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作者:林起笙      更新:2022-09-27 10:44      字數:3406
  第165章

    陳炳榮意圖率領千牛衛殺出重圍, 負隅頑抗,卻被太子帶來的禁軍當場擒獲。

    混戰之中,溫清平和一眾醫工聞訊而來, 挎著藥箱趨步行進。

    他們指揮著宮人,將身負重傷的謝言岐和桓頌二人, 各自送到就近的暖閣診治。

    ——雖說桓頌罪不容誅, 但這件事情尚未定論,是以,他的性命暫時還得保住。

    待到他們將一切安排妥當, 太子此行率領的禁軍, 也終是製服了陳炳榮和他的一幹千牛衛,並且押解監看了起來。

    這晚, 華清宮始終燈火通明。

    身為尚藥局奉禦的溫清平,幾乎沒有得過片刻的休憩。

    前半夜, 他接連為遇刺的虞崇峻、以及舊疾複發的聖人診治, 如今,又要應對處理謝言岐和桓頌的傷情。

    燈燭璀璨的暖閣之內,一道珠簾隔斷裏間和外頭的情形。

    看著裏邊不停走動的人影,鎮國公的心裏備受煎熬。他起身, 不安地來回踱步。

    橐橐的跫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上。

    初沅坐在一旁的黃花梨透雕靠背玫瑰椅上。

    她眼瞼微垂, 對著手上沾染的血跡怔怔出神, 纖細指尖是止不住地輕顫。

    她腦海中揮之不去的, 始終是方才, 他失去意識暈倒在她懷裏的一幕。

    聖人坐在上位。

    他瞅見初沅煞白的小臉, 心裏是說不出的滋味。

    任是明眼人都看得出, 她和謝言岐的關係匪淺。

    可他身為父親、身為君主,卻完全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這份隱秘情愫。

    此情此境,關乎謝言岐的性命,聖人也不好當著眾人的麵,主動問起他們的事情。

    他稍作遲疑,臨到嘴邊的責問,最終,還是化作了關切,“阿妧,這裏有鎮國公府和尚藥局的人守著。你今晚已經受了不少的驚嚇,就先回去休息罷。”

    初沅向來是個溫柔婉順的性子,不會讓人勞神操心。

    然而這回,竟是破天荒地學會了忤逆。

    她輕抬睫羽,望向身邊的聖人,一雙眸子好似秋水浸過,盈盈流轉著淚光,卻又克製著,不曾落淚。她顫著嗓音,脆弱又倔強地說道:“阿耶,我要等著他的。”

    她這泫然欲泣的模樣,實在是讓聖人心疼得,不忍拒絕。

    末了,他還是默認了她的一起等待。

    晚風透過窗牖,吹動屋內燭火搖曳,就好像整間屋子裏,定不下來的人心。

    每一寸流逝的時間,都如同慢刀子的淩遲。

    半個時辰以後,天邊浮現魚肚白,裏間的溫清平拔除了謝言岐身上把柄軟劍,嘡啷一聲扔在銅盆。

    又是一炷香過去,日已三竿,明光瓦亮,外頭的世界逐漸蘇醒,變得喧囂,而裏邊的動靜卻是慢慢停歇。

    這時,溫清平終是挑起珠簾走出,疲累至極地回稟道:“陛下,謝大人中的這一劍,幾乎穿透了胸膛,僅差分厘毫絲,便傷及了心脈。眼下,他雖已無性命之憂,但還是不能掉以輕心,這兩天,需要有人時時守著,以防他感染發熱。”

    聞言,聖人先是鬆了口氣,旋即,又是眉頭緊蹙。

    ——他沒想到,謝言岐真的是在用性命相救。

    一旁的鎮國公亦是攢眉蹙額。

    隻不過,意味卻全然不同。

    他是由此看懂了,謝言岐這樣做的用意。

    他就說,以蘊川的功力,不可能打不過桓頌手裏的劍——當時的情況,他分明可以有萬般方法製止,毫發無損,可他非要選擇最為笨拙和冒險的一種,落得如今的身負重傷。

    恐怕,這所謂的負傷,也是他精心設計好的。

    距離心脈隻差分毫……

    顯得傷勢危重,卻又不會真正傷及他性命。

    這世間,也就隻有他自己,能掌控得住這個分寸了。

    思及此,鎮國公不由得怒極反笑。

    這小子,算準了今晚的一切,未曾想,臨到最後,竟然連聖人也一道算計了進去。

    鎮國公實在不想理會謝言岐的自作自受,但礙於聖人在場,他也不得不配合著,上演這一出苦肉計。

    他喚來幾名扈從,事無巨細地做好安排,吩咐他們輪換守在這裏,時時留意謝言岐的狀況,末了,又象征性地向溫清平多問幾句,記一下期間的避諱,佯作關切。

    瞧著他們來回忙碌,初沅雖然很想進去看一下謝言岐的狀況,但她在鎮國公府的一幹人麵前,不過是個外人,沒有立場、也沒有正當的理由,去插手他們府中的事情。

    她在這裏等到現在,已經是逾矩之舉了。

    正當這時,聖人也關切地再次問道:“這回,總該回去好生歇著了罷?瞧你,這一整晚沒睡,眼睛都紅得像小兔子似的。”

