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起風
作者:四沂      更新:2022-09-27 11:17      字數:7144
  第86章 起風

    八月底, 近九月,夏天的尾聲。

    南華連下了幾場雨,溫度徹底降了下來, 夜晚的空氣透著涼。

    書房的窗戶並沒有全部關緊。

    也許是陳望不喜歡沉悶的空氣,書房的窗戶一年四季都會打開一半。

    陳綏聽見窗外風吹樹葉的響聲。

    如果沒記錯,那是他媽媽舒桐從前買回來種下的梧桐。

    因為剛好靠著書房的窗戶這邊,無論是春夏秋冬的哪個季節, 無論坐在書房的哪個角落, 隻要往窗邊望,都能望見那棵梧桐樹。

    下午時分, 夕陽將落,梧桐樹會透過窗戶在書房的牆麵和地麵投下斑駁搖曳的光影。

    可能是因為這個,才避免了被鄭淑媚連根拔起丟掉的命運。

    陳綏拉開書桌邊的椅子坐下, 翹著腿, 一副隨意又頑劣不堪的模樣,仿佛根本就沒有把對麵這個父親看在眼裏。

    “過來看看您。”他說,唇角笑意沒有掩藏, “最近過得還好嗎?”

    陳望看著他,忽然覺得十分陌生。

    雖然, 他似乎從來就沒有看懂過這個兒子。

    但隱約間, 好像又覺得他很熟悉。

    像他, 又不太像他。

    轉瞬, 他低著頭, 自嘲地笑了。

    也許是他從未將全部的關愛都放在這個兒子身上, 以至於對他的了解太少, 竟片麵又單純地以為他是出了車禍後看透世事有所改變。

    可是, 他是舒桐的兒子。

    溫柔又倔強的舒桐, 眼裏容不下沙子,一生要強的舒桐。

    因為他犯了錯,因為他給不了一百分的愛就寧願死掉的舒桐。

    她的兒子,又怎麽可能輕易地原諒他犯的錯。

    “你想要什麽?”陳望問他,“是陳氏企業?除此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麽值得你再過來一趟。”

    這段時間,他跟陳綏爭吵,憤怒地指責,對他發泄怒火,然而陳綏卻從未像以前那樣跟他正麵衝突。

    事到如今,他連大罵也懶得耗費力氣。

    就隻是覺得,這個兒子比他想象中更狠更可怕,比年少時更沉穩能忍。

    聽見他這話,陳綏挑眉笑了下:“陳氏企業?您要送我嗎?”

    “癡心妄想。”

    “我想也是。”陳綏雙手落在座椅扶手上拍了拍,麵容冷峻,“所以——”

    他起身,最後看陳望一眼:“我搶了。”

    座椅推拉的聲音響起,空曠的書房蕩起腳步聲的回音。

    房門被“啪”的一下關上,陳綏徹底消失在眼前。

    就像是一場短促的幻覺,一切還和之前一樣,淒清、孤寂,隻剩下窗戶外梧桐葉被風吹動簌簌作響。

    陳望轉頭望向窗外,那樹梧桐在地板上投出搖曳斑駁的黑影。

    恍惚間,又回到跟舒桐琴瑟和鳴的那些年。

    這世間,有些事,行差踏錯一步,就已經注定步步錯,再也回不到當初。

    什麽都能補,唯獨感情。

    覆水難收。

    梧桐葉搖曳得更快了。

    舒桐愛哭。

    也許又要下一場雨。

    陳綏回到聞喜之住的地方時,她正在準備晚飯的最後一道菜。

    白色的居家T恤裙,寬鬆舒適,露出細長的小腿。長發隨意地紮了個丸子頭,有些鬆,垂下淩亂的幾縷碎發,纖長的脖頸在燈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

    回來的半路上,風雨已至,街道地麵落葉翻飛,轉瞬被暴雨淋濕,順水流進下水道。

    這世界都是淩亂又淒清的。

    但回到家,有聞喜之在的地方,外麵的風雨就隻屬於外麵。

    廚房裏傳來熱油下鍋的聲響,放了花椒,熱油激發出香味。

    家的味道。

    陳綏走進廚房,從背後抱住聞喜之,下巴擱在她肩頭,嗅她頸側,滿足地喟歎:“好香。”

    一時也叫人分不清,他到底在說人還是菜。

    聞喜之抬抬胳膊聳肩,試圖把他抖開。

    “去洗碗盛飯。”

