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作者:林起笙      更新:2022-09-27 10:44      字數:8606
  第110章

    芙蓉園位於長安東南隅的曲江水岸, 其間築紫雲樓等台榭行宮,乃是皇家禁地,不容閑雜人等隨意出入。

    便是抓捕“誤闖”的嫌犯, 那也要得到聖人的準予方可。

    謝言岐這人慣是肆無忌憚,如今, 他大可憑著身份便宜徑直闖進, 也可悄無聲息地潛入。

    但他還是在宮人進去通報以後,難得的耐住性子,等待聖人的回話。

    他太清楚, 紫雲樓今夜的宴會, 究竟所為何事——

    因為在不久之前,聖人還交給過他一份宴客名單, 要他得空去查明對方底細,方便為她擇婿。

    那上邊, 沒有他。

    他也一直將名單壓著, 並未回稟。

    誰知,這場所謂的賞月宴,還是這樣猝不及防地,於今夜開設。

    思及此, 謝言岐不由提了下唇角,頗有幾分嗤嘲的意味。

    ——這世間萬象,還真是, 風水輪流轉。

    如今, 是他高攀。

    也不知過去多久, 終於, 一個小宦官邁著匆遽的步履, 過來帶話道:“謝大人, 陛下允了。”

    幾乎是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謝言岐便默不作聲地打個手勢,帶著大理寺的一眾衙役進到芙蓉園,開始搜查。

    當年謝家二郎謝言嶺高中狀元,聖人在芙蓉園設瓊林宴,他亦是跟著二哥,來過此處。盡管時過境遷,這裏的布設和當初略有不同,但是嵯峨高,聳的紫雲樓仍舊佇立,他還是能借此辨認出大概的方向。

    謝言岐在一眾大理寺衙役的簇擁之下,大步流星地朝著紫雲樓行進,拜見聖人。

    將至紫雲樓之際,他掀起眼簾,似是漫不經心地望向閣樓旁邊的闕亭。

    ——從那個方位,應是能將台榭上的情形盡收眼底。

    謝言岐稍作思索,便帶著一眾差吏,往那邊繞行,腳步不停地走到紫雲樓台榭。

    因著他的突然而至,原本輕歌曼舞的筵席,登時安靜下來。

    今夜赴宴之人,有三兩個,是先前應長公主之邀參加詩會,見識過席上變故的賓客。

    他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時至今日,聖人的賞月宴上,又是舊事重演——這位大理寺少卿,竟是再一次帶著官吏,捉拿所謂的逃犯。

    “最近還真是不太平啊,怎麽三番兩次的,就有大理寺查案?”見狀,不免有人唏噓道。

    “而且,每次都是有逃犯闖到皇室中人開設的筵席,著實是,有些蹊蹺啊!”

    ……

    席間的議論紛紛,一字不落地傳到謝言岐耳畔。

    他立於台榭中央,在眾人的注目之下,對著高位上的聖人施施然拱手一揖,“臣,大理寺少卿,謝言岐,見過陛下。”

    眼下酒過三巡,聖人正值酒酣耳熱之際,酡顏醉紅。他睜著眼神迷離的瞳眸,瞧著底下如鬆如竹的青年,不由挑起眉頭,慢聲笑道:“你說說,究竟是什麽逃犯,膽子這麽大,敢闖進朕的芙蓉園來?”

