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算計
作者:將欲晚      更新:2022-09-29 22:24      字數:4568
  第28章算計

  28,

  分明是明媚的夏日, 宋善寧卻感覺渾身發涼。

  直到碧螺輕聲喚她,“殿下,您沒事吧?”

  她才終於回過神來,謝諶已經不見了, 狹窄的舊巷空蕩一片, 偶爾有風卷起新葉,拂在手背上, 燥熱。

  腳邊一片狼藉, 倒出來的中藥碎末混著塵土堆成一個土堆, 最上麵是被斬碎的香囊。

  碧螺無措地蹲下身子,“殿下,這……”

  她想揀, 又不敢去揀。

  宋善寧瞧見她的動作, 長長的羽睫微微一顫, 她伸手去拉碧螺,“不要管了。”

  滿地的狼藉像是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昨天救下她的人究竟是不是謝諶,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指間撚過袖口的金絲紋路, 硬質絲線有些硌手, 在指腹留下一道印痕, “走吧。”

  她不甚尊貴,卻也不想卑微。

  回程的馬車上, 宋善寧閉眼倚在車壁上, 全程沒有睜開眼睛。

  看上去好似睡著了,實際上心裏有一團理不清的亂麻。

  從她和謝諶第一次見麵時想起, 到今日, 都是一成未變的冷言冷語。

  他從未對她有過半分動搖。

  捕捉到的溫柔, 也隻是她的自作多情而已。

  想必這段時間的糾纏已經讓他十分困擾,他早已不耐其煩。

  那便這樣吧。

  她實在不願再往前,隻能另尋它路。

  隻是不知,還有沒有時間留給她。

  想了一會兒,她又安慰自己,本來昨日都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的。

  跳樓都敢,還怕什麽呢?

  宋善寧這樣想著,忍不住收緊手臂,將自己裹緊,隻差蜷成一團了。

  碧螺知道她此時心情定然不佳,不敢說話,默默守在一旁。

  到公主府後,她輕輕拍一拍宋善寧的背,“殿下,到了。”

  然後先下車,在下邊扶著宋善寧。

  剛握住宋善寧的手,她忽然眯起眼睛往周邊看了一眼。

  同為公主府,但是這永安公主府和寧陽長公主府卻不一樣,眼前這條小巷寂靜且守衛森嚴,除了十步一個的護衛之外,路上連一片落葉都瞧不見。

  宋善寧偏頭看她,“怎麽了?”

  碧螺蹙起眉,“總覺得有人跟著咱們似的。”

  宋善寧順著她方才看的方向看過去,“錢興為的人吧。”

  她今日未曾遮掩行跡,就這般大大方地出門去,定然會被人盯上。她心裏煩躁,亦不想理會,回去沐浴之後,便上床補眠。

  碧螺和銀梭都不敢打擾,偏偏宮裏來了人,說是林皇後宣她進宮。

  宋善寧沒有露麵,直接道:“我不舒服,不去。”

  那人自然不信,卻也不敢明目張膽地忤逆她的意思,在小廳等了近兩個時辰,都沒見到宋善寧的人影,無奈回宮複命。

  “你說什麽?”林皇後戴上鎏金耳鐺,皺眉,沒聽清似的,“再給本宮重複一遍。”

  那人跪在地上,肩膀都在發抖,顫顫巍巍地說:“殿下說,她不舒服,不想進宮。”

  當的一聲,林皇後將手裏的玉梳拍在梳妝台上,“她當真是這麽說的?”

  那人點頭,小聲回道:“是,奴婢不敢編排公主。”

  好啊,原本還隻是當麵忤逆,如今竟是連裝都不裝了,直接抗旨不見。

  可真是她生下來的好女兒。

  心頭怒氣騰然竄起火苗,林皇後沉著臉,不說話。

  底下跪著的那人把頭埋得很低,渾身都在不自覺地發顫,林皇後厭惡地瞧他一眼,“滾下去。”

  他忙不迭滾了。

  正巧釉心這時進來,端著一盤蜜瓜,柔聲勸慰道:“娘娘,沒準殿下是真的病了呢,您何必和她置氣呢。”

  林皇後端坐,目光落在鏡中,發現自己的眉心已經生出了紋路。

  她冷冷一笑,然後舒展眉眼,情緒變得快,語氣卻沒有半分起伏,儼然怒氣未消,“我若是和她置氣,隻怕真的氣死了。”

  釉心將蜜瓜撂下,給她揉捏肩膀。

  靜默片刻,林皇後問:“玉林回來了麽?”

  釉心算算時間,“想來應當是快了。”

  話音剛落,便聽到外間有通報聲傳來,“娘娘,玉林來了。”

  “讓他進來。”

  房門推開,一個年輕的小太監走進來,他跪下行禮,“參見娘娘。”

  林皇後已經靠到一旁的美人榻上,朝他抬了抬手,問:“怎麽樣,查到什麽了?”

  玉林回稟道:“已經查清楚他的身份。”

  林皇後懶洋洋的,其實並不是多麽關心,“誰家的?”

