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黑暗
作者:將欲晚      更新:2022-09-29 22:24      字數:3219
  第36章黑暗

  36,

  “謝諶, 是你吧,你不敢出來見我?”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宋善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裏在想什麽。

  或許隻是憑借著 當時的一腔衝動, 可把話說出來的時候, 卻又開始後悔。

  街上一片寂靜,隻有清風拂柳的簌簌聲響, 宋善寧站在公主府的階下, 麵對著死寂的圍牆, 好似在嘲笑她的愚蠢和自作多情。

  她垂頭苦笑一聲,然後轉身便要回府,可剛走出兩步, 便感覺身邊一陣勁風擦過, 還來不及反應, 身子驟然一輕,她陷入了一個陌生許久的懷抱, 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

  幾乎在那一瞬間,她便分辨出了眼前這人, 但這次的擁抱並不溫柔, 反而帶著一種莫名的狠意。

  腰身被人狠狠鉗住, 再睜開眼睛,她被囚進了一個小小的角落。

  周邊是圍牆和青柳, 完美地將這一處遮擋住, 後背抵著粗糲的圍牆,身前是男人寬闊的胸膛。

  她終於仰起頭, 對上那張熟悉的臉, 萬千情緒都被藏入眼底, 她的語氣平靜,“謝諶,果然是你。”

  謝諶垂頭凝著她,“你知道是我?”

  宋善寧雖身處被動,卻絲毫不懼,她揚起頭,帶著一絲嘲弄地說:“你真以為,我這永安公主是白做的嗎?”

  謝諶一愣。

  宋善寧道:“公主府雖大,卻不是無人把守。謝諶,從什麽時候起,你這麽傲慢了,以為沒人會發現嗎?”

  原來上一次來的時候,她便已經知道了。

  天色愈發暗了下來,謝諶不動聲色地往外看,看似空曠的街道上,不知藏著多少暗衛,倒真是他的疏忽。

  懊惱一閃而過,他很快恢複如常的神色,壓低嗓音問:“這麽多暗衛,那公主猜猜,現在有人能看見你的姿態嗎?”

  說著,長臂收攏,他將人握得更緊。

  宋善寧身子整個一僵,後知後覺地察覺到兩人現在的親密,她已經和楚恒略訂婚,實在不合時宜。

  不出意料,懷裏的女子開始不停地掙紮,甚至伸手來推他,但謝諶卻將她禁錮得更緊。

  “你到底想如何?”

  鐵掌將她包裹得動彈不得,宋善寧終於放棄掙紮,眼裏漫上怒意。

  謝諶反問:“不是殿下在等我?”

  想到自己放在對著大街傻傻的喊他名字的樣子,宋善寧耳根當即緋紅一片,“謝諶!你胡說!”

  說話間,她還不自覺地抽出了手,在謝諶的胸口上,使勁地捶了一下。

  謝諶低頭瞧著胸膛上被他捶過的地方,像是笑了一下,但實際上唇邊勾起的弧度轉瞬即逝,他沒說話,光看著宋善寧的眼睛。

  在微暗的黃昏之中,她的眸子依舊明亮,卻沒有了從前的期待之色,更多的是防備和莫名的惶恐。

  俊朗的眉微不可察地蹙起,謝諶問:“怕我?”

  宋善寧狠狠咬了一下唇,不甘示弱地反問:“謝諶,當初是你剪碎香囊,趕我走,如今要眼巴巴地來公主府門前,你難道後悔了?”

  本以為謝諶會反駁,卻沒想到他隻是遲疑了一會兒,竟反問:“若我說是呢?”

  聽到這句話,宋善寧是真的愣住了,也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謝諶的不同來,她懵然許久,跟著抬頭去看謝諶的眼睛。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對視,謝諶絲毫未讓,但宋善寧卻先一步移開了視線。

  “謝諶,你在開玩笑,對嗎?”宋善寧問。

  但她並不需要謝諶的回答,而是接著道:“我已經和楚恒略訂婚,八月就將成親,謝諶,從前的那些,已經過去了。”

  她的聲音很輕,但能聽出來明顯的認真。

  謝諶聽她說完,才道:“公主曾說對我一見傾心,現在想來,不過是把我當成棋子?想要解一時之困。”

  宋善寧一怔,意識到謝諶或許已經知道了什麽,她無端心虛,又有些酸澀。

  當初,明明是他說的那句“自作多情”,才將她所有的堅持和勇敢都打碎。

  宋善寧瞪他,無意識地眨了一下眼睛,濃密的長睫好似蝴蝶的翅膀,輕輕扇動,攪得人心癢難耐。

  謝諶問:“當初殿下不由分說地出現在我麵前,也沒有問過我到底願不願意,如今我的行為,不都是和公主殿下學的?”

  他絕口不提自己的冷淡,反倒是將質問一般。

  宋善寧被他出爾反爾地態度搞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沉默許久,才道:“無論為何,已經晚了。謝諶,我已經訂婚了。”

  說完,她再度伸手將人推開,力氣比方才更大了一些。

  而謝諶也沒有再像方才那樣,用力將她禁錮在懷中,由著她掙紮出來。

  宋善寧以為他是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終於鬆了一口氣。她和楚恒略雖隻是協議訂婚,但婚後作為妻子該受的本分,和要承擔的責任,她也不會敷衍塞責。

  “今日的事,我不會和別人提起。”宋善寧道,“謝公子,你是君子,向來恪守男女之禮,今日別後,往後便當作從未相識,若是讓旁人知道,對誰都沒有好處。”

  對誰都不會說?