    謝言岐麵不改色地道:“若是尋常罪犯,便不會四處逃竄,亦不會東躲西藏地,擅闖至此。”

    這般浩氣凜然的模樣,還真是讓人看不出,這個所謂的逃犯,根本就是因為他的示意,方才“擅闖”至此。

    反倒表現得,那個逃犯似是膽大妄為的窮凶極惡之徒。

    思及不遠處的初沅,還有暖閣的謝貴妃和華陽,聖人當即是酒醒三分,眼前恢複清明。

    他連忙招手,示意旁邊的桓頌湊近,低聲吩咐幾句,讓他調人去保護初沅她們的安危,隨後,又看向謝言岐,正色道:“好,朕就命你盡快將此賊捉拿,不得有誤!以便搜尋罪犯蹤跡,芙蓉園的金吾衛,皆可由你差遣。”

    謝言岐頷首謝恩,先是作著揖後退兩步,旋即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筵席。

    而隨行的那些衙役,則在他先前的吩咐之下,四散開來,各處搜尋。

    席間的賓客縱有不滿,但他們瞧著謝言岐消失於夜幕之中的背影,卻還是沒忍住感慨道:

    “罷了,謝大人不惜得罪陛下,也要將逃犯捉拿歸案,維持世道之安穩,保護我們的安危,是社稷之幸啊!”

    ……

    離席以後,謝言岐腳步不停地往闕亭那邊走去。

    行至紫雲樓和闕亭之間的青石小道上,他頓住腳步,略微仰起下頜,望向不遠處的闕亭。

    這裏暮色四合,樹影婆娑,瞧不見半點光亮。

    但是闕亭那邊,卻有月華如霰似的灑落,好巧不巧地,將亭中那道憑欄而望的倩影罩於其間。

    也不知什麽時候,她身邊的宮婢不見了蹤跡。

    現在,就她一個人待在闕亭裏,神情怔然地望著筵席那個方向。

    而他則站在闕亭側麵的青石小道上,靜靜地看著她。

    夜風穿過林間,搖曳的樹枝窸窣作響。

    時間就這樣,寸寸流逝。

    好似過去許久,又好像隻在彈指之間。

    亭中的初沅終於有所動作,她提起裙擺,慢步邁下亭前的那幾級台階。

    見狀,謝言岐亦是拔腳朝著她走去。

    她又想走嗎?

    可惜,他今天已經放過她一次,就不想再放過,第二次。

    放過她,又讓她去相看別的男子麽?

    ……

    相遇,便是這般,讓人猝不及防。

    待到初沅回過神來,她已經被迎麵走來的謝言岐桎梏於懷抱之中,急促的一呼一吸,皆被他身上的清冽鬆香占據。

    全無逃脫的餘地。

    短暫的驚惶過後,初沅輕抬睫羽,對上那雙近在咫尺的漆黑瞳眸。

    也許是有先前那次詩會的意外,這回,她似乎有些明白,他又是為何而來。

    她的目光流連於他的眉眼間,徐緩眨了下眼,“敢問謝大人,這是在做什麽?”

    她這話,顯然是明知故問,佯作不知他的來意。

    謝言岐不禁嗤道:“微臣正奉命捉拿逃犯,哪想夜色昏暗,竟認錯了人,冒犯了公主。”

    但這世間,又何來的他這種,捉拿逃犯的手法?

    初沅垂眸看一眼,他放在自己腰際的手,“原來,謝大人就是這樣捉拿犯人的麽?”

    謝言岐並未當即應答。

    他專注地看著她的眼睛,試圖從她的眸中看出她的幾許心緒,然,她的瞳眸靜謐似月下靜湖,瀲灩著柔波,長久的對視之中,反倒是他,逐漸溺於其間。

    最後,唯有臣服。

    謝言岐的眉眼小幅度上抬,旋即,他噙著些微笑意,反問道:“那殿下以為呢?”

    他的語調是慣常的疏懶,喚著殿下,卻著實聽不出什麽敬重的意味。

    好像,他們還是在三年前。

    許是夜色朦朧,醞釀出的悲切。

    又或許是,她忽然意識到的殘酷現實。

    初沅的鼻尖,倏地有些發酸,止不住地酸。

    她咬住下唇,看著眼前這個,讓她捉摸不透的男人,顫著嗓音喝道:“謝言岐,你放肆!”

