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救他
作者:南間      更新:2022-09-27 19:30      字數:5099
  第51章 救他

    沈野皺眉一瞬, 而後輕笑冷聲:“九公主在我這兒何必還做出不知情的樣子,你既知道餘家的事,難道不知為何?”

    江念晚愣愣地看著他, 對他麵上這份理直氣壯的譴責不甚理解。

    還能為何?

    不是因為他要為母族複仇, 怎會是為了她?

    瞧著江念晚微怔的神色,沈野有些詫然, 而後心底浮現些許猜測。

    他肅了些神色問:“公主外祖意欲利用和親來平息赤赫一事,公主不知情?”

    “和親?”愕然間, 江念晚輕聲重複了下這兩個字,眉間神色一點點凝滯,她問, “什麽和親?”

    沈野頓了半晌,而後終於清楚她並不了解真正的原因,神色緩了些許, 措辭時卻開始有些猶豫。

    按九公主這樣的個性, 知道了事實真相, 也確實是一種殘忍。

    他沉默了片刻, 而後緩聲道:“兩年前赤赫族一戰,滿朝皆傳是餘驍反了, 但他沒有。”

    兩年以來一直堅定的信念在旁人口中重又得到印證, 江念晚嘴唇微顫:“是, 我外祖怎會——”

    “他為了救餘小將軍, 與赤赫族置換的條件是讓公主嫁與年逾花甲的罕王。那時赤赫已侵占嚴州, 他放兵不管隻身回朝,隻是為了用九公主你的命來換餘小將軍的命。他是沒有反, 臨陣脫逃, 卻也與叛無異。”

    沈野的聲音很平靜, 盡力用穩定的情緒將這件事傳達給眼前的人。

    江念晚一瞬抬眸,怔怔地看著他。

    窗外漫天飛雪,被雪色折射的細碎的光落在眼底,織不成一片完整的色。

    她遲鈍地回想著沈野這句話中每一個字眼的意味,卻隻有挫敗又失常的麻木感受一點點蔓延開來。

    不是太好理解的,不是嗎?

    沈野在說什麽?

    她一直敬愛敬重的外祖,想用她的命,去換舅舅的命?

    連江念珠都詫異轉過眼看向沈野:“你說什麽呢?這……餘老將軍、餘老將軍可是九公主的外祖啊!”

    沈野嗤笑一聲,聲音冷了些:“他也配被九公主喚一聲外祖嗎?罕王是如何磋磨幾任妻子想必公主也有所耳聞,公主若真去了赤赫會是什麽下場,想必不用我說了。”

    江念珠麵色微白。

    赤赫雖是外族,但罕王連克幾任妻子暴斃,南鄭也有所耳聞。

    對外雖都傳言是幾任王妃身體病弱,但實際上市井早有隱秘消息道出,罕王最是好色,尋常侍候難以滿足其特殊癖好,常常有各種折磨手段讓妻妾苦不堪言,沒幾個能活過一年的。

    她厲了聲音,咬著牙道:“他也配做人!虧他想得出來!”

    室內一時沉默,江念珠和沈野皆斂了聲音,望著江念晚。

    江念晚在椅子中縮著,本就瘦削的身子顯得格外單薄,輕而弱的聲音像箏線,似乎能被風吹斷。

    “沈小將軍所言,可是真的嗎?”

    “我知道這件事對公主來說很難接受,”沈野歎息著看她一眼,緩著聲音道,“但這樣的事情,我不會騙公主,也沒必要騙公主。”

    “父皇呢,父皇……也同意?”聲音澀得發緊,她輕聲問。

    沈野搖搖頭,墨黑的眸子凝著她道:“赤赫兵力不弱,若能和平解決兩線問題,於大局而言,對南鄭並不算虧。帝師不敢賭陛下的心意,所以未曾上報此事,隻以餘驍叛逃來回稟。”

    “所以,他……”忽然覺得從喉間吐出字句很艱難,江念晚輕聲問,“他是為了我?”