  玉林答:“竇承的徒弟,名謝諶。是廷安侯府的庶子。”

  廷安侯府,林皇後有些印象,還是因為當初為宋善寧挑選夫婿時,他家的長子謝謹曾勉強如果她的眼。

  為人一表人才,性子能力皆數上乘,隻可惜家室太低,她看過便直接否決了。

  嫡長子她尚且不放在眼裏,更別說庶出。

  隻是,她皺眉,“一個低賤的庶子,怎麽攀上的竇承?”

  玉林答:“謝諶的姨娘在府中並不得寵,他在侯府的處境也不得意,小時候被謝家二公子欺負,險些被打死,他偷跑出侯府,摔在一間醫館門口,正好遇上竇承的妾室。”

  “後來,也是竇承的妾室替他拿的看病的銀子,一來二去便熟悉了,正巧當時竇承是廷安侯的上司,他知道了謝諶身份和處境後,頗為憐惜,兩人又沒有孩兒,便幹脆收他為徒,當義子一般教養,一直到今日。”

  聽上去倒是巧合,這竇家夫婦也算善良。

  林皇後卻問:“沒有別的淵源麽?”

  玉林一怔,搖了搖頭,“沒有了。”

  林皇後嗤笑一聲,反問:“若隻是尋常偶遇,竇承敢為了這無名小兒忤逆陛下和本宮?”

  竇承是武將,最知道什麽是忠君盡心。

  太子早立,亦是皇上親選,便是他日後的主子。

  他這樣的態度,實在不尋常。

  玉林也覺出蹊蹺,但百般探查,確實沒有什麽其他淵源。

  林皇後琢磨一會兒,問:“你說,謝家的這個,是先和竇承的妾室遇上的?”

  “是。”

  她問:“竇承沒有夫人麽?”

  玉林自然也查過竇承,答得很快,“沒有。他從未娶妻,府裏僅有一個妾室。”

  "隻有這一個女人,那說明他對於這個女人很是寵愛才是,怎麽這麽多年都不扶正?”修剪得宜的指甲在掌心輕輕敲擊,林皇後道,“據本宮所知,竇承父母早晚,就算是個青樓伎,子,換個身份照樣能變大家閨秀,想扶正早扶了。”

  她推斷,“那妾室定然有問題,好好查查她。”

  玉林自然也是查過的,但她畢竟無足輕重,玉林沒有深究,聽到林皇後所說,他連忙答應,“是,屬下即刻去辦。”

  林皇後嗯一聲,她抬手揉一揉眉心,說了這麽多話,有些疲了。

  一直立在一旁的釉心很有眼力見,連忙道:“娘娘累了,你先下去吧。”

  玉林卻沒動,仍在跟前跪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林皇後沒聽見動靜,問:“還有事?”

  玉林說:“屬下今日在廷安侯府外監視著謝諶,發現他與一個人見了麵,之後又去探查,才發現……”

  林皇後不耐煩地打斷,“有話直說便是,總不能是和陛下認識吧?”

  玉林便直接說出答案,“是永安殿下。”

  “什麽?”

  林皇後一下子從美人榻上坐起身,“你說誰?”

  玉林低聲重複道:“是永安殿下。”

  他們怎麽會認識?

  玉林不等林皇後問,便自覺把自己查到的內容一股腦稟報給林皇後。

  最後不忘補充,“不過瞧著今日兩人相處的氛圍,倒像是吵架了一般。”

  無論如何,宋善寧與一個陌生男子不聲不響相處了這麽久,都沒有露出半分蛛絲馬跡,這並不是一個很好的跡象。

  再想到她對於錢興為斷然決絕的態度,林皇後揉一揉眉心,大致也猜到了宋善寧在想什麽。

  錢興為可以不是唯一的選擇,但決不能是謝諶。

  扔在人堆裏找不到的低賤出身,也敢肖想公主?

  林皇後冷哼一聲,平靜下來,“你先下去,先查清謝諶與竇承的淵源,然後再派人盯住永安公主府,看他們還會不會見麵。”

  “是。”

  玉林下去了,林皇後揉著眉心躺下,招手讓釉心給她按一按頭,“倒是我小瞧這丫頭了。”

  釉心斟酌著語氣,問:“奴婢猜,殿下應當是知道了錢世子的什麽傳言。”

  林皇後語氣有些疲倦,“男人麽,哪有不偷腥的。”

  這話釉心哪裏敢接,林皇後倒是不在意,接著道:“你瞧皇上,當初是怎麽對我的?如今照樣滿後宮的女人,庶子庶女還少麽?為君者尚且不能一諾到底,更何況這些年輕的孩子,何況,他已經向我承諾,在迎娶善善之前,不會有別的女人,更不會有孩子,他們錢家的嫡長孫,必定是要從善善肚子裏出來的。”

  她歎一口氣,“善善太年輕,不明白。她所認為重要的,其實並不重要,隻有握在手裏的權力,才是重要的。”

  釉心問:“那娘娘的意思,是還打算讓殿下嫁進惠國公府麽?”

