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女冠子
作者:長霧      更新:2022-10-08 22:36      字數:4167
  第73章 女冠子

    連著幾日又是戰事吃緊, 又是北地雪災,太子每日在禦前陪著,喬琬隻在晚膳時見著他。

    “往日倒也不用我這般陪著, ”榮諶近日心情也不佳,他隻與喬琬道, “隻是這幾日父親愈發易怒起來,幾位閣老還有穀廷仁,總想拉著我做墊背呢。”

    喬琬還記得那個雪夜裏裴知傳的話, 不禁問道:“陛下身體可好?太後娘娘壽誕時,我見著陛下康健得很, 隻怕那日是急火攻心罷?”

    榮諶卻麵露憂色:“近日父親精力確是不錯,可是瞧著易怒了些,頰上總是泛紅。太醫隻說是屋內用炭火有些燥熱了……”

    他沒有再細說, 隻是看向喬琬。

    喬琬心領神會。太子怕的,卻是丹藥的火毒。

    又過了幾日,邊軍與援軍依舊沒有捷報傳來。天子在朝會上點了六年前曾大勝而歸的宣寧侯喬斂做主帥, 這一回, 他終是妥協了。

    喬琬明白天子隻怕是著急了,如今糧餉急缺, 又有北地雪災,西北的戰再打下去, 這年關真是難過了。如今朝廷要的是一支奇兵,至少是一個能打勝戰的將軍。

    哪怕喬家如今是大鄴一等一的外戚又如何,現在隻要能把北戎趕回北境去就成!

    因太後與太子妃皆是喬家女,宮中的消息傳得飛快。剛過午時, 長春宮就有宮人來了, 隻道是太後娘娘召見太子妃。

    喬琬如今心頭發慌, 隻胡亂用了午膳,就到長春宮請安。

    殿外候著兩個伶俐的宮人打簾,喬琬進了殿中,脫去鬥篷,隻覺得暖意融融。待她進了暖閣,就見架上擺著一盆含苞待放的水仙,但那清冽的花香裏,卻是一股熟悉的藥味,是太醫院慣常配的安神湯。

    太後見她來了,隻道:“勞煩你午時來這一趟,過來坐吧。”

    喬琬行禮請安,坐在太後的近前,隻覺得她老人家精神似比之前還差了些,不禁憂心道:“娘娘,您怎麽午時便喚柔安來,可會耽誤您午歇麽?”

    太後笑道:“如今哪裏睡得著?每日都在喝安神湯,冬天捂得嚴實,屋裏隻能用這花香衝衝藥味。”

    喬琬細細問道:“從前不是曾說散步好些麽?外頭天冷,倒是可以在屋內走動一番。”

    太後拍了拍她的手:“老身今日叫你來,倒不是為了說這些。今日朝會宣了旨意,要你父親再到西北去,你可知曉?”

    喬琬點頭道:“柔安知曉。”

    “你隻管放心,你父親是兄弟幾個裏頭最成器的,這些年也沒有丟了誌向,”太後輕歎一聲,“隻是沒想到天子還肯用他。我聽聞是太子和許道陽提的?”

    喬琬不知太後竟能知曉得這樣細致,忙垂首道:“正是殿下與許閣老所薦。”

    “諶兒是個好孩子,比他父親大膽許多,”太後輕笑一聲,然後話鋒一轉,“喬家女兒自是習慣父兄在外行軍打戰,老身也沒什麽可以勸你的。今日找你,卻是要你替我去做一件事。”

    “請娘娘吩咐。”喬琬乖巧道。

    太後握著她的手,握得她有些發疼:“我要你到翠雲山玉清觀祈福。”

    喬琬抬頭,有些疑惑地望著太後。

    太後看著她,低聲道:“老身放心不下任何人前去。我知你有金鱗衛武婢,可以護你周全。觀中又有劉家女郎,是你舊識。如今隻有你,能替老身走這一趟了。”

    太後娘娘並不信道,卻叫她去道觀裏打醮祈福。喬琬立刻機敏地想到了玉清觀的那位清虛道人。

    “娘娘可是為了清虛道長?”她輕聲問。

    太後頷首:“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諶兒也與你無話不說。如今我也不瞞你們了,那清虛道長並不見我派去的宮人,她隻管丟下一句‘天機不可泄露’,竟是擺足了架子。”

    太後娘娘經曆過前代末年,終究是不喜道人、不信道人。

    她又道:“我見著天子近來實有些反常,聽聞,如今已尋不見那李道人了。”

    喬琬一驚,她想起了太子曾說過的前世那假道人。難道世事還會改頭換麵,重來一回麽?

