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陰差陽錯

  　　日漸黃昏。

  　　6月下旬的天氣本該是逐漸開始炎熱的時候，但1022星球的氣候與地球正相反相反。

  　　在這裏，氣溫正以明顯能感覺得到的趨勢，迅速降低著。

  　　仿若深秋，似是初冬。

  　　秋子檸半躺在床上，身上搭著一條薄被，一杯熱燙的水端在手裏。

  　　她轉頭望著陰雨綿綿的窗外。

  　　雨絲細如牛毛卻連綿不斷，天空又重又沉又壓抑，像包裹了一層層數不清的紗布，讓她一下就想起了以前的梅雨季。

  　　秋子檸生在南方，長在北方，時常會跟著父母回老家探望老人，對這樣的氣候她還算熟悉，卻一點也喜歡不起來——

  　　潮濕，陰冷，內衣洗了總也晾不幹，偶爾還會風濕關節疼。

  　　雨夜如幕布，水霧漸濃。

  　　遠處，什麽都看不清楚了，原本繁星璀璨的天空也是灰茫茫的一片。

  　　秋子檸不喜歡這樣的景色，便將頭轉了回來，小啜了一口熱水後，低聲歎了一下。

  　　從離開醫院到現在，她心裏一直在想薑明旭的事，原本打算回來之後照舊學習的，但心裏裝著事，就怎麽都看不進去書了。

  　　秋子檸索性放自己一天假，直接上床休息。

  　　其實，薑明旭的事一點都不難處理，不過就是幫與不幫的問題。

  　　如果共情心占了上風，一般人可能會選擇伸出援手吧。

  　　如果考慮到外在因素想要明哲保身，作為一名醫生，也有權利有理由拒絕這種無回報卻風險極高的哀求。

  　　秋子檸糾結的，也不是幫與不幫的問題。

  　　隻是看著薑明旭的現狀，她無法不聯想到自己，心生惶恐。

  　　按照這裏的時間來算，今天是通用星曆9132年6月23日。

  　　眼下黑夜臨近，這一天也過完了。

  　　明天開始，距離她被星際聯邦政府強製婚配的最後期限，剛好剩下4周，也就是28天。

  　　如果說這件事在平時隻是一根肉刺，時不時的戳刺一下秋子檸的神經，除了痛之外無傷大雅，那麽今天薑明旭的再次出現，就相當於一把鋒利的匕首，直直插進了秋子檸的心髒。

  　　總是有件棘手的事情壓在身上，而她又沒有想到辦法解決，腦海中，不時就會有倒計時的滴答聲不緊不慢的敲下——

  　　秋子檸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也許是外麵的天氣也一起過來招人煩的緣故吧，她半躺在床上，少見的有些焦躁不安起來。

  　　手指在腕部輕輕敲了兩下，等晶藍色的光束匯聚成光屏後，秋子檸放下手裏的水杯，迅速將界麵滑到之前找到的一個非常隱晦的Omega專用論壇——

  　　Daphne。

  　　裏麵有一篇分享自己是如何和一個Beta假結婚，然後成功規避強製婚配的帖子。

  　　秋子檸看過，並且印象深刻，當時看完後雖然沒有這方麵的打算，但她還是將其保存了下來。

  　　此時，她捏著光腦，目不轉睛的盯著上麵一排排文字。

  　　這種方法對她來說是下下策，光是放在自己身上推一遍，就能預估出很多風險的可能。

  　　秋子檸將這篇帖子從頭到尾認認真真的梳理了一遍，然後下了床坐到書桌前，將桌麵上的資料全部推開，拿出幹淨的紙和筆，開始逐一逐條的分析。

  　　首先，是可以選擇的假結婚的對象。

  　　其次，是和對方辦理結婚登記的流程，還有後續如何應付有關部門的核實檢查。

  　　最後，是Omega如何在已婚的狀態下獲取信息素抑製劑。

  　　抑製劑的免費領取政策隻針對24歲以前的Omega，登記結婚後，為了促進生育率，政府是不可能再免費發放的。

  　　每個人的精神力不同，配置抑製劑時的成分和劑量也不盡相同，再加上政府對信息素的管理十分嚴格，不允許私自製作買賣，所以對一般人來說，想要解決最後一點是最難的。

  　　但對於秋子檸來說不是。

  　　因為精神力暴動，她現在已經是醫學研究院的一隻“小白鼠”了，雖然結婚後再想要從哪裏獲取抑製劑會有難度，但是為了科學事業，想必過程不會太過艱難。

  　　秋子檸寫完最後一條後，捏著筆在上麵點了點，然後在這一條的最前麵打了個勾。

  　　再是第二條。

  　　因為Omega的稀缺性，星際聯邦政府又更希望看到AO結合而不是BO的事實婚姻，所以在Omega和Beta登記結婚後，政府會派遣專員對新婚BO進行為期三個月的秘密觀察，以確保這種“浪費生育資源”的婚姻關係是真實的。

