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番外:父母愛情
作者:陸嬈 蘇和      更新:2022-09-30 08:37      字數:4373
  第60章 番外:父母愛情

    沈秋月離開集團工程部後,也時常能從之前的老部下那聽說陸氏代建業務發展近況。

    從傳統地產到工程代建,項目源固然重要,拿到項目後如何執行落地亦是企業能否轉型成功的關鍵。

    從甲方向乙方的轉變難能一蹴而就。預算有限、工期緊張成為常態,工程質量難免要出問題。負責人杜和平有人脈資源和管理能力,但在施工建設方麵畢竟缺乏實戰經驗。幾個工齡稍長的副總工相互不服,從前全靠沈秋月協調壓製,現在提拔哪個都不合適。

    新總工外聘空降,適應也要時間。工期不等人,困難麵前矛盾更易激化,幾個項目下來,各種問題不斷,代建業務發展難謂順利。

    彼時,沈秋月已與丈夫分居數月,正在雲南小院種花喝茶,無心他顧。直到聽聞幾個從前共事多年的老員工先後辭職,另謀高就,沈秋月才生出幾分感慨,惋歎昔日工程部輝煌不再。

    上了年紀的人總愛回憶過去。

    三十年前的陸氏隻是一家規模不大的住宅開發公司,主做老城區拆遷改造。那個年代各方麵條件都比現在艱苦得多,但也有著無限機遇。

    沈秋月跟隨同為工程師的父親,一路從最底層的施工員做起,又被後來的丈夫賞識提拔,逐漸成長為千億房企的總工程師,除去“董事長夫人”的身份加持,也有太多被掩埋遺忘的個人努力、勤奮、聰慧和魄力。

    她自問對得起總工程師的位置,對得起陸氏,見證了它三十年來的飛速發展,也用最寶貴的人生歲月陪伴了它的起起伏伏。

    如今得知工程業務衰敗,沈秋月本該高興,覺得終於能給看輕自己的丈夫一個教訓,可拋開夫妻恩怨,她依然為曾奮鬥半生的陸氏感到深深的遺憾和惋惜。

    *

    三月的雲南春暖花開,沈秋月剛剛放下女兒打來的電話,門鈴就被按響。她以為是快遞送件,不料竟是建管公司的杜和平和另一位工程部的老同事前來拜訪。

    兩人都是沈秋月的後輩,年紀小約十歲,自然恭敬客氣,帶了不少禮品。寒暄過後婉轉說明來意,是想以技術專家的名義將沈秋月返聘回去。

    沈秋月內心稍訝,麵上卻不顯,隻是雲淡風輕地一笑,“我是身體不好才離開集團來這邊修養,你們現在又要我回去,可是一點都不心疼我啊。”

    杜和平趕緊賠笑,解釋說返聘不比正式崗位,隻是作為技術專家給些指導,不會太累。而且業務剛剛起步,也的確很需要她的支持。

    當初,沈秋月的辭呈是董事長親批,如今杜和平提出返聘,也必定請示過董事長的意思。沈秋月很快看懂這一出“請君出山”背後的用意,心裏難免嘲笑丈夫想要低頭又拉不下臉麵的畏縮別扭。

    思考過後,她沒有答應杜和平,也沒有立刻拒絕,隻說要跟董事長商量一下。

    這一商量就沒了後文。

    陸董事長遲遲沒能等到妻子的“商量”電話,隻好回打給她,得到的卻是關機提示。

    起初他是氣憤,後來又開始擔心,想起妻子有心絞痛的毛病,怕她一個人在外麵出了狀況,無人幫襯,便又一次去了雲南。

    當地陰雨連綿,白天氣溫十度左右,空氣濕冷。數聲門鈴過後,大門打開,陸父見妻子無恙,明白她是有意折騰他跑這一趟,心裏很不舒服,但也沒有像往常一樣發火——分居數月拉開了二人距離,妻子站在麵前稍顯陌生,反倒讓他生出幾分顧忌。

    “怎麽打電話都不接啊?我以為你又病了!”雨還在下,陸父撐著把黑傘,肩頭微濕,怨意將眉心擰成個疙瘩。

    “哦,那個手機不小心掉了。”沈秋月讓丈夫進來,“這幾天一直下雨,就沒去市裏補卡。”

    陸父嫌道:“你看,這種小地方就是不方便,補個電話卡也要看天氣。”

    沈秋月不以為然:“也不是經常有這種事。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處,人少,清淨。”

    陸父再不吭聲,收了雨傘,將行李滑進玄關。

    沈秋月趕緊將他攔下,遞來一塊抹布,“把行李箱的輪子擦一下,怪髒的。”

