做不喜歡的事情。”

  　　秦深在誘拐單純無知的omega，他藏著壞心思。

  　　“好吧，其實我做點能夠幫助你的事情是應該的。”裴語看著甲方簽字欄裏字跡鋒利飄逸的“秦深”，一筆一劃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簽好了。”裴語收起筆，把文件遞給秦深。

  　　秦深唇角小幅度地上揚，把鋼筆扣在文件封麵，將文件好好地放在身邊。

  　　車輛一路駛向秦家老宅。

  　　裴語想起交換信息素到一定程度就能夠慢慢地減輕秦先生的病情。

  　　他低著眼睛，靜靜地觀察著秦深放在他腿側不遠處的左手。

  　　修長的指節彎著，隨著車輛的抖動，指節偶爾會小幅度地輕抖。

  　　“在看什麽？”秦深敏銳地問。

  　　話音剛落，他的手指就感覺到極為明晰的溫熱。

  　　漆黑的眸光微頓，他偏頭，看著虛虛覆在他手背上的手。

  　　太害羞了。

  　　裴語也不敢真正地握住，隻是將手心蓋上去，手指還又羞又臊地抖著。

  　　“我、我想這樣慢慢地交換信息素。”裴語心跳加快。

  　　男人的視線變得幽深起來，帶著灼灼的熱意，蘊有不明的意味。

  　　“你不喜歡這樣嗎？”裴語被這樣強勢的眼光看得差點縮手。

  　　動了動，沒收回來。

  　　他的手被秦深緊緊籠住。

  　　男人的手比他大很多，輕鬆地包裹住他，越收越緊。

  　　裴語隻覺得手心發麻發燙。

  　　漸漸地，掌心洇出一點薄汗，心跳都亂起來，他想反悔，可完全逃不掉了。

  　　“沒有不喜歡。”秦深動了動指節，輕輕摩挲著少年敏感的手心。

  　　那一點點薄汗更是順帶著將野玫瑰的香氣徐徐蒸發。

  　　秦深的餘光一直停留在少年泛開淡淡薄紅的麵頰上。

  　　喉間不自覺發癢。

  　　太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