    太後歎了口氣:“如今伴駕的是靈濟宮林雲子道長,老身不方便一見。隻是不知那清虛道姑究竟是何意,倒是要勞煩你親自去一回了。”

    喬琬明白,太後這是投鼠忌器,如今天子因政事煩憂,她也不便多擾。去尋那清虛道人,不過是繞了一步遠棋。

    喬琬去歲也是見過那位道姑的,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同。如今這皇家禦苑裏的道姑敢如此與太後娘娘打機鋒,喬琬隻覺得要小心一些。

    太後倚在引枕上,讓八寶姑姑把此事前因後果細細說了一遍。喬琬心裏有了點數,又見她老人家神思昏沉,忙起身告退。

    臨走前,太後對她說:“婠婠,頭一件事便是你的安危。若她實在不願意說,便罷了。老身這些日子總是心慌,整宿整宿地睡不著,想來萬事不可強求。”

    “娘娘放心,柔安省的。”喬琬聽她這樣說,一時無法寬慰,隻心中發沉。

    **

    回了元熙宮,太子竟已早歸。

    “今□□會下旨提了宣寧侯做主帥,父親隻怕是看我不順眼,我早早便回來了。”榮諶從喬琬手中接過手爐,等著她到屏風後頭褪了披風。

    “這消息傳得可快了,”喬琬道,“我午膳都還沒用完,太後娘娘便叫我過去說話。”

    “祖母倒是體貼你。”榮諶笑道。

    “倒也不至於如此,”喬琬從屏風後出來,拉著榮諶坐下,嚴肅道,“娘娘讓我替她去辦一件事。”

    便把方才在長春宮的總總,細細與太子說了。

    榮諶聽罷,目露冷光,隻道:“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道姑,竟要你親自上門去問?”

    喬琬也想到了太子會不愉,柔聲道:“娘娘雖不信道,卻是有一分尊重的。隻是殿下,那李道人當真尋不著了麽?”

    太子皺眉道:“父親吐血那回後,就再尋不到那李道人了。他入京來本就居於靈濟宮,林雲子也說不清他去了何處,如今便隻是他來伴駕。而太醫院那裏也看不出有什麽不好,依舊說是血氣充盈,暫不需要用藥。”

    喬琬心裏有了底,如今那李道人無故失蹤,宮中自然是要拿林道長和清虛道姑是問。

    宣寧侯掛帥,再援西北。大軍開拔這日,天降大雪,太子親自登上城樓送行。而太子妃也出宮,至京郊左禦苑的翠雲山玉清觀,為此行祈福。

    榮諶本不願她親自涉險,但喬琬也不想隻是每日在宮中閑坐。因而這日東宮不僅派出了所有武婢,還有淩峻率金鱗衛親自護送太子妃。

    再次上翠雲山,喬琬坐在車內,隻聽得外頭夾風帶雪。

    她想起去歲來時的草木葳蕤,想起大哥指給她看的白色杜鵑。如今揭開車簾的一角,隻能看見滿山銀裝素裹,大雪蒼茫。

    車架到了山門前,霜清和玉鳴前去遞拜帖。金鱗衛與太子妃車架已至,玉清觀的道姑哪敢阻攔,忙是請進。

    霜清在外頭等著給喬琬打傘,清晝伺候著她罩上了雪帽才下車。

    又到了熟悉的客院,屋內已經燒暖了炭火。喬琬脫下鬥篷,推開臨著山穀的那扇窗,隻看見一片山霧與霜雪的淒寒。

    “娘娘還是先關上窗吧,這山中比宮裏更冷些呢。”清晝忙道。

    這時屋外有人說話的聲音,是觀中人送來熱茶。喬琬凝神隻覺得那聲音有些熟悉,她問道:“可是妧娘?”