    “……”

    老爺子許多年都沒碰過抹布,這會兒也不得不費力蹲下,一個一個地擦起輪子,動作生疏笨拙,看得沈秋月也忍不住揚唇。

    直到丈夫起身,她才又恢複一臉寡淡,問他找過來有什麽事。

    “也沒什麽事,就是來看看你。”陸父換了拖鞋,繞客廳踱步一周,四處打量,“也看看這地方是有多好,能把你一顆心拴住,家也顧不上回。”

    沈秋月哼笑,提醒丈夫:“我們隻是沒辦手續,和離婚也沒什麽差別。這裏就是我家。”

    “沒辦手續算什麽離婚?”陸父揣著明白裝糊塗,“孩子們都不同意的。”

    “孩子都長大了,我能為他們做的也都做了。”沈秋月輕輕歎了口氣,望向丈夫,“祁山,你不能拿公司和孩子套牢我一輩子。我都這個年紀了,也該有自己的生活了。”

    音調不高,語氣平平,像是真的受夠了近三十年的婚姻折磨,眼裏沒有絲毫留戀,隻剩下深深的倦怠。

    陸祁山忽然有些挫敗。

    事業上的成功讓他習慣了被尊敬、被追捧、被需要,習慣了別人的低聲下氣,凡事好端幾分架子,也早就忘了該怎麽認輸。

    他怎麽會輸?

    廚房裏的土豆燒牛肉飄出香氣,沈秋月不再多言,轉去照料食物。十分鍾後開鍋,她大度地給丈夫添了一副碗筷,說今天天氣不好,他可以在客房暫住一晚,明天再走。

    簡單一張方桌,一道菜,兩碗米飯,仿佛又回到許多年前兩人剛結婚的日子。

    那時的陸氏已經初有起色,兩人生活不算拮據,隻是因為平日太忙,很難坐下一起吃一頓飯。沈秋月身懷六甲,不再去工地巡查,在家閑來無聊,便跟菜譜學燒了一鍋牛肉,陸祁山吃得不亦樂乎,連誇妻子手藝精進,肉湯也泡米飯多吃掉半碗。

    時過境遷,再次嚐到這鍋牛肉,陸祁山嘴裏又是別的滋味。

    他終於耐不住心裏疑問,放下碗筷問妻子:“秋月,繼續跟我一起生活,就讓你這麽為難嗎?”

    沈秋月慢下咀嚼動作,想了一會才點頭,“對,很為難。”

    “為什麽啊?”他真的想不明白,“你到底有什麽不滿意啊?”

    沈秋月默了片刻,夾了一塊土豆到碗裏,淡道:“因為你從來沒尊重過我。”

    “你……你這不是胡攪蠻纏嗎?”

    “你看吧,就是這樣。”沈秋月聳聳肩膀,“你根本不是在意我的感受,也不想聽我解釋原因,因為你先入為主地覺得我沒道理,是錯的。”

    “……”

    陸祁山無話可說,隻得讓妻子繼續。

    沈秋月道:“你從來隻把我的付出、退讓當作理所應當,覺得我的一切情緒都是無理取鬧。陸祁山,我問你,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太太,你給另一個女人買房子都不問我的意見,你憑什麽覺得,我不該有情緒?”

    舊事重提,陸祁山也沉下臉色,“那是子辰的生母,一個病人。房子是以子辰的名義買的,我和薛貞又沒有過聯係,都這麽多年了,你還計較什麽呢?”

    陸祁山和薛貞的短暫戀情沒有善終,女人瞞著他生下孩子,後又因為孩子上學問題再找到他。他曾想過用錢秘密解決,最後還是選擇向妻子坦白,把陸子辰接到身邊,想給孩子更好的教育和生活。

    沈秋月被迫做出這個看似正確又無比艱難的決定,心中難免鬱結,期待丈夫的額外關懷和情感補償,卻又一次次地期待落空。

    “計不計較是我的事,不該是你給我提出的要求。”沈秋月想起多年蓄積的委屈,喉嚨微哽,“陸祁山,你是最沒有資格要求我不計較的那個人。”

    沈秋月迅速用手掌抹掉眼淚,“沒錯,我是女人,我和你的思考方式不同,看問題的角度不同,但不代表我低你一等。我能把兩個孩子撫養長大,能把家裏照顧得井井有條,也有自己的事業。你呢?你隻有事業。除了工作,你什麽都顧不得,什麽都不會做。那你憑什麽覺得我低你一等?”