  林皇後睜開眼睛,“自然。除了惠國公府,還有第二個人家能與他相媲美麽?太子位置不穩,更別提她的公主之位了。”

  釉心想到先前宋善寧的態度,不由得有些擔心,“可是殿下的性子,隻怕不會同意。”

  林皇後已經有了決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次,由不得她。”

  她坐起身,問:“小廚房今日可做了什麽新鮮糕點?”

  釉心答:“有栗子糕,榛子酥,還有紅豆牛乳糕。”

  宋彥文最喜歡吃甜的。

  林皇後說:“裝上紅豆牛乳糕,咱們去東宮瞧一瞧太子。”

  釉心,“是。”

  林皇後又道:“剩下那兩碟給皇上送去,就說本宮惦記他的身子,讓他不要過於勞累。”

  釉心下去傳話,林皇後又補充了一句,“你親自去一趟,務必要見到皇上的麵。”

  釉心會意,“是。”

  林皇後帶著釉玉去東宮看望太子,但是並未久留,晚膳之前便回來了,一回來就見順喜來傳話,“娘娘,皇上說,今晚來壽雲宮陪您一道用膳。”

  “好。本宮知道了。”林皇後微微一笑。

  順喜打著千兒退下,林皇後吩咐,“今日叫小廚房多準備皇上喜歡的菜式。”

  日落時分,皇帝到壽雲宮,林皇後屏退左右,親自伺候。

  用過晚膳,皇帝沒再急著走,兩夫妻一起挪到美人榻上,皇帝看書,皇後倚在他身邊繡一個荷包。

  皇帝的注意力被吸引,“繡給文兒的?”

  林皇後把繡花繃子朝向皇帝,“紫氣東來,金龍騰雲。除了陛下,還能是給誰?”

  皇帝微怔,順勢握住她保養得意的手背,“怎麽想起來給朕繡東西了?”

  林皇後睨一眼他的腰間,“想著陛下現下佩的這個有些舊了。”

  皇帝低頭,腰間的這個簇新,哪裏舊了?

  轉念一想,仿佛是錦繡宮德妃送來的。

  他輕輕將林皇後攬在懷裏,語氣溫柔許多,“吃味了?那等你這個做好了,朕再也不戴旁人送的了。”

  林皇後輕輕掙紮了一下,“多大人了,陛下也不嫌肉麻。”

  她從皇帝懷裏拱出來,但還是坐的更近了些,兩人肩膀挨著肩膀。

  皇帝將書扔下,閉上眼睛將她抱緊,“你多久沒給朕繡東西了,自從有了文兒,你對朕疏遠不少。”

  林皇後嗔道:“為人父母,怎麽能不為兒女操心呢?”

  說著歎了口氣,“這一雙兒女,沒有一個讓臣妾省心的。”

  皇帝輕聲問:“怎麽了?”

  林皇後說:“還不是善善的婚事,臣妾為她挑的錢世子,她不滿意。”

  皇帝不甚在意,“善善不喜歡便算了,另挑一個便是了。”

  林皇後說:“錢世子一表人才,為人也正派,還對咱們善善早已真心相許,臣妾實在是……”

  她頓了頓,又主動挑開,“臣妾知道,善善的身份配不上錢世子,民間也有流言紛紛,說臣妾不自量力。可臣妾是他們的親身母親,哪能不為子女打算?”

  “錢世子正好心儀善善,臣妾才順水推舟的。如今若是再拒絕他們,恐怕真惹得錢家不滿了。”

  皇帝蹙起眉,“他們敢。”

  他安撫似地拍拍林皇後,“別提那些了,朕一直把善善當親生女兒看待,不會讓他們欺負了她。”

  說著一笑,“朕都不在意這些了,你這親娘倒是總拿出來說。”

  “臣妾還不是怕了。”林皇後說:“當初臣妾和陛下……”

  話說一半,忽然停住。

  她柔順地往皇帝身上一靠,“臣妾失言。”

  皇帝沒再出聲。

  林皇後接著道:“若是真的拒婚,臣妾隻怕惠國公府會將這回事算在文兒身上。”

  “文兒若真出了什麽事,臣妾才真是一死都不能謝罪。”

  她輕輕柔柔地說:“陛下也別怪臣妾偏心,畢竟,文兒才是陛下的親生血脈。”

  皇帝沉默下來。

  他雖然疼愛善善,但若是真因為她影響到兒子,必定是要有所取舍的。

  他長歎一聲,問:“阿雲,你想如何?”

  ,

  這一回,宋善寧在府裏整整悶了三日。

  期間皇後沒有再派人來,卻收到了幾封康平王府的帖子,還有楚恒略送來的一些新奇物件。

  宋善寧一個沒看,一個沒理。

  直到第四日傍晚,她正用晚膳,忽然看見皇帝身邊的順喜急匆匆地闖進院子。

  順喜在皇帝身邊伺候幾十年,城府頗深,無論發生什麽事都是樂嗬嗬的。

  宋善寧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這幅模樣,連忙迎出去,“順喜公公,怎麽了?”

  順喜滿臉焦急,“殿下,太子遇刺,陛下召您即刻進宮!”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就是文案部分了!我也很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