    似是歎了口氣,沈野低低地笑了一聲。

    “要不然呢,公主以為呢?帝師那樣性情的人,本可以在朝中明哲保身一世,留得最幹淨的聲名。卻為了公主你次次被人抓住把柄,和那些破事掛上牽扯,被前朝那些瘋狗亂咬,現在人都在詔獄裏,還不知道受了什麽磋磨。公主恨他?可——”

    “他沒有辦法啊。”

    “如果是公主在兩年做選擇的話,你願意眼睜睜看著他去死嗎?”

    江念晚一直怔怔地聽,這段時間被悶沉在心底的感受後知後覺地湧現蔓延,坍塌的信念和巨大的痛楚幾乎要將人吞沒。

    “我知曉公主定是聽信了旁人的一些說辭,今日才會這般決絕。但時至今日,九公主難道還不明白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嗎?”

    室內很安靜,沈野的聲音很緩慢。

    “這世上旁人做事時或許會有權衡,但隻有他會不顧一切後果地選擇你。九公主若是不信我說的話,不如親自去問問吧。”

    *

    禦書房外,江念晚跪在雪地裏,沒顧高蘊的阻攔。

    九公主是個什麽性情的孩子,高蘊兩年前就領教過,自也知是為何事來的,見勸阻不得,抱著手站在一側有些為難。

    天實在是冷得可以,九公主前兩年跪在雪地裏落下的寒病,到現在每年還會發作,眼瞧著已經跪幾個時辰了,現下人臉都已經白了,今日若再有個什麽……

    實在是讓人頭疼。

    “九公主,您就別讓奴才難做了,陛下今日朝務繁忙,真的沒有空見您啊!”

    江念晚不語,隻垂眸跪著,似是察覺不到冷意一般。

    正當高蘊一籌莫展之時,禦書房的門忽然傳來聲響,高蘊得救一般望過去,忙服侍過去:“陛下。”

    皇帝冷著臉走到江念晚身側,斥道:“多大了還這樣任性!今日你過生辰,朕給你留臉麵,趕緊滾回你宮裏去,別讓朕喊人!”

    “父皇。”江念晚並未被他的厲色嚇退,而是直接膝行著抱上他的腿,攥著龍袍一角不肯放手。

    她心中早備好說辭,眼下雖跪著聲音卻清晰。

    “他私自回宮不稟是為了給兒臣過生辰,是兒臣同他鬧來的,父皇若要怪罪,不如怪兒臣。”

    “你!”皇帝一時間氣得說不出話,甩了下衣袍道,“你先放開!成何體統!”

    “父皇,他知曉回宮必會受問責,故才想先來見兒臣一麵,父皇,他是為了兒臣才惹得父皇不快,兒臣才是罪魁禍首,求父皇明鑒——”

    “他也知他會被問責,他做過的那些事,還不夠他入詔獄的嗎?能殺女人的人,你也敢要?”

    “前朝的事兒臣不敢置喙,但殺徐綺一事,他是為了兒臣,”江念晚臉色白了幾許,頓了頓之後才又開口,“徐綺曾將兒臣綁架到萬金樓中,意欲讓人將兒臣扔到後府。”

    她說得很收斂,語氣之中卻還是藏不住驚懼。

    皇帝驟然低眸,默了片刻,而後皺眉問:“這樣大的事,為何之前不告訴朕?”

    “兒臣本就是私自出宮,”江念晚咬了下嘴唇,輕聲,“不敢。”

    她現在跪在雪地裏,朱紅色的衣裙被雪洇濕出一片痕跡,發絲帶著冷汗貼在額邊,眼角帶著些微紅。

    皇帝低頭掃過她一眼,眉心凝滯了瞬。

    “這世上什麽樣的好男兒沒有,朕自可以為你尋更好的。”

    陸懸辭身居這樣的高位,難免要常常卷入紛爭,待在他身邊,總是難言安穩。

    “他為了兒臣做了這麽多,兒臣別無所報,隻能同樣堅定地選擇他。”

    她聲音近乎哽咽。

    “父皇,兒臣隻要陸執。”

    *

    “公主……公主!詔獄是不準人來看望的!”詔獄長使見來人徑直往裏進,慌亂都寫在臉上,隻得匆匆收了刀,生怕傷了眼前的人。

    “我不是來看望他的,詔獄可進不可出的規矩我知道,薛長使不必著急。”

    “那……”

    江念晚指揮著人將物件抬進詔獄,給一眾人都看傻了。

    “我早前與帝師有婚約,他今日之罪與我有關,我是來陪他一起的。”

    對麵的人半晌沒回過神,懵怔道:“什麽?”