    小碗,青綠色,剛好一對,是聞喜之大學去旅遊時買的。

    那時想得單純,就覺得好看,剛好又是一對,想等陳綏回來一起用。

    如今看來,也是某種意義上的願望實現。

    陳綏用清水過了一遍碗,盛了飯端出去,又折回來端菜。

    聞喜之跟他一同出來,看見自己座位麵前那一碗盛得冒尖的飯,讓他弄一點過去。

    “太多了,吃不完。”

    “多吃點。”陳綏給她加了菜放到飯尖尖上,“不然會餓。”

    聞喜之沒多想他這話,端起一旁的杯子喝水,隨口回到:“大晚上吃那麽多幹嘛。”

    “幹,我。”

    “咳咳……”

    聞喜之差點一口水噴出來,好不容易往下咽,嗆到喉嚨,撐著椅子靠背偏向一邊彎腰咳嗽。

    “瞧你,至於這麽激動?”陳綏抽了紙遞給她,“素太久了?”

    他這人說話好像從來不會覺得害羞,聞喜之時常驚訝他張口就來的葷話,仿佛一不小心就踩到他的點了。

    但偏偏又不知怎麽嘴欠,順著他的話往下說:“我怎麽那什麽你,難道我買個假的那東西,跟你第四愛?”

    “啊。”陳綏抿唇,若有所思,“看來你喜歡一些新奇的玩法?”

    “……”

    “給你買點小玩具?”

    “……吃飯吧。”

    近幾個月倆人見麵待在一起的時間都不多,聞喜之要忙公司裏的事,新產品的研發她需要加班,陳綏則一直在忙著解決陳宜和鄭淑媚。

    想起他說今天回了趟陳家別墅,聞喜之關心地問:“事情都解決完了嗎?”

    “差不多,公司裏的事在收尾,也就那樣,忙是肯定忙的,但以後下班不用再回那地方,能更多的時間陪你。”

    陳綏說著,抬眼看她,眼裏閃著細碎的笑意:“是不是挺開心的?”

    是挺開心的。

    聞喜之壓著笑不肯承認:“也就還行。”

    “看來你是真沒想我,就還行?”

    “不然呢?”

    陳綏吃著飯,意有所指:“嘴上說不想我,心裏肯定想了,要是心裏也沒想——”

    “總有地方想了。”

    “瞎說什麽……”聞喜之在桌下踢了他一腳,“能不能矜持點兒。”

    踢了過去,連腳帶小腿被勾住,收不回來。

    “到底誰不矜持?”陳綏哼笑,“吃著飯就開始勾我。”

    “誰勾你……”聞喜之往回拽了兩下,沒拽動,“鬆開,吃飯呢。”

    “想沒想我?”

    “不想……想了。”

    “哪兒想?”

    “陳綏!”

    “不說?”陳綏使壞,不顧她的嬌嗔,慢悠悠地盛湯喝,“不說就這麽待著。”

    這叫人怎麽待著。

    聞喜之爭不過他,隻能妥協,臉頰發熱地說他想聽的話:“哪兒都想了。”

    陳綏還不肯輕饒她:“哪兒具體都是哪兒啊,你不說我怎麽知道。”

    “……”

    這飯聞喜之是吃不下去了。

    “你能不能做個人啊?”

    “不能。”

    “……無恥。”

    聞喜之不肯再說具體,小腿上貼著的西裝褲麵料冰冰涼涼的,輕輕柔柔地往上往下劃過。

    令人心悸的癢。

    始作俑者還若無其事地喝著湯,掀著眼皮瞥來一眼,語氣淡然地追問:“哪兒想?”

    聞喜之握緊掌心,是真想了。

    但有些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陳綏盛了碗湯推過來:“瞧你,臉紅成這樣,熱的?喝點湯補補水。”

    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桌下的腿卻完全是紈絝子弟的流,氓行徑。

    聞喜之才不要喝他盛的湯,就這麽耗著,不肯再開口說一句話。

    好半晌,陳綏妥協,鬆開她的腿,讓她喝湯。

    “嗬,一句我想聽的也不肯說。”

    聞喜之哼了聲,端起湯碗小口小口地喝,忽然想起個事兒:“明天聞珩帶寧寧見家長,我也要回去,你……”

    “想帶我回家?”

    “沒,就是讓你別等我吃飯。”

    陳綏“哦”了聲,起身收拾碗筷。

    看起來有點不開心的樣子,聞喜之喝完湯,端著自己的碗跟進去,小聲問他:“你不高興了?”

    “我有嗎?”