    霜清開了門,外頭進來一個道姑打扮的女郎,不若宮中惠妃娘娘那般總是頭戴蓮冠身披羽衫,她穿著十分樸素清儉。

    那道姑端著茶盤,行了一禮:“拜見太子妃。”

    清晝上前接過茶盤,她們今日並不打算在這觀中用任何茶水點心。方才車架上的小爐已經搬了下來,自有武婢照看。

    喬琬一時有些不敢相認,她細細看了這道姑烏亮的發髻,樸素的木簪,還有她鬆弛的肩與帶著淡淡繭痕的手指。

    那道姑抬起頭來,對著喬琬一笑。

    再沒有往日的僵硬與別扭,再沒有那故作的挺拔與生硬,劉妧此時這一笑,如翠雲山的雲霧般靈動。喬琬想,這便是天人合一。

    “太子妃,我如今道號妙真。”她笑道。

    喬琬扶她起身,頷首道:“道長如今與從前相比,宛若新生,真是如元神歸位一般。”

    那妙真道人說道:“從前是我性子左了,如今擺脫塵世枷鎖,隻求還真。”

    “如此甚好,”喬琬想起她的手,不禁問道,“你如今在觀中如何,住得可習慣?我見著卻是有幾分清苦。”

    妙真道:“心中滿足,並不覺得清苦。”

    喬琬見此,便不再多言。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不知來日她可會與貴妃娘娘毗鄰論道呢?到了那時,倒是可以借機將此宮觀重新修整一番。

    妙真見她似有所悟,不再多問,便道:“今日見了太子妃,心生喜悅。您請稍坐,貧道告退。”

    喬琬今日可不是真的來上香祈福的,她問道:“妙真師父,我今日來尋清虛道長,可否引薦?”

    妙真道:“師父病了已有月餘,因此今日沒有出來相迎。”

    “病了?”不知為何,喬琬隻覺得不妙,“太後有事求問,這些日子往來,你可知曉?”

    “確有此事,”妙真歎道,“隻是太後每回遣人來,師父都病得更重一些。我們也想請山下的醫者前來,但是師父說她自知好賴,讓我們不要節外生枝。”

    喬琬心中一凜,她此時突然生出一股奇怪的直覺來,她今日一定要見到這清虛道長!

    “妙真師父,與你說實話,今日我也是奉太後之命前來。”她沒有再說下去,妙真已然明白。

    “太子妃,請勿傷到院中其餘人,我領你去見師父。”妙真垂首道。

    喬琬前有金鱗衛開路,身邊武婢相隨,隨妙真道人到了清虛道長的院前。

    隻見院門是敞開的,一個年紀不大的道童垂首道:“師父請貴客獨自入內。”

    眾人望著太子妃,都沒有擅動。

    喬琬立於院門前,隻是笑道:“奉太後娘娘懿旨,請清虛道長出來相見。”

    霜清和玉鳴領著眾武婢清喝道:“請清虛道長出來拜見!”

    金鱗衛護在外圍,依然拔刀寸許,但盡然有序,默然威懾。

    玉真觀雖在禦苑內,但因天子尚道,誰人前來不是客客氣氣。觀內眾人一驚,那道童也是手足無措。

    就在此時,一位道姑從院內緩步而來。她麵龐清瘦,確是病中的樣子,有幾分形銷骨立,但更顯得身姿出塵。

    “貧道清虛,見過太子妃。”她行了一禮。

    “清虛道長,真是好請。”喬琬受了她的禮,隻輕笑了一聲。她倒要看看這道人賣的什麽關子。

    清虛道長起身,看向喬琬,突然一怔:“怎會如此?”

    她望向候在一旁的妙真道人,又看喬琬,隻道:“你竟比她合適。”

    合適?合適什麽?眾人隻覺得從前還算識趣的清虛道長,如今竟不懂禮數,將太子妃擋在這院門前胡言亂語。

    隻見清虛道長拂開袖袍,又是一禮道:“太子妃,敢問從何處來?丙火從天,明火、毒火,皆從火來。”

    喬琬聽到火字,隻覺得不對:“道長知道些什麽?”

    “太子妃,過了火劫,隻怕今生已經注定,”清虛道長似是覺得有什麽豁然開朗,“李宸子做到了,他還會回來的,東宮與太後娘娘隻需靜待。如今見了太子妃,貧道還有一句話,請帶給太後娘娘。”

    “道長請說。”喬琬在玄妙間,總覺得這突然神神叨叨的清虛道長看透了什麽。

    明火與毒火,可是指她與太子前世之死?

    清虛道長眸光湛湛,她拜下道:“請太後娘娘不妨見一見故人,定有所得。”

    作者有話說:

    不知不覺,劉妧出家都快一年了(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