    她瞳眸澄澈,悄然浮起水霧。

    就宛如璀璨星辰破碎,綴於她眸中。

    謝言岐不由神情微怔。

    這時候,四散找尋著逃犯蹤跡的衙役們,竟是聽到這邊的動響,持著火把,往這裏的闕亭窸窸窣窣地找來。

    “你們有聽到什麽動靜嗎?”

    “我好像也聽見有人在說話來著。”

    “走,過去看看。”

    ……

    淩亂的腳步聲打破僵持的對峙,於夜空下紛遝而至。

    謝言岐半垂著眼簾,瞧著近在咫尺的小姑娘。

    她安靜地蜷在他懷裏,也仰起下頜,回望著他,眸中淚盈盈。

    是傷懷,更是控訴。

    似乎還有那麽幾分,決絕。

    今夜,確實是他放肆。

    但是……

    謝言岐喉結微動,放在她腰際的手,亦是慢慢收緊。

    他眼珠不錯地看著她,似笑非笑,“若論放肆……三年前,微臣對殿下的所作所為,那才是真正的放肆。”

    衙役們越走越近,鬧出的動響愈發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上。

    打破夜的靜謐。

    就像是他們於無人處的親密相擁,隨之而來的下一刻,就要被人撞破。

    到最後,他也許是顧及她的名聲,鬆開她,退後半步。

    初沅隨之脫離他的懷抱,無助地靠著楹柱。

    夜空下,隔著一步之遙的距離,他們長久靜默地對視。

    謝言岐不禁問道:“不知殿下,要如何處置微臣?”

    他的嗓音低沉,一字一句地,砸著她的心口。

    如何處置……

    初沅登時整個人怔住,睫羽振翅輕顫,出神地沉默著。

    瞬息之間,三年前,他和她的過往,一幕幕地浮現於眼前,好似走馬燈一般,疏忽而過。

    她記得他的一次次出手相助,也記得,他對她的好——

    當年那個處境,若非是他,她也不會安然無恙地回到宮廷。

    所以,她才固執至極地等著他,一年,又一年。

    但是,事到如今,她忽然發現,這三年的等待,好像都是她一廂情願的等待。

    她真的摸不透,他的心意。

    心潮起伏之際,初沅垂下眼簾,蝶翼似的睫羽輕微顫栗著,遲疑著。

    隨著時間的寸寸流逝,衙役們也帶著喧囂逐漸逼近。

    就唯有他們沉默相對的這方天地,闃寂無聲,仿若與外界隔絕。

    從始至終,謝言岐都保持著這樣不遠不近的距離,靜候著她的答複,又或者是下一刻,旁人的撞破。

    ——前所未有的耐心。

    然而就在這時,不知從遠方的何處傳來一陣嘈雜動響——

    “找到他了,在那邊,快追!”

    已經靠近闕亭的衙役們,登時舍棄這邊發現的端倪,又持著火把,往那邊趕赴。

    轉眼之間,他們迫近的危機消失。

    又隻有她和他,沉默以對。

    薄暮冥冥,夜色朦朧。

    初沅背靠著楹柱,怔然凝望著他的眉眼,櫻唇幾番翕張,卻始終都說不出話來。

    似是看出她的遲疑、她的回避,謝言岐若有似無地笑了下,道:“若不然,臣教殿下,如何?”

    教她,如何對他進行處置。

    他是大理寺的長官,自然有的是法子,處置罪犯。

    聞言,初沅不由一怔,倏然掀起眼簾朝他望去。

    澄澈瞳眸水光瀲灩,漾著迷茫。

    謝言岐複又上前半步,拉近距離,借著身量的優勢,垂眸睥著她。

    然而今夜的芙蓉園,屬實算不得平靜。

    就在他幾欲開口之時,突然又是一陣跫音逼近。

    隻不過這回,來人雖多,卻步履齊整,不像是去而複返的衙役們。

    ——是虞崇峻遵循聖人之令,帶著訓練有素的金吾衛,往這邊過來,護衛初沅周全。

    “陛下不是說,殿下就在闕亭麽?怎麽沒看到人影啊?”