    江念晚回眸認真看他一眼:“我父皇已經同意了。”

    薛長使還愣在原地,那側有人源源不斷地往詔獄內送小物件。

    江念晚吸了下鼻子,輕聲道:“對不住了長使,本公主自幼嬌生慣養,前些時日還病著,父皇說過,是準我好好休養的。我聽說詔獄隻是個審人的地方,應該不會讓我死在這吧?”

    “……”瞧見被送進來的軟塌和金絲被,薛明隻覺得平日裏自己都沒見過這些精致玩意,更遑論在詔獄這等森嚴地方了,一時間頭比兩個大,心中淩亂。

    “何事吵鬧?”杜使長聽見動靜,自一暗室之中走出來,眉頭皺得很緊。

    薛明小心懼怕地喚了句:“司使長。”

    瞧見江念晚,杜琛愣了一刻,而後冷冷地看向薛明,聲音極沉:“你命不想要了?”

    “屬下有罪,隻是九公主稱是陛下授意……屬下未敢相攔。”

    江念晚沒看他,隻瞧著他身後那個暗室,敏銳地感受到一絲令人心悸的血腥氣。

    詔獄近來隻有一件大事,所以——

    她驟然跑過去。

    裏麵的人坐在椅上,兩隻手腕被枷鎖拘著,垂頭闔著目。

    眼睫在他微白的麵色上映出些微陰影,身上外袍中的白色裏衣的邊也滲出些微血跡來。

    杜琛追過來,瞧見九公主乍然紅著眼瞪過來,竟直接去抓他腰間的佩刀。

    “還不快來人!別讓九公主傷著自己!”

    他一躲沒讓她抓到手中,江念晚卻直接拾了地上刻印的短刀,聲音帶著哽咽,沉促又激動:“你們不要命了,竟敢對他動私刑!”

    說罷就一刀劈過來。

    杜琛人都傻了,也不敢真拿出刀槍和公主抗衡,隻得不斷地躲,皺眉勸道:“九公主雖貴為公主,但到詔獄來就該守詔獄的規矩……”

    卻實在沒什麽說服力。

    眼見著這刀要落到人身上,薛明忙高聲道:“九公主誤會了!詔獄哪敢對帝師動刑,帝師身上的傷是之前在許州受下的!”

    江念晚手上動作終於停了一停,抹了把眼淚怒道:“那他怎麽這樣憔悴?”

    “審……審得久了點。”

    “多久?”

    薛明低了低頭,小聲道:“從收押到現在……這是詔獄的規矩,抱歉公主。”

    也就是說,他從回京到現在,連眼都不曾闔上過。

    “你們怎麽敢的……”聲音囫圇地從喉嚨裏迸出來,江念晚狠狠用手背擦了下臉,嬌軟的聲音頭一次又狠又厲,“叫太醫啊!他都傷成這樣了!”

    詔獄裏的人對視一眼,神色凝滯。

    來了詔獄的人,哪有叫太醫的待遇。

    杜琛皺著眉無聲沉默,於心下權衡著。

    九公主既敢說是陛下的意思,想來也是陛下在給出態度了,自不能太過苛待。

    他咬了下牙,沉著臉妥協道:“聽九公主的,送帝師回牢室罷。”

    “他身上的罪有我的一半,我與他現下有婚約,把我二人關在一起吧。”江念晚道。

    “……”杜琛沉默了好半天,皺眉道,“公主,這不合規矩。”

    “那你就殺了我吧,”江念晚一把將坐在椅上的人抱住,聲音很冷,“我到死就可以放手了。”