  隻怕她身邊的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隻有她自己還被傻傻地蒙在鼓裏。

  聽到這,謝諶忽然轉了個話題,說:“殿下是從宮裏回來的?”

  宋善寧有些警惕地睨著他,“你怎麽知道?”

  幾乎隻猶豫了一息的時間,謝諶便放棄了從這裏打探的念頭。

  她幹淨又尊貴地活了十幾年,謝諶忽然舍不得將她弄髒。

  更何況,若是讓她太早知道真相,隻怕更要對他敬而遠之。

  謝諶搖搖頭,道:“在長街上瞧見,情不自禁便跟過來了。”

  說完,他將扶著宋善寧的手指一並鬆開,徹底放她自由。

  該說的都已經說了,在謝諶瞧不見的袖子裏,宋善寧微曲了一下手指。

  從前還不覺得,但就是這段時間不見,她反而意識到自己對於謝諶或許已經生出了不一樣的情感,但在這時,說什麽都晚了。

  她不可能再嫁給謝諶,也不會再嫁他。

  謝諶人雖冷淡,卻是端方君子,相貌章品性都不差。

  他該有自己的幸福,而不是就這樣被她自私地毀掉餘生。

  她長長歎了一口氣,像是要把心裏的那一點眷戀與酸澀全都歎出去,然後才將有些零亂的腰帶和發簪整理好,轉身走出了那一方無人瞧見的角落。

  公主府的門前已經點上了一盞盞明亮的燈籠,半條長街都被照亮,可惜謝諶離得太遠,並不能被那燭光攏住。

  隻有皎潔的月色透過枝葉,在衣擺上投射出斑駁的光。

  可周邊卻是黑的。

  他本就生於黑暗,宋善寧卻以為他是光。

  但也無妨,他可以為她走出進光亮之下,也可以重新將她拉進黑暗之中。

  他向來不是君子,最擅長的,不過是裝模作樣。

  謝諶掌心生出汗意,卻自虐一般不挪動腳步,直到看見公主府的大門打開又合上,宋善寧的背影再也看不見。

  他才終於閉了閉眼睛,悄然離開。

  ,

  寧陽長公主府主殿。

  長公主臥房之中,苗若楓上半身布滿淋漓的汗,從床上退下來。

  床榻裏側,寧陽長公主宋梧已經睡熟,卷著錦被藏在帷帳之中。苗若楓自己撿起地上的長衫,直接套在身上,汗漬還沒下去,將後背狼狽的洇濕一片。

  他有些厭惡地皺了皺眉,卻沒有清水給他擦洗,隻得回去再說。

  剛剛係好扣子,便聽到外麵有極輕的敲門聲,像是在提醒什麽。

  苗若楓眸色有那麽一瞬的幽暗,隨即便恢複了正常,轉身走出了宋梧的臥房。

  廊下有等候多時的婢女,將燈籠遞給他,說:“公子慢走。”

  苗若楓和煦一笑,朝她點點頭,結果燈籠,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苗若楓和宋梧算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宋梧對他年少傾心,當初林家出事,便是她竭力將苗若楓從牢裏換了出來,之後藏進了自己的府裏。

  而宋梧今年已經年逾三十,卻依然雲英未嫁,在公主府裏深居簡出,低調地幾乎讓人忘了她這個人的存在。

  也正是因為她這般低調,才讓苗若楓可以在她的府邸裏深藏將近二十年。

  可苗若楓畢竟是罪臣,宋梧這公主再不受待見,也是名正言順的長公主,兩人的相處像是夫妻,卻實際連情人都不是。

  當年宋梧傾心苗家苗家小公子,是宋梧不自量力。

  可是現在身份顛倒,當初那不可一世的苗公子卻要借助這麽一個出身低賤的公主來保命。

  他不甘心,卻又沒辦法。

  在宋梧的人跟前,他並不敢表現出自己的真實態度,直到進了自己的臥房,他才徹底陰沉下臉。

  多寶架上擺滿了宋梧送給他的珍品名器,那般貴重,可這些在苗若楓看來,不過是備受屈辱的證據。

  他握住桌上的花瓶,想要一股腦摔碎,但終究忍住了。

  鐺的一聲,他又將瓷瓶放了回去。

  “怪不得舅舅這麽著急,原來是屈辱的日子早已過到頭了。”

  安靜的臥房忽然傳來一道男聲,苗若楓一驚,抬眼望去,卻見謝諶正握著一本書,旁若無人地走到了他的桌前。

  苗若楓抬眼看他,不算意外,聲音也很平靜,“專門來看我的笑話?”

  謝諶冷笑一聲,“我沒有那麽閑。”

  苗若楓一怔,“你想通了?”

  他有些懷疑地問:“這才多久,便想通了。”

  謝諶將那本從苗若楓書桌上拿的書扔給他,封麵露出來,寫著《越王傳》。

  “舅舅都自比越王勾踐,臥薪嚐膽了,”他壓下眼底的那一點嘲弄,語氣卻已經不算友善,“而我本身就是天子血脈,想要奪位,也正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