    走在虞崇峻後麵的一個金吾衛環顧四周,不由發問。

    其時,初沅正和謝言岐站在闕亭的台階下。

    因著月夜的朦朧,築起的踏跺,闕亭裏邊的金吾衛們,難以一眼注意到他們這邊的情形。

    謝言岐的靠近,讓他們之間的距離再次趨近於無。

    盡管沒有如之前那般,嚴絲合縫地親密相擁,但是隻要初沅一抬頭,就能隔著咫尺的距離,和他四目相對,呼吸交纏。

    也不知怎的,此情此境之下,初沅竟是沒由來地一陣心虛。

    她下意識地掐緊手心,眸子睜大一圈,屏息留意著上方的動靜。

    虞崇峻跟著環視一圈,確實沒能發初沅的蹤跡。他不禁蹙起眉宇,扶著腰側的陌刀,吩咐道:“先在附近找一下,也許是殿下覺得憋悶,去了別處透氣。”

    隨行的金吾衛得令,隨後,便開始在各處找尋。

    其中的一兩個人,甚至沿著台階走下。

    夜涼如水,灑落朦朧的月光,將他們來回晃動的影子投下,籠罩在初沅的眼前。

    初沅抬起眼瞼,望著旁邊踏跺上的兩名金吾衛,登時心跳一滯,錯漏半拍。

    她不由屏住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讓他們發覺,她和謝言岐的私情。緊張無措之下,她甚至還下意識地牽住謝言岐的袖角,示意他靠得近些,再近些,好避開金吾衛的目光。

    從始至終,謝言岐都立於她跟前,和她相距不過半步。

    察覺到她的小動作,他又默不作聲地,朝她寸寸逼近,半垂著眼簾,凝注她的眉眼。

    相距不過咫尺,他能很清晰地瞧見,她兩扇的睫羽,在細微地輕顫著,閃動著無措,和緊張。

    這時,那兩個金吾衛已經在階下站定。

    初沅不由得屏息凝神,完全將注意放在他們那邊。

    她不知道,倘若她和謝言岐之間的事情讓人撞破,之後,又該如何是好?

    他們的過往會不會公之於眾?

    阿耶會不會大發雷霆?

    又會不會,責罰於他?

    初沅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不遠處的金吾衛,暗自祈求著他們不要轉身。

    感受到她的緊張、她的無措,謝言岐不由得勾起唇角,浮現笑意,帶著些許自嘲的意味。

    ——沒想到,他就這麽拿不出手。

    他也跟著側過首,去看不遠處的那兩個金吾衛。

    隻要他們一轉頭,就很難不注意到台階角落,他和她的處境。

    因著內心的惶恐不安,靠在胸,前的小姑娘幾乎是渾身繃緊,連呼吸都不敢放肆。

    謝言岐稍作思索,抬起手,摘去初沅鬢邊的一朵珠花。

    隨即,在初沅充滿疑惑的注視之下,似是極為隨意地一扔甩,珠花便從那兩個金吾衛的身後越過,落到對麵的灌叢裏。

    盡管這點聲響很是輕微,但還是引走了金吾衛的注意。

    那兩個金吾衛相視一眼後,便循著聲響,齊齊往珠花墜,落的方位找去。

    初沅看著他們遠去的身影,尚未來得及鬆口氣,就被跟前的謝言岐扣緊腰肢,隨即,身子一空,被他抱著一個起落,避到了闕亭旁邊的假山後。

    這樣的變故來得太過突然,驚駭之下,初沅一陣腿軟,落地站定之時,不由向他傾去,倒在他的懷中。

    她驚魂未定地睜大雙眸,仰起首,瞠目瞧著他。

    溫香軟玉盈滿懷,謝言岐甚至能看著她的澄澈眼眸,讀懂她此刻的問詢:你這是在做什麽?