    杜琛深吸了口氣,而後朝身後擺了擺手,示意人去安排。

    “順便說一句,本公主身子嬌弱得很,這些時日的病還未好,詔獄裏太冷我受不住,還望多加些炭來。還勞煩杜使長問問太醫院,顧全我的藥和飲食。”

    “……”剛要說什麽,杜琛對上江念晚坦蕩的視線。

    江念晚淡淡開口,聲音卻不容置喙:“杜使長見諒,是父皇說容我照料好身子的,您若是有疑惑,不妨直接去問禦書房。”

    杜琛悶了半晌,最後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到底還是轉身走了。

    江念晚終於得以卸下一身的防備,手卻因後知後覺的懼意而微顫,隻下意識抱緊了懷中的人。

    他身上的血腥氣很重,江念晚碰了他幾下又無措起來,生怕觸及他的傷口,隻得又退到這暗室的一側,攥著手看著他。

    許是因為剛才的吵鬧聲,陸執自淺眠中清醒了些,手指動了一動。

    江念晚張了張口,恰對上他墨眸睜開。

    喉嚨泛緊,江念晚眼睛紅得像兔子一樣,隻無聲凝著他。

    他視線中的情緒不明,微白的唇色襯得人此刻顯得分外脆弱,眸色也不甚清明,盯著她看了半晌後,手腕下意識用力,想去拉她。

    卻忘了腕上還有枷鎖,他這一掙,手腕上的皮膚被劃傷了些。

    有尖銳的刺痛傳遞過來,讓他清醒了不少。

    這才意識到不是夢。

    她真的站在自己麵前。

    “幹嘛啊!”帶著哽咽的聲音著急地響起來,小姑娘不知道怎麽表達心疼,隻會又氣又惱地掉眼淚。

    她一把握住他的手不讓他再動,唇瓣咬緊了。

    “以前的事,我以後再和你算賬,你先給我好好活著,聽到沒有!”江念晚凶巴巴地朝他喊。

    陸執沒說話,手動了下,承在她小手之下,將她與沾血的枷鎖分開。

    “又幹嘛!”

    喉結動了下,陸執低頭,克製著沒去看她帶著淚的眸光,輕聲:“髒。”

    “你胡說……”攥著掌心忍著卻還是忍不住,複雜的情緒湧上來,江念晚不太敢碰他,兀自蹲下身,伏在他膝上,咬著牙沉默著。

    很淡的熱意在膝上蔓延開,他喉間有些緊。

    “別哭,”聲音有點啞,“我沒法抱公主。”

    “不用。”江念晚撐著嘴硬,眼淚卻越發洶湧。

    “之前的事,是我對不起……”

    “你別說話了!”

    小姑娘情緒失控,陸執手收得越來越緊,微別過臉,輕歎息。

    “別不開心,”他聲音很低,為她的難過作出妥協,“公主想怎麽做,我都答應。”

    江念晚吸了口氣,問:“什麽都答應嗎?”

    心口不可控製地發涼,陸執沉默了片刻,抬起頭來看她。

    暗室中燈火昏暗,他漆黑的眸子掛上格格不入的溫柔。

    沙啞的聲音近乎繾綣,他笑著妥協:“都答應。”

    如果她不快樂,什麽都會變得沒意義。如果她真的痛苦,他也可以不再出現在她麵前。

    隻要她能開心。

    “那你聽好了,我要你陪我過生辰,過幾十次,過一百次。你膽敢食言,我就狀告刑部你不修夫德,讓你坐大牢。”她惡狠狠威脅道。

    陸執微怔。

    很久之後,他輕聲問:“公主不怪我?”

    “怪啊!”江念晚聲音裏帶著惱,恨不得咬他,看他現下又實在覺得可憐,隻得作罷。

    最後隻瞪著他,悶聲道:“就怪你什麽都不和我說,我本來再也不想見你了。”

    他沉默片刻,應下:“是我的錯。”

    江念晚臉伏在他膝上,很輕地吸了下鼻子。

    “祝我生辰吉樂,我就原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