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作者:林起笙      更新:2022-09-27 10:44      字數:4642
  第109章

    說完這些, 謝貴妃還覺得不夠。

    接下來的這一路,她一直都拉著初沅,細數著今夜赴宴的郎君——

    “承恩侯府的世子滕子逸, 溫文儒雅,克己複禮。”

    “今年的狀元郎蘇承澤, 亦是溫潤如玉, 驚才絕豔。”

    “還有那個金吾衛將軍虞崇峻……雖說他先前的所作所為,是顯得有那麽些唐突,但他現在也已經收斂不少。況且, 論起他的戰功, 也不失為雄才蓋世的豪傑,值得重新審視。”

    “再有, 丞相家的六公子也是風度翩翩……”

    鈿車在複道轔轔轆轆地行進著,一如謝貴妃喋喋不休說不完的話, 始終都未曾間斷。

    而她旁邊的華陽, 則會適時地遞上茶水,以防她說得唇幹口燥。

    直至抵達芙蓉園,兩人方才停歇。

    這時,初沅也從起先的局促, 逐漸變得木然。

    ——反正今日之夜宴,她注定是躲不過。

    不如,就先想辦法去應對。

    至於要給他的答複……

    再晚些, 也不遲。

    她過去的等待, 將近三年。

    如今隻是耽擱這麽一時半會兒, 讓他多等一陣, 又有何妨?

    鈿車停在芙蓉園, 宮婢打起曼簾, 坐不住的華陽率先跳下車。

    隨後,她屏退婢女,轉身去扶緊隨其後的謝貴妃,“阿娘,你可千萬要小心些呀!”

    見狀,謝貴妃不由笑著握住她的手,道:“就你小題大做。”

    華陽扶著她下車,始終笑得眉眼彎彎,“畢竟……現在的阿娘不同以往嘛!”

    緊隨其後的初沅聽見這話,澄澈的瞳眸不免浮現茫然。

    見狀,華陽忙是在旁解釋道:“阿姐,也許你還不知道吧?我阿娘她啊,有喜了!”

    “很快,我們就能再添一個小弟弟,或者是小妹妹了!”

    說著,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觸碰謝貴妃尚且平坦的小腹,珍視,且愛惜。

    謝貴妃不免有些赧然。

    今年她已是三十有二,早已不複青春年華,就連她的女兒,都將近及笄,快到說親的年齡。誰知臨到徐娘半老,竟還能有這樣的機遇。

    屬實是讓人意外。

    “是前兩天,尚藥局的供奉醫人診出來的。”謝貴妃微垂著眼簾,抬手撫上小腹。向來明豔大方的她,這時,竟是頗有些忸怩,“因著這些時日的變故,你一直沒能進宮,所以,就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聞言,初沅微微瞠目,又驚又喜地看向謝貴妃,“這是真的嗎?”

    這還是她回宮以後,碰上的頭一樁喜事。

    也難怪,方才在車上,華陽一改從前的浮躁,變得細心又沉穩,時刻留意著謝貴妃的反應,在旁照料。

    她也想學著華陽,去觸碰謝貴妃正在孕育的小生命。結果又怕冒犯,伸出的小手頓在半空,又略微蜷起纖指,猶豫著縮回。

    看出她的想法,謝貴妃無奈地笑著,將她的小手拉了過來,輕置於腹前,道:“當然是真的。那之後,尚藥局的禦醫們,輪番來為我診過脈,都說是喜脈無疑。”

    “不過現在月份尚小,隻有一個多月,你這也摸不出來什麽。”

    盡管謝貴妃自嘲是半老徐娘,但是歲月格外厚待美人,現在的她,仍舊是妍姿豔質、纖腰楚楚。

    初沅都有些無法想象,這樣纖細的楚腰,究竟是怎樣一點點地鼓起,直至誕下嬰孩。

    也不知,她是該慶幸,還是該遺憾。

    ——終此一生,她可能都不會去切身體驗。

    初沅抬眸望向麵前的謝貴妃,忽而彎起眼睛,由衷地笑道:“不論是男孩,還是女孩,想必,都會和娘娘一樣好看。”

    此刻已然是日暮時分,夜幕低垂,薄暮冥冥。

    她的眼中點綴笑意,就好似天上星辰璀璨。

    謝貴妃突然感慨道:“還是希望,能是個小姑娘。”

    如果是個皇子,若幹年以後,皇權更迭之際,稍有不慎,便是不得善終。

    頓了頓,她又看著初沅笑道:“最好啊,可以像你這樣溫柔懂事。”

    聽見這話,華陽可就有些不高興了。

    她小聲嘟囔著不滿:“難道我就不懂事嗎?”

    謝貴妃直言道:“你覺得,你身上有哪一點,可以和你阿姐比?”

    華陽不免瞪目嗔道:“阿娘!”

    初沅也沒想到,這話說著說著,就扯到她的頭上。

    她忙是笑著,在旁邊打著圓場。

    ……

    一行人就這樣說說笑笑地,慢步往紫雲樓走去。

    而隨行的桓頌則趁著尚未開宴,先帶她們去到紫雲樓的一處暖閣,拜見那邊的聖人。

    因著如今有孕在身,所以聖人特準謝貴妃免禮。

    於是初沅就和華陽並肩站著,一齊叉手問安。

    甫一站定,聖人便笑著抬抬手,示意她們起身。

    也許是先前的刺殺鬧得過於震駭,這回,聖人也禁不住問起初沅,她這段時間的近況。

    不過他問得委婉,主要是有關公主府的守衛。

    他實在擔心,那群殺手會再次冒險,對初沅不利。

    “外邊魚龍混雜,終歸不比宮裏固若金湯。難不保有一天,又讓他們找到機會下手。”

    “不然……今夜之後,你還是跟著我們一道回宮,先在宮裏待些時日吧?”