    “好吧,那就沒有。”

    聞喜之把碗放下,轉身出去。

    跟陳綏戀愛也幾個月了,但她還沒跟家裏提過,不知道家裏有沒有聽說什麽。

    明天是聞珩帶女朋友見家長的日子,不能貿然帶陳綏回去。

    近幾月都太忙,沒太多時間親密。

    陳綏餓久了,洗澡的時候就有點瘋。

    玻璃浴房一側的牆麵開著窗戶,外麵雨聲嘩嘩,裏麵熱水從蓮蓬頭落下,衝刷著地麵,熱氣繚繞,像團散不開的雲霧。

    隔著被霧氣蒙上的玻璃也看不太清,到底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隱約的輪廓,搖曳晃動。

    除了雨聲和熱水衝刷地麵的聲音,似乎半路又起了別的聲音。

    斷斷續續的,像哭泣一樣,又低又細碎。

    “陳綏……”

    “嗯,低頭。”

    “不……”

    “乖,低頭看一眼。”

    不知道他在哄著人低頭看什麽,等人看了,又湊上去壓抑著低沉嗓音問:“好看嗎?”

    把人羞得都要哭了:“不……”

    “明明很喜歡。”

    “你看,一點兒都不舍得我離開……”

    因為說話太不知羞,被雙手捂住嘴,女聲帶著哭腔,也分不清是在求還是在命令:“不許說了。”

    “嗯……不說。”

    “隻做——”

    “嘶……放鬆點兒。”

    再到後來,被聞喜之邊哭邊罵。

    陳綏跟瘋了似的,越被罵越來勁,竭盡全力地感受她,也讓她感受自己。

    聞喜之不知道那是淩晨幾點。

    隻知道,也許下一刻就要死掉。

    然後,昏睡過去。

    次日醒來,有種自己是被從什麽災禍現場撿回來的錯覺,連動根手指頭都沒力氣。

    床旁邊是空的,沒人。

    外麵響起腳步聲,門鎖轉動,房門被輕輕推開,探出一顆帥氣的腦袋。

    四目相對,那人笑起來:“醒了?”

    下一秒,聞喜之抱起石頭砸過去。

    沒什麽力氣,落到床尾。

    “嘖……”陳綏膽大又冒險地走過來,仗著她沒力氣捏她臉,“大清早撒氣,沒喂飽你?”

    “滾啊……”

    本想氣勢十足地罵他,張口才發現嗓音又沙啞又低,罵人都軟綿綿的,像撒嬌。

    聞喜之又羞又氣,伸手推他:“走開。”

    渾身都是軟的,使不上什麽勁,抵著他推反倒像是在撓癢癢。

    陳綏低頭瞧著她,絲毫不反抗,任由她推,嘴上卻很欠:“又想了?”

    聞喜之把被子往上一拉,蒙住腦袋,不肯再搭理他。

    真是奇恥大辱,因為被做到沒力氣,幹什麽都像在撒嬌。

    等她好了,非得打他一頓。

    吃過早飯,聞喜之得趕回家裏。

    補充了體力,人也精神清醒過來,說話聲聽著很正常,隻是脖子和鎖骨上的紅痕遮了好半天才遮住。

    陳綏開車送她,一路上都沒得個好臉色。

    臨近家門前,聞喜之提前下了車。

    原本片刻不停地要離開,被陳綏拉住要跟她說會兒話。

    “什麽時候帶我回家啊,聞大小姐?”

    聞喜之語氣很淡:“你沒長腿嗎?”

    “靠。”陳綏又氣又樂,靠在車門上站著,反手拍了一下,“不就昨晚用力了點兒嗎,至於氣到現在?”

    “哦。”聞喜之麵無表情,“你誰啊,怎麽在這兒?”

    “你男朋友,你baby。”

    聞喜之點頭:“你是挺卑鄙的。”

    “……”

    “之之——”

    倆人正鬥嘴,遠遠傳來道溫柔又歡喜的喊聲,是尤語寧。

    聞珩跟尤語寧也到了,車慢慢停在倆人旁邊,尤語寧探出車窗,被聞珩糾正了稱呼,笑著喊姐姐。

    轉而看向一邊的陳綏,猶豫了下,喊了聲:“姐……夫?”