    “秋月,我沒有覺得你低我一等……”

    “我在說我的感受。如果你根本都不關心,還覺得這些都是我一個人的問題,那我們也沒有聊下去的必要。”

    沈秋月言畢起身,又被丈夫拉住。陸祁山不再說話,抽了兩張紙巾,遞到妻子手裏,扶她坐回椅子,安靜聽她宣泄。

    讓她感到難過不滿的,都是他從不在意的小事。

    男人疏於溝通,不屑解釋,卻怪女人猜忌多疑。女人強勢驕傲,不願承認自己的感情需求,隻用淩厲對抗淩厲。

    沒有彼此不忠,卻依然耗盡感情,兩敗俱傷。

    漸漸,房間裏隻剩下一個人的輕聲抽泣和另一個人的接連歎息。

    *

    細雨連綿下了整夜,淅瀝瀝地掃過枝頭葉稍,化作噪聲入耳,惹得陸祁山輾轉難眠。

    次日一早醒來,老爺子四肢乏力,頭腦昏沉,喉嚨像是刺了根魚骨,每次吞咽都要皺一下眉。

    沈秋月晨練回來,見丈夫正佝僂著背在藥箱裏找藥,便將手提的早點放在桌上,過去問他:“你怎麽了?”

    陸祁山抬頭,“可能是受涼了,有點感冒。”

    “……真的假的?”

    陸祁山幹咳兩聲,“騙你幹什麽。”

    “那你這體格也是差點意思啊。”沈秋月輕笑戲謔,拿過藥箱,很快找到感冒衝劑,起身道,“我去給你燒點熱水。”

    昨日訴盡苦楚,一吐為快,沈秋月渾身輕鬆不少,也不介意幫病號燒壺熱水。

    吃過早點,她將感冒衝劑遞到丈夫跟前,“喏,趁熱喝。”

    這一感冒,陸祁山原本要回北京的行程也耽擱下來。

    沈秋月不管他,自顧自地安排生活,看書、養花、打掃、運動,隻是三餐多帶出一口飯來,偶爾聽丈夫絮叨兩句,淺淡地回憶一下過去。

    一日晚上,臨睡覺前,陸祁山抱著枕頭被子來到主臥門口,探頭往裏麵看。

    沈秋月正靠坐床頭看書,一眼瞥見鬼鬼祟祟的丈夫,樂了。

    問他:“幹嘛啊,這是?”

    “我感覺那間客房吧,有點陰涼,睡著不舒服。我就是睡那屋才感冒的。”陸祁山走進來,把枕被撂在床上,瞥見床頭櫃上冒水汽的小玩意兒,“你這屋挺好,還有香薰。”

    沈秋月眉梢一揚,合上手裏的書,“那你在這睡,我去那屋。”

    說完,下床就走。

    “欸,秋月!”陸祁山立刻拉住妻子手,眼神不自在地飄開,“我也不是趕你過去……”

    沈秋月目光掃過兩人拉住的手,又看向丈夫。

    老爺子支吾解釋:“我的意思是……那屋確實溫度低,你要是受涼感冒,也不好。”

    “陸祁山,”沈秋月哂笑,忍不住嘲諷,“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就這點本事啊?”

    “我……”

    沈秋月撥開他的手。

    “我錯了!我跟你認錯,行不行?”陸祁山慌亂抓住妻子小臂,用力攥緊,“秋月,以前是我對不起你,現在也說開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以後我多補償你,好不好?”

    這一聲道歉來得太遲,像是一記重錘砸在女人胸口。沈秋月驀地怔住,隨即低垂下眼,良久,肩膀開始不受控製地輕顫。

    “秋月,”陸祁山拉過妻子,攏住她的肩頭,“別置氣了。不管離婚還是分居,我都不要。陸氏和孩子需要你,我也需要你。”他頓了頓,輕撫妻子背脊,低聲仿佛懇求:“跟我回去吧。”

    沈秋月額頭抵著丈夫肩膀,沒有應聲。

    好一會兒,她才小聲嘟囔:“你說得好聽,還不是想讓我回去替你收拾爛攤子……”

    陸祁山無奈笑道:“是啊,都快亂成一鍋粥了。你還在這享清福,多過分啊。”

    “那是你活該。”

    “是是是。”

    “糟老頭子。”

    陸祁山一哽,捏了下妻子手臂,“這不合適啊,你好歹受過高等教育的,哪能張口就罵人呢?”

    “糟老頭子!”

    “……”

    罵都罵了,陸祁山也不打算走了,掀開被子往裏一鑽,管她同不同意。

    沈秋月後來才告訴他,客房確實水暖壞了,因為平時從不住人,一直也沒想起來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