    他眼裏浮現笑意,旋即,低頭湊近她耳廓,用氣音道:“殿下方才,不是害怕嗎?”

    所以,他就幫她一把,帶她躲過那些金吾衛。

    他氣息微熱,輕拂過耳畔,帶起輕微戰栗。

    初沅不由頭皮發麻,輕垂的兩扇睫羽顫得愈發厲害。

    然而,她又不敢推開他,鬧出動靜讓人發現。

    隻得用小手抵住他的胸膛,無聲抵觸著。

    不過,他們躲藏的這處假山偏於狹隘,如果她再推,謝言岐就要暴露在外邊了。

    初沅瞧著近在咫尺的,他噙著淡淡笑意的眉眼,到底沒敢使太大力。

    一時間,兩人靠得極近,幾乎是嚴絲合縫地相貼。

    初沅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時的月匈膛起伏。

    盡管從前,再親密的舉止也不是沒有過。

    但是在這般緊張的境況之下,初沅更多的,還是難堪,和局促。

    她蜷在謝言岐懷裏,耐心等待著,外邊的金吾衛扯走。

    闕亭周圍,四散的金吾衛還在各處搜尋,此起彼伏地揚聲回稟——

    “將軍,這邊沒有。”

    “這邊也沒有!”

    ……

    此處不見初沅蹤跡,虞崇峻的眉頭不由蹙得愈深。

    今夜的芙蓉園實屬不太平,竟然有個所謂的逃犯,膽大包天地誤闖進來。

    雖說他接到聖人的命令以後,便及時帶著金吾衛趕來,但是他整頓隊伍耗費些時間,就稍微耽擱了一陣。

    也不知這中途,究竟是發生了什麽,殿下竟然無緣無故地,就消失了蹤影。

    他旁邊的副將猜測道:“難不成,是那個逃犯將殿下拐走了?”

    虞崇峻答得毫不遲疑:“不可能。我們來的路上,就聽到紫雲樓南麵傳來動靜,說是在那邊抓到了逃犯。”

    “如果那個逃犯真的挾持了殿下,那應該會鬧出更大的動靜才是。”

    他這話言之有理,一時間,副將也猜不出個緣由來。

    無奈之下,虞崇峻隻好下令,再擴大搜查範圍。

    這樣的話,他們遲早都會搜到假山這邊來。

    初沅愈發緊張,攥著謝言岐的衣襟,小聲道:“不然,我先出去?”

    謝言岐的目光始終流連於她的眉眼,恍惚之際,忽然就想起紅袖招那回,她也是這樣,避之不及地將他拋開。

    鎮國公府的世子爺,於她而言,還真是見不得光的存在。

    但是他又能拿她如何?

    沉默片刻,謝言岐到底是鬆手放開她。

    初沅提著裙擺,借著灑落的月光,小心翼翼地,就要往外麵走去。

    孰料她方才靠著假山,一塊嶙峋的山石勾住了她的裙袂。她這一動作,便聽得“呲啦”一聲,她的綾裙從中間撕開一大條口子。

    初沅整個人怔住,她瞧著登時變得破爛的裙擺,不免有些懵然。

    ——這個模樣,她怎麽出得去?

    見狀,謝言岐唇畔的笑意不由愈深,“殿下還走嗎?”

    初沅顰蹙著秀眉,頗有些懊惱地嘟囔:“……那你走。”

    先走一個人,總比被一起發現的好。

    謝言岐稍抬眉梢,“臣若是先走,殿下又該如何離開?”

    眼下,她的襦裙破開大條口子,怎麽都掩不住。

    就算她裏邊還穿著素絹袴,但這個模樣,終究是難以示眾。

    更何況,今夜赴宴之人皆是外男,她若是以這般模樣出去,定會於名聲有損。

    初沅拎著破爛的裙擺,不免有些犯難。

    猶豫片刻,她抬頭,看著謝言岐,小聲提議道:“要不然,謝大人出去以後,幫我叫一下流螢?”