    陳綏被她這聲姐夫喊樂了,倚著車門笑得不行,禮尚往來地回她:“弟妹。”

    給人都喊害羞了。

    聞喜之換掉剛剛在陳綏麵前的黑臉,溫柔笑著喊了聲寧寧,搭上聞珩的車回去,丟下陳綏一個人立在車邊。

    知道她在看,陳綏點了支煙,夾在指尖,抬手揮了揮,上車離開。

    聞潤星跟孟佩之早就了解過尤語寧,知道她是個家世可憐但人卻很好的女孩子。

    第一次來家裏,倆人對她關懷備至,處處周到,怕她在這裏受丁點兒委屈。

    聞喜之本就是聞珩叫回來替他鎮場子的,怕他小女朋友第一次來家裏緊張拘束,說有她在好歹會沒那麽害怕。

    當然是他多想,聞潤星跟孟佩之一開始確實想要他找個門當戶對的女朋友,但他叛逆,不願意找,就喜歡這個,喜歡了十年。

    他們了解了尤語寧的一切,知道她除了家世不好,爹不疼娘不愛,其餘都很好。

    善良溫柔,工作能力優秀,事業有成。

    是聞珩這麽喜歡喜歡了這麽久,寧願舍棄一切也要追逐的人。

    他們欣賞尤語寧的堅韌,也心疼她過往的遭遇,本來也是很好的父母,第一次見麵,對她像親女兒一樣好。

    不,也許比親女兒還要好。

    聞喜之看著他們親密和諧,有說有笑,什麽話題都共同參與,絕不會冷落尤語寧半分,心裏欣慰也酸澀。

    好像,自己又被忽略了。

    她知道,因為這是聞珩第一次帶女朋友上門,要好好對人家,體貼周到是應該的。

    但是,還是會有些委屈。

    似乎從前到現在,她都可以照顧好自己,懂事聽話,不哭不鬧。

    所以,被忽略好像也是正常的。

    她省心,他們放心,自然不會將更多的注意力傾斜在她身上。

    晚飯是在花園裏草坪上做的燒烤,還看了場電影,又從樂器室搬了樂器出來,組成個小型樂隊,在花園裏的草坪上開音樂會。

    美好而浪漫的傍晚,臨近尾聲時突然下起暴雨,大家都忙著往裏跑。

    聞潤星護著孟佩之,孟佩之回頭喊尤語寧:“寧寧快點進屋,這雨下大了!”

    聞珩護著尤語寧往裏跑,尤語寧回頭喊聞喜之:“姐姐,你也快點兒!”

    她們成雙成對,各自有人護著、有護著的人,也互相關心,在暴雨來臨時一同往家裏奔跑。

    聞喜之獨自一人留在後麵,有條不紊地安排傭人把樂器搬進去,以免淋壞。

    聽見尤語寧的喊聲,抬頭望去。

    他們都跑得好快,似乎沒人關心她有沒有跟上。

    隻有尤語寧,回頭叫她一起。

    並非其他人不關心。

    聞喜之想,他們是愛她的,隻是他們都篤定地以為,自己知道下雨就朝家裏跑。

    她擺擺手,示意尤語寧不用擔心,自己在後麵安排好了才往裏走。

    回到客廳,頭發衣服已經全部被雨淋濕。

    偌大的客廳,空無一人。

    她在外麵聽見孟佩之叫聞珩趕緊帶尤語寧去洗澡,說怕淋雨會感冒,所有洗漱用品和衣服都買了新的放在房間裏,如果她不喜歡也先將就一下,改天再親自帶她去買。

    事事周到,細節滿分。

    而此時,大家已經各自回房去洗熱水澡。

    聞喜之有些恍然,立在客廳裏發呆。

    從頭濕到腳,帶著些涼意。

    她卻渾然不覺,隻默默地立在那兒。

    傭人們忙碌地穿梭來去,似乎在討論要煮點薑湯,也沒人來問她為什麽站在這裏。

    燈火通明的客廳裏,她看起來落魄又孤單。

    聞珩把尤語寧帶到房間浴室裏讓她先洗澡,下樓後看見聞喜之這副模樣,小跑著過來。

    “姐?”聞珩在她麵前停下,“想什麽呢站這兒不動?淋成這樣不趕緊去洗澡,不怕感冒?”

    “啊。”聞喜之被他這聲喊拉回神誌,扯著嘴角笑了下,“沒什麽,現在就去。”

    錯身而過的瞬間,被聞珩抓住手腕。

    “你怎麽了?陳綏欺負你了?”

    “什麽呀。”聞喜之又笑了下,“跟他有什麽關係?”

    “不是陳綏……”聞珩擰眉,“那是——”

    “姐。”聞珩湊近聞喜之耳邊,壓低聲音,“你該不會是覺得,尤語寧來家裏,搶了你的寵愛吧?”

    聞喜之愣了兩秒。

    她沒有這意思。

    但真算起來,似乎……

    不可以這樣。

    聞喜之在聞珩身上拍了下,笑罵:“滾。”

    “哦。”聞珩抿唇,“姐,這事兒我也不知道怎麽說,就是……”

    “什麽?”

