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誰是凶手

  　　你聽過，蟬鳴嗎？

  　　它們用盡全力脫離枯槁，用撕扯的嗓音劃過耳膜，不給你任何喘息，以一種近乎癡狂的方式向世界宣泄憤怒。

  　　那些經由聽覺觸達大腦的聲音，一下，一下，一下敲打著身體的每一處器官，將拉扯在生死之間的理智逼向崩潰的邊緣。

  　　就像現在，那些在樓下呐喊的人，他們加油助威，把惡意化為利劍，擲向那個穿著婚紗的女孩。

  　　“跳啊，怎麽還不跳。”

  　　“怕死就別自殺啊，裝樣子給誰看啊。”

  　　“穿婚紗跳樓啊，這人是想上明天的頭條吧。”

  　　“她為什麽要跳樓啊？”

  　　“聽說結婚當天，女方要臨時加彩禮，新郎不肯，新娘子就要跳樓。”

  　　“結婚還是賣女兒啊。”

  　　“這種人，救她幹嘛，死一個是一個。活該啊。”諸如此類的話語，像蟬鳴一樣聒噪、刺耳。

  　　“南城消息通記者為您帶來現場實況。觀眾朋友們大家好，我是現場記者餘凡。”

  　　攝像機裏，餘凡站在距離事發現場不遠處的樓頂，持續不斷的狂風吹開了白色襯衫的領口。餘凡的心理素質算得上同齡從業者裏的佼佼者，遇到類似的突發狀況，她很清楚，新聞工作者要做的，首先是要將內容準確無誤地傳播出去。

  　　“接下來，我們將為您近距離帶來實況報道。”

  　　攝像機高速移動下，影像留下模糊不清的殘影。畫麵再次清晰後，鏡頭裏的人物換成了穿著白色婚紗的事件女主角。

  　　“角度向上。”監視器後，餘凡朝著耳麥裏說，“懟上去，渲染情緒。拍新郎和女方家屬的臉。”隨著攝像機變換角度，鏡頭出現了家屬神色各異的表情。

  　　新郎大半個身子露出了護欄外，雙手握住妻子的手，上半身因為長時間倒置和用力的作用下，赤色的肌膚裏，清晰可見的血管像是蜘蛛網一樣布滿脖頸和臉頰。一邊是同樣緊張的消防員，另一邊是哭到半昏厥的新娘媽媽，身後不知道是誰，正扶著這個可憐的中年婦女。

  　　令人很詫異的是，人群裏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臉上的神情讀不出情緒，冷淡地看著這場鬧劇。

  　　“推進。”攝像機變換焦段，餘凡清楚地看見，那個中年男人別著的胸花上，赫然寫著兩個字“父親”。

  　　“凡姐，接下來怎麽辦。”耳返裏傳出聲音。

  　　氣氛渲染得正好，餘凡在等待了十幾秒後，忽然說：“切到新娘表情。”冰冷的字眼，像是在宣判女生的死期。

  　　餘凡算的正好。透過監視器，她看到一雙空洞的眼睛正在死死地盯著自己，年輕的麵孔上，眼淚推擠著厚重的粉底在臉頰上留下兩道印記。女孩喘著氣，但又好像死了很久。

  　　餘凡用手指輕扣了耳返幾下：“注意……跟機。”

  　　夏日夕陽的顏色，裝滿了陣雨積攢的水窪，看起來宛如血水。血液融入其中，一時之間分不出差別。

  　　女孩躺在距離樓頂大約二十層樓的地麵，噴湧而出的鮮血，像是透過監視器濺在餘凡的臉上。

  　　“後期處理，記得打個碼。”餘凡拍了拍麵前的攝影小夥，“辛苦了，鵬鵬。”

  　　丁鵬鵬高出餘凡一個頭，給人第一印象是寬厚的背脊和軟軟的肚子，他憨笑著說：“沒事。”

  　　水流經由細網形成細密的泡沫，裹挾著嘔吐物衝進下水道，餘凡吐得撕心裂肺。

  　　從餘凡身後經過的人，神色各異。有的用嫌棄的眼神掃量著她，也有人用著異樣的眼神環伺在餘凡周圍。

  　　餘凡顧不了那麽多，腦海裏深處，女孩死前的表情在記憶裏翻滾。

  　　痛苦嗎？

  　　憤怒嗎？

  　　絕望嗎？

  　　餘凡越是用力克製，那張臉越是清晰。是頂著烈日，跑完 1000 米在耳鳴和眩暈夾雜下產生的虛脫感，冒煙的嗓子和味覺傳遞至大腦皮層的腥甜味，伴隨著呼吸，無法克製得逃逸出身體。

  　　隨後，就是無盡的虛脫感。

  　　“凡姐，凡姐。”餘凡猛然睜開眼睛，鏡子裏，自己的身邊出現了一個紮著馬尾的女大學生。清澈的眼神好像對這個世界充滿疑問和求知，“凡姐，你怎麽樣了？”

  　　“我，沒事。”餘凡隨手抽了兩張擦手紙，按在臉上。

  　　“我給你倒杯熱水吧。”說著，女孩就跑了。

  　　這個穿著白色裙子的女孩叫曾思思。南城科技大學校招時，被招收的應屆畢業生，渾身上下散發著青春、活力、陽光……有關這個年紀所有明媚開朗的形容詞。

  　　餘凡走在返回會議室的走廊中，看見百葉窗將切好的陽光，擺放在曾思思的肩膀上，純白色的連衣裙閃閃發光。

  　　“凡姐，你瞧，視頻端播放量破千萬，點讚破 500 萬了！文字端也有 100 多萬的閱讀量。”餘凡組裏一個年輕的小編輯拿著手機衝到餘凡麵前，“凡姐，你真是咱們南城消息通的神話啊！”小編輯投來崇拜的目光。

  　　餘凡，被稱為南城消息通的神話。每一篇她親自參與的報道，百萬加隻是一個基本及格線。她接過手機，坐回距離投影幕布最遠的位置上，手機瀏覽網頁的頁麵盡數出現在幕布上。

  　　餘凡沒有猶豫，點開視頻的評論界麵。各式各樣的評論落在眾人的眼睛裏。

  　　“這姑娘真的可憐，被親爸拿來做交易。”

  　　“聽說，是女孩父母為了給弟弟湊聘禮，結婚當天加價彩禮錢，新郎不給錢就不準帶走新娘，新娘子一時激動才跳樓的。”

  　　“這種人配做父母嗎？他們的良心不會痛嗎？”

  　　“這個世界上，也不是所有人都配做父母的。”

  　　“人肉啊！把她爹媽找出來，女兒都死了，他們憑什麽好好活著。”

  　　“願天堂沒有痛苦。”

  　　“哎……大喜變大喪。”

  　　諸如此類的評論占據著大片屏幕，餘凡隨意滑動了幾下。

  　　對於女孩父母的抨擊議論裏，也夾雜著這樣的字眼。

  　　“離那麽近為什麽不救？這個女主播怎麽那麽惡心。”大壩一旦有了缺口，洪水就會決堤。餘凡點開這條評論，下麵是清一色的惡意。

  　　“要不是她懟臉拍，人家也不會心理崩潰吧。”

  　　“這女的事業線真長……”

  　　“搔首弄姿給誰看啊！”

  　　“這女的可真醜。醜八怪。”

  　　“教師、護士、死庫水、性感女神在線陪聊，wx：1352488xxxx”

  　　“怎麽死的不是她。”

  　　“想要這個女主播死的，這裏集合（舉手）”這樣的評論，粗略一看也有數百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