    先前,流螢遵循她的吩咐,去到筵席那邊打探情況。

    掐指算下時間,她也該回來了。

    夜空下,初沅的一雙眼睛映著星辰,尤為漂亮。

    謝言岐看著她的眼睛,喉結微動,卻始終沒能說出拒絕的話來。

    四目相對片刻,他默不作聲地扶住她的月要肢,將她打橫抱起。

    身子騰空之際,初沅心髒一空,忙是伸手,勾住他的脖頸。

    “你、你這是要做什麽呀?”初沅緊張地往外邊瞧一眼,低聲道。

    謝言岐若有似無地笑了下,“殿下就不怕,我走以後,那些金吾衛找到這邊來?”

    到時候,她這個模樣,是想名聲盡損,還是想讓虞崇峻來英雄救美?

    初沅動作細微地掙紮著,小手抵著他的月匈膛,“那也不該、不該這樣呀?”

    他們這樣摟抱著一道出去,難道就好收場嗎?

    然而,謝言岐隻是看她一眼,便一言不發地抱著她,徑直往假山外邊走去。

    他的步履不緊不慢,不多時,便踏上青石小道,引起個別金吾衛的注意。

    初沅忙是整理好裙擺,用層疊的菱紗掩住那道裂口。

    等到虞崇峻察覺,過來攔截之時,她也勉強藏好狼狽,忐忑不安地靠在謝言岐胸前,佯作暈厥。

    虞崇峻先是看向謝言岐懷裏的初沅,隨即和謝言岐四目相對,問道:“敢問謝大人,殿下這是怎麽了?”

    謝言岐察覺到初沅的小動作,不由無奈一笑。

    ——她這是把所有麻煩,都拋給了他解決。

    他麵不改色道:“睡著了。”

    聞言,虞崇峻不禁蹙起眉宇——

    若是殿下睡著,自有宮婢送她回去,又怎麽輪得到他來插手?

    虞崇峻直覺不對,下意識地要出言製止。

    熟練謝言岐隻是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便徑直抱著初沅,從他身旁走去。

    擦肩而過之際,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想,謝言岐低聲道:“虞將軍若真是為殿下的名聲著想,就先撤走這些金吾衛。不然,旁人還以為殿下遇到什麽意外。”

    聞言,虞崇峻登時怔住。

    等到他回過神,謝言岐已是抱著初沅走遠。

    夜涼如水,月色朦朧,他不急不緩地沿著石道走遠,挺拔修長的身影,幾乎將他懷裏的初沅完全擋住,隻隱約見得,初沅隨風而蕩的裙擺。

    虞崇峻下意識地握緊腰間佩刀,但最後,還是強忍下那股上前製止的衝動,抬起手,吩咐道:“撤。”

    如果他這時沒忍住,那麽這件事便會越鬧越大,於殿下的名聲,也是更加的不利。

    從闕亭回到紫雲樓的路上,因著虞崇峻的提前清道,謝言岐和初沅再未碰見一人。

    直到行至紫雲樓的廊道,初沅方才徐緩掀起眼簾,覷著近在咫尺的謝言岐。

    覺察到她打量的目光,謝言岐的嗓音抑著笑:“殿下怎麽不睡了?”

    聽見這話,初沅忙是別開視線,不看他,“你放我下來。”

    他們總不可能一直這樣抱著,回到阿耶他們麵前吧?

    這、這成何體統?