    “其實你想什麽都可以說出來,沒必要太懂事知道吧?”

    “哦?”

    “就是……你心裏想什麽,從來不跟人講,這麽些年,你就沒有覺得委屈、不開心的時候嗎?”

    聞喜之唇角微笑的弧度越來越接近於無。

    “這些年,我過得挺好的啊。”她說,“沒覺得委屈,也沒有不開心。”

    “你就比我大十分鍾,有沒有必要擺姐姐的譜啊?不爽就欺負我,明白沒?我永遠都不會跟你生氣。”

    聞喜之垂眼,沉默好幾秒。

    她想,好像自己已經習慣了不讓家裏人為自己擔心。

    所以,若無其事地笑了下,把聞珩趕去陪尤語寧,自己回房間去洗澡。

    熱水淋下來,聞喜之想起昨晚跟陳綏一起在狹小的玻璃浴房洗澡。

    委屈瞬間就像香蒲炸開似的爆發了。

    所有人都說,她從出生就很乖,別人喜歡哭鬧的年紀,她卻總是安安靜靜不哭不鬧。

    從記事開始,聞珩就總是讓人不省心,喜歡闖禍,誰都哄不好。

    大家都要圍著他轉,好不容易把他哄好,也總是小心翼翼地關注著他,怕他什麽時候神經不對又要惹事。

    相比起來,她從來不會做家裏人不讓做的事,吃飯也很乖,讓睡覺就好好睡覺,讓看書就安安靜靜看書。

    都誇她懂事,讓人省心,自然而然也就習慣了她這樣。

    似乎知道她可以照顧好自己,不會鬧出什麽亂子,就不會擔心,不會過多地關注她。

    小時候不懂,還很開心,自己是個聽話的好孩子。

    等長大了才明白,原來懂事並不是什麽褒義詞——

    也許對別人來說是。

    可懂事,對於被說懂事的那個人而言,從來都隻是枷鎖,是道德綁架。

    它意味著犧牲,意味著要委曲求全。

    一旦哪天,做了不好的事,就會像觸犯天條一樣嚴重。

    可能所有人都會失望地看著你,仿佛你辜負了他們,你十惡不赦,你罪該萬死。

    聞喜之不喜歡自己。

    明明一切犧牲、所有的委曲求全,都是自己甘願選擇的,沒有人明著強迫她必須如此,是她自己戴著鐐銬和枷鎖。

    為什麽自己選擇了,還要覺得委屈?

    這樣很不好。

    但她控製不住難過和委屈。

    熱水不斷地衝刷著,聞喜之從置物盒上拿了手機,蹲在浴室的地板上給陳綏打電話。

    響了兩聲,電話被接通。

    他似乎在酒吧,那邊傳來很動感的音樂聲,人聲吵鬧。

    “這有點吵,我換個地方。”

    陳綏似乎在跟別人說什麽,有人在問:“誰啊,接個電話還要躲躲藏藏的。”

    “藏你妹,我女朋友。”

    “女朋友查崗啊?怪不得一口酒都不肯喝,太孬了。”

    “滾,傻,逼。”

    音樂聲漸漸小了,陳綏的聲音變得很清晰:“想我了?”

    又聽見嘩嘩的水聲,順嘴問:“洗澡呢?”

    聞喜之哽咽著,“嗯”了聲。

    “洗澡還給我打電話……”陳綏聲音放低了,“這麽想我啊。”

    聞喜之依舊隻“嗯”了聲。

    隻這兩個字,陳綏察覺到她的不對勁,眉頭壓低:“怎麽了?”

    聞喜之不肯應聲。

    “不是回家了嗎,發生了什麽事不開心?”

    半晌沒得到回應。

    若不是那邊水聲不斷,陳綏都以為手機卡了。

    他沒再追問這個,換了個問題:“吃飯了嗎?”

    “嗯。”

    “吃得開心嗎?”

    “嗯。”

    “那——”

    “陳綏。”聞喜之再也沒忍住,抽泣起來,“你快說,說你愛我,說……”

    “說、說你隻愛我,快說。”

    像是年久失修的河堤終於出現缺口,委屈找到了傾泄點就再也不願忍。

    她毫不掩飾,渴望他的愛。

    “我愛你。”陳綏去拿車鑰匙,“不哭了,我來接你。”

    “隻愛我……隻能愛我……”

    “隻愛你,隻愛聞喜之,等我。”

    作者有話說:

    陳綏:馬上來

    沂沂來了嗚嗚嗚

    這章給大家發十個紅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