  　　其中，Omega是否被完全標記就是觀察的重點之一。

  　　一旦星際聯邦政府確認這段婚姻關係本質上是虛假的，那麽將會由專門的審判員對其進行判定。

  　　Omega很可能會因此再次進入強製婚配期。

  　　據說以前政府還沒有謹慎到這種地步，但是後來有越來越多的Omega鑽空子假結婚以逃避強製婚配，所以開始有對BO的婚姻檢查，並且愈發嚴格。

  　　應付這些不是一兩天就可以完成的，操作起來也有挺大的不確定性。

  　　不過Daphne上有許多“前車之鑒”的帖子可以參考，而且很多社交軟件上有人分享自己的結婚經曆，都是很有價值的參考例子，隻是實際操作起來更可能需要隨機應變。

  　　秋子檸就像考試做卷子一樣，把得分不多但是難度係數最大的“最後一個小問”放在了最後。

  　　筆尖一勾，在這一項的前麵畫下了一個小小的問號。

  　　最後，是第一個問題——人選。

  　　秋子檸盯著紙上的“對象”兩字，慢慢擰起了眉。

  　　她第一個想到的人，是刑摯。

  　　那張臉突然出現在腦海中，一如既往的英俊貴氣。他喉結微微凸起，穿著筆挺的軍裝，胸襟前，帶著一排排閃耀的榮譽勳章，恍若初見時的模樣打扮。

  　　那時他渾身上下冒著生人勿進的剛硬氣勢，叫人不敢直視，但仔細回想起來，那時的樣子卻也令人心生向往。

  　　腦海中的麵龐過於清晰，想到和刑摯結婚的可能性，秋子檸握著筆的手狠狠一抖。

  　　筆尖順勢戳在紙上，留下一段短促突兀的線條。

  　　好巧不巧，這時，光腦恰好發出一聲提示：

  　　[刑摯請求與您通話。]

  　　也不知道是處於什麽心態，秋子檸居然生出一股做了壞事被當場抓包的心虛感。

  　　乍一聽見刑摯倆字，她手指下意識的便往光腦屏幕上的“拒絕”兩字戳去。

  　　但由於她手裏握了筆，動作又急躁了些，在二選一的選擇中，誤碰到了“接受”。

  　　晶藍色的光電開始匯聚，秋子檸眉頭一跳，心也跟著瞬間快了兩拍。

  　　不過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太淡、持續的時間又太短，秋子檸雖然慌亂了一瞬，但臉上的表情收拾得幹幹淨淨，什麽異樣都看不出來。

  　　倒是刑摯，乍一看見秋子檸此時的樣子，立刻撇過了頭，有些不自在了。

  　　秋子檸剛才從床上下來，現在隻穿了一套淡灰色的睡衣。

  　　睡衣下麵沒有內衣，襯衫的扣子也扣得很低，一大片白花花的肌膚裸露在外，還有一抹暗色的溝壑起伏，仿佛在誘人深入。

  　　看見刑摯撇過頭去，秋子檸才反應過來，連忙伸手抓了一件針織衫披到身上。

  　　對麵，刑摯一直側著頭不敢轉過來，也不說話。

  　　秋子檸舔舔嘴角，隻覺得氣氛有些尷尬。

  　　“那個……”她手指攆了攆袖口的布料，輕聲問：“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刑摯扭著脖子，聞聲後，眼珠子先瞥了一下，才慢慢將頭轉回來。

  　　他回答：“沒事。”

  　　秋子檸：“……嗯？”

  　　秋子檸揚起眉毛，眼睛微微睜大，盯著刑摯看了兩秒，最後，無聲的輕笑了下。

  　　對麵刑摯梗著脖子，脊背直挺得過分，耳朵後麵連著脖子的那一小塊皮膚突然變得通紅，雖然下頜線條依舊冷酷剛硬，唇角也崩得緊緊的，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但不知怎麽回事，秋子檸就這麽忍不住的笑了一下。

  　　大概是因為她居然在刑摯身上看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反差？

  　　秋子檸嘴角的笑容越揚越高，小的眉眼都向下彎開。

  　　她盯著刑摯，雖然心裏因為剛剛的意外還有一絲羞恥尷尬，但卻不覺得特別難為情了。

  　　“刑摯，你脖子好紅。”

  　　“嗯。”刑摯佯裝冷淡的應了一聲，“我這裏氣溫比較高，太熱。”

  　　“是嗎？”