    聞言,謝言岐似是極輕地笑一聲,最後,到底是將她放下。

    初沅勾著他的肩頸,慢慢地腳落地,然後垂首整理裙袂。

    然而那道撕裂的口子實在難以忽視,她怎麽理,都擋不住。

    初沅為難地蹙起秀眉。

    瞧見她頹喪的模樣,謝言岐唇畔的笑意不由愈甚。

    “先在這裏坐著。”他看一眼廊道旁邊的坐凳欄杆,示意道。

    坐著的話,裙袂撕裂的口子,自是能擋住。

    就如同方才,她被他打橫抱起的時候。

    初沅沒有遲疑太久,便邁著蓮步,坐到廊道側邊的坐凳上。

    好在四周無人,謝言岐環顧一圈,道:“等我一下。”

    反正初沅覺得,他是不會將她丟在這裏不顧的,於是她仰起首看他,點了下頭:“那你……要快些回來呀。”

    她不想讓筵席上那些不相識的來客,瞧見她這狼狽的模樣。

    謝言岐笑:“好。”

    他這人瞧著不靠譜,但向來是說到做到。

    不多時,他便披著夜色,回到這處廊道。

    身後,還跟著她的宮婢流螢。

    先前,流螢遵循初沅的意思,去筵席打探情況。孰料剛好遇到大理寺衙役追捕逃犯的場景,混亂之中,她竟是迷失了方向。

    這芙蓉園,她還是頭一回來,根本就不知道各處路徑。

    後來也不知怎的,她撞見一個似是認得她的男子,就跟著他,來到了此處。

    看到初沅,流螢麵上一喜,忙是撇下旁邊的謝言岐,快步上前問詢她的狀況。

    “殿下,您有沒有怎樣?”

    初沅溫柔笑著,搖了搖頭,隨即她一頓,伸手撥了下撕破的裙袂,歎:“就是,我的裙子……”

    流螢順著她指的方向下看,亦是一陣愕然,“這、這是怎麽回事?”

    她可是空著手,跟著那名男子過來的呀。

    正此時,駐足廊道之外的謝言岐,也從奚平手裏接過大氅,不緊不慢地走近。

    而奚平則識趣地站在外麵,沒有跟來。

    見狀,流螢忙是站起,要去將大氅接過。

    謝言岐若有似無地看她一眼,似是遲疑片刻,才抬手,將大氅遞去。

    不過這件大氅明顯是男子衣物,邊緣鑲著織金雲紋,隱約流轉著光華。

    初沅穿好以後,幾乎是整個人罩於其中,大氅末端,還拖著地。

    盡管不合身,但是:有,總比沒有的好。

    她不見蹤影已久,想著不讓旁人擔心,她又慢半步地跟著謝言岐,往紫雲樓的正殿行去。

    流螢則和奚平,走在後麵。

    也許是身邊多出兩人,有些話,是愈發難以開口。

    臨到進門之時,初沅終是頓住腳步,抬眸看向謝言岐,嘴唇翕張,喚道:“世……謝大人。”

    謝言岐回首,和她四目相對,挑了下眉。

    “今晚,多謝大人幫忙解圍。”

    雖然,這圍還是解得有些……讓人難堪。

    初沅攥緊細指,道。

    說完這些,她也不顧謝言岐的回答,率先邁過門檻,走進正殿。

    此時,那個所謂的逃犯已經抓到,繩索束縛著手腳,跪在殿內。

    聖人則坐在高位之上,厲聲審問著他。

    初沅和謝言岐一前一後走進的時候,殿內霎時安靜一息,齊齊朝他們看來。

    聖人看向初沅,注意到她身上輕裹的男子大氅,起身,眉間蹙起擔憂,“初沅,快過來。”

    “你這是去哪兒了,怎麽到現在才回來?”

    知道自己這是讓阿耶無故擔心,初沅連忙攏緊大氅,快步朝他走近。

    就在她路過殿內那個逃犯身旁之時,那個因著嚴刑拷打,而奄奄一息的逃犯,倏然眼睛一亮。

    他從亂發中睜眼,看著那道背對著他,向聖人走近的纖細身影,嗓音是抑不住的欣喜,“初沅,你是初沅?”

    “……我是哥哥呀,初沅!”

    作者有話說:

    這章會時不時地就修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