    初沅聞言一怔。

    她下意識地抬手,揉了揉眼睛,隨後,起身向聖人辭別,“是初沅任性,讓阿耶操心了。”

    顧及她通宵未睡,聖人也不舍得在這個時間點開口,問詢她和謝言岐之間的事情。

    他忙是喚來宮人,讓他們送初沅回去。

    初沅縱是心有不安,但這裏用不著她,多留亦是無益。

    自前殿走到屋門,她幾乎是十步九回頭。

    見狀,聖人的心裏不免五味雜陳。

    雖說他一直在為初沅的婚事煩心,可如今,真的見到她對旁的男子如此上心,他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膈應。

    尤其她心儀的對象,還是不久之前,為了救他性命,險些在鬼門關走過一回的謝言岐。

    他也實在沒辦法去找他責問——問他究竟是使了何種手段,騙走了初沅的一顆芳心?

    這時的聖人,就有如吃了個啞巴虧。

    左右都不能討個說法。

    ……

    因著整夜的擔驚受怕,初沅回到寢宮之時,儼然是困倦至極。

    可她輾轉反側,如何都沒有睡意。

    她的心裏,始終繃著一根弦,時時縛著她的情緒,讓她不得安寧。

    ——她還是沒有辦法,真正地定下心來。

    她也做不到,對謝言岐的傷情置之不顧。

    懸而未決的憂懼,和排山倒海的乏倦,在她的腦海來回拉扯著。

    等她好不容易入睡,夢裏卻又是光怪陸離的情景。

    最後,她又是冷汗涔涔地驚醒。

    初沅倏地自榻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窗牖漫進些微的涼意,外頭風清月皎、暮色彌漫,赫然已是入夜。

    望見外邊的天色,初沅黛眉顰蹙,忙是趿鞋下榻。

    也不知,他現在的情況如何了。

    她著急忙慌地往外走,臨到門口,不期然地,和流螢撞了個正著。

    流螢念著她白日補覺,未曾用膳,於是便估摸著時間,準備了一些糕點,以防她醒來時備膳不及,挨了餓。

    怎知,她尚未安排妥當,初沅就已經醒了。

    流螢不由得麵上一喜,“殿下睡好了麽?有沒有餓著?要不要奴婢去傳膳……”

    對於她這一連串的發問,初沅盡是一概略過。

    她徑直問道:“流螢,你知道……鎮國公府的世子謝言岐,他醒了嗎?”

    流螢的笑容略是僵住,“殿下問這個作甚?奴婢方才去廚房製備糕點,碰巧遇見尚藥局的醫工在煎藥,好像是聽見他們說,這位世子……在傍晚的時候醒過一回。”

    盡管如此,但初沅的心裏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得知自家殿下是想親自過去探望,流螢不免驚詫地睖睜雙眸,勸道:“殿下,鎮國公府的世子……那可是外男。況且,現在天色已晚,您在這個點貿然過去,怕是有損您的聲譽呀!”

    這樣的道理,初沅自是知曉。

    不過,她也已經做好了準備,去麵對一切。

    ……

    到最後,初沅還是難得的任性了一回,去了謝言岐暫住養傷的那處暖閣。

    為了方便行事,她並未堂而皇之地過去,而是借了流螢的衣裳,佯作宮婢前往。

    然而她的偽裝實在拙劣,未待她走近,一直守在門口的奚平便認出了她的身份,徑直上前向她行禮,“殿下。”

    被戳破的窘迫,讓初沅分外地不自在。

    不過,到底還是內心的擔憂,占據了上風。

    她始終記著來此的目的,“世子的傷情……可有好轉?”

    奚平道:“世子傍晚醒來,吃過一回藥,眼下正睡著,已無大礙。”

    初沅看向他身後那扇緊闔的門扉,問道:“那,我可以進去看看他嗎?不會發出聲音打擾他的。”

    奚平側身讓路,“殿下請。”

    許是為了讓謝言岐更好地靜養,外頭就隻有奚平和另外兩名侍衛把守,同樣,屋內看著的,也僅有兩個藥童。

    進屋以後,奚平便讓他們先行退下,給初沅和謝言岐留出獨處的空間。

    聽見屋門在背後徐緩闔上的聲響,初沅也遲疑地邁上前,伸手挑起隔在裏間的那道竹簾。

    燭火搖曳,淡淡的藥香縈繞鼻端。

    初沅越往前,那股藥味便越是明顯。

    直至最後,她坐在了謝言岐的榻邊。

    謝言岐仍是雙眸微闔,暫時還沒有蘇醒的跡象。病中的虛弱,反倒是削減了他眉眼間的那股鋒銳和風流,顯得有幾分蒼白。

    初沅探出纖細指尖,觸碰他溫熱的氣息。

    真切感知的溫度,輕而易舉地,就讓她落了淚。

    一時間,那些惴惴不安的憂懼,好似都在此刻,無聲宣泄了出來。

    她小心翼翼地,輕攥住謝言岐的手,淚水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滴、接一滴地掉落。

    她猶自哭得難過,便沒能及時察覺,謝言岐指尖微動,慢慢地,回握住了她的小手。

    ——“殿下這是怕,成為小寡婦麽?”

    許是將將蘇醒,他的嗓音帶著幾分低沉的沙啞。

    初沅神情微怔,抬首便撞見,他那雙噙著淡淡笑意的鳳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