  　　秋子檸往窗外看了一眼：“1022星球現在可是越來越冷了。”

  　　窗外陰雨依舊，天色卻愈發暗淡深沉，讓看的人的心情也好不起來。

  　　秋子檸望著淅淅瀝瀝的雨，原本揚起的嘴角慢慢垂了下去。

  　　“刑摯，你還記得你送我到福利住房的那天，在電梯間遇到的那個Omega嗎？”

  　　“記得。”刑摯神色一凜，條件反射般立刻聯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他將秋子檸仔細打量了一番後，沒發現有不對勁兒後，才略微鬆了下肩膀。

  　　他問：“那兩個Alpha來找你了？”

  　　“不是的。”秋子檸搖搖頭，“我沒再遇到過他們。隻是我今天在周正的私人醫院裏，恰哈碰到那個Omega了。”

  　　她垂下眼眸，斂住下巴，聲音輕輕的沉了下去：“他懷孕了，來做產檢。”

  　　刑摯若有所思的點了下頭，口吻有些淡然：“那在他的孩子成年之前，他本人恐怕都無法擺脫掉那個Alpha了。”

  　　他不關心這些陌生人，當初會出手將對方攔住，也是因為看秋子檸似乎於心不忍。所以聽她突然再提起時，刑摯隻關心秋子檸的安危，至於旁人會如何，刑摯的反應就很是冷淡了。

  　　但一個人從呱呱落地到長大成人需要足足18年。

  　　這個數字令人心驚，讓人害怕，秋子檸聯想到自己，心情再次沉重起來。

  　　“是啊。”她歎了口氣，低著頭，目光順勢落在書桌的桌麵上。

  　　秋子檸一下就看到她之前寫下的三條計劃。

  　　最後一條前麵是個勾，第二條是個小問號，隻有第一條，什麽痕跡都沒有。她拿起筆捏了捏，眼睛盯住白紙上的“對象”倆字。

  　　大概是低著頭的緣故，她的聲音變得悶沉沉的，吐字也溫吞起來。

  　　她不抬頭，隻問道：“刑摯，你以前考慮過和一個Omega結婚嗎？”

  　　這個話題有些私密了，按照秋子檸禮貌疏遠的性格，是絕對不會問的。

  　　但不知怎麽回事，隻要一去思考可供選擇的假婚對象，她總會想到刑摯的臉。

  　　刑摯以為自己聽錯了，心猛地一跳，一直以來麵無表情的麵頰似乎也有些裂開。

  　　他像是分析敵軍所有的武器型號一樣，把秋子檸的這句話掰開了揉碎了，一字一句甚至一筆一劃的在心裏琢磨了一遍。

  　　關鍵詞：考慮，Omega，結婚。

  　　時間點：以前。

  　　問題的意圖：尚且不明。

  　　秋子檸一直低著頭，刑摯看不見她什麽表情，隻能看見她握著筆，在紙上隨意的勾畫著，似乎隻是不經意間的閑聊。

  　　刑摯卻屏住呼吸，居然有些緊張。

  　　他雙手下意識的放到兩個膝蓋上，脊背也不由自主崩得更緊，跟參加軍部總部四年一度的嘉獎大典一樣，姿態一下就變得莊重起來。

  　　刑摯非常誠實的回答道：“我以前沒有考慮過和一個Omega結婚。”

  　　他說完後，立刻在心裏默數了一遍，確認每個關鍵詞都沒有落掉。

  　　不過雖然以前沒考慮過要不要和Omega結婚，甚至根本沒有考慮過結婚這種事，但是現在……

  　　刑摯目光灼灼的盯著秋子檸垂下的小腦袋，身體依舊沒有放鬆下來，心中卻冒出許多想法，像是柔軟的觸角慢慢伸了出來心房。

  　　他很好奇秋子檸接下來的反應，卻不知道，秋子檸在聽見他十分正式的回答之後，眸光一淡。

  　　在秋子檸筆下，上一秒才寫好的“刑摯”兩字，在刑摯話音落下的同時，便被秋子檸輕輕劃了一杠。

  　　某些無法直接問出口的幻想，就這樣被直接否掉了。

  　　秋子檸沒說話，頭依舊低著。

  　　她將自己認識的人在腦海裏逐個過了一遍。

  　　其實也沒什麽好挑揀的，她在這個世界裏，能多交流幾句的的，也隻有刑摯、周正、德川良子。

  　　刑摯的回答在秋子檸看來，相當於拒絕，而且他們之前還有“先例”。

  　　周正太過年邁，就算不說年齡，秋子檸也開不了這個口。

  　　秋子檸抿了抿唇，右手輕移，在被劃了一杠的“刑摯”上方，慢吞吞的寫下四個小小的字：

  　　德川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