    “等到真凶緝拿歸案了,再回你的公主府,也不遲。”

    盡管一國公主為著避禍,東躲西藏,是顯得有那麽些不光彩。然而比起皇室的臉麵,聖人還是更加在意初沅的安危。

    是以,他這般提議道。

    對上聖人關切的目光,初沅卻是有刹那的遲疑。

    誠然,回宮是最好的選擇,既能避開追殺,得一時安寧,也能讓關心她的這些人放下心來,不必再為她煩憂。

    但是,她要給的答複,就隻能一拖再拖了……

    初沅下意識地掐了掐手心,旋即,她回視著聖人的關切目光,眸中次第浮現笑意,頷首應道:“好。”

    得到這樣的答案,聖人和謝貴妃俱是釋懷,欣慰地會心一笑。

    如是耽擱一陣,眼見得就是暮色四合,到了要開宴的時候。

    謝貴妃和聖人對視一眼,便心領神會地帶著初沅退出暖閣,往他們原先商定好的地方過去。

    屋外暮色蒼茫,很快就將她們的身影湮沒。

    隻隱約見得,引路宦官手中提著的八角宮燈,忽明忽暗,散著暖黃的光暈。

    聖人始終望著她們遠去的方向,良久,終是沒忍住悵然一歎,問起身旁的桓頌:“桓頌,你說,初沅要是從小就跟在朕的身邊,該有多好?”

    現如今,他已經錯過太多太多,不論怎麽彌補,於那些缺失的過往而言,皆是無濟於事。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辦法,給她找一個好的歸宿。

    可是,初沅這才回宮兩年,他又怎麽舍得,這麽快就看她嫁人?

    桓頌站在他身後,唇畔維持著慣常的笑意,道:“如今的這一切,要怪,就隻能怪那個始作俑者。若非他當年的偷梁換柱之舉,殿下也不至於流落在外,不能承歡膝下。”

    提及此,聖人不由緊闔雙眸,心口一陣怒意翻湧。

    盡管回宮以後,初沅不想讓他們擔心,始終隱瞞著一切,但之後,他還是讓人去打探過了,她過往的十五年,一直在都青,樓楚館逢迎,據說後來,還迫於無奈,沒名沒分地跟著一個男人……

    隻是,當時的揚州混亂至極,那人的行蹤又隱秘,沒辦法查到他的真實身份。

    否則的話,他非得讓那人碎屍萬段不可。

    氣急之下,聖人的胸膛劇烈起伏。他極力平複著呼吸,咬牙切齒地道:“是,不能放過。”

    誰都不能放過。

    尤其是,那個始作俑者。

    縱是千刀萬剮,也難以解他心頭之恨。

    一時間,聖人的呼吸愈發粗重急促,連著脖頸和額角的青筋暴起,整張臉紅到發紫。

    瞧出他的不對勁,桓頌及時從袖中拿出一個瓷瓶,倒一粒藥丸遞給他,“陛下。”

    直到藥丸滑進喉間,聖人才逐漸恢複如常。

    他闔著雙眸,深吸一口氣,歎道:“還是清元道長的金丹管用啊。改天,你讓他再煉一些,給朕送過來。”

    旋即,他睜眼看外邊的天色,“時候不早了,該開宴了。走吧。”

    桓頌不緊不慢地收好瓷瓶,應道:“是。”

    隨後跟著聖人的腳步,走向紫雲樓設宴的台榭。

    此時,席上已然是賓客滿座。

    他們按著次序列坐,見到聖人,紛紛起身行禮。

    今夜應邀赴宴之人,多是些年輕男子。

    單是靠前的,就有承恩侯府的世子、今年的新科狀元……

    看著滿堂的青年才俊,聖人朗聲笑著,抬手免去他們的禮,“諸位都將是未來的國之股肱,不必多禮,更不必謙讓。今晚,就以賞月為題作詩,拔得頭籌者,朕,重重有賞!”

    此話既出,席間的眾人自是心思各異。

    其中一人用肘臂搪了下蘇承澤的胳膊,小聲道:“蘇兄,你可知陛下今夜此舉,是為何意?”

    蘇承澤道:“不就是賞月嗎?”

    那人不由一笑:“你還真是個書呆子!你看座上來賓,哪個不是年輕有為?我看啊,怕是在給公主擇婿呢!”

    蘇承澤茫然環顧一圈,發現果真如此。他接著問道:“給哪位公主擇婿?”

    那人猜測:“也許……是那位昭陽公主吧?如今適齡待嫁的,就隻有這位了。”

    然而蘇承澤的印象中,並未見過這位昭陽公主,他也暫時沒有,要尚公主的打算。

    沉吟片刻,他略是蹙起眉宇,打定主意藏拙。

    他旁邊的席位,便是滕子逸。

    聽完他們之間的對話,滕子逸端起案上的酒樽,淺酌小口,似是漫不經心地抬眸,望向建在紫雲樓旁邊的闕亭。

    隻不過,闕亭隱於蒼翠蕉桐之間,實在讓人難以看清裏邊的情形。

    倒是由於避在暗處,坐在闕亭的謝貴妃和初沅,反倒是能將宴上的情境盡收眼底。

    時間寸寸流逝,吟詩作賦進獻給聖人的青年,是一個又接一個。

    而謝貴妃就在初沅旁邊,耐心地給她備述著對方家世,盡量把她下午告訴初沅的那些,逐一對上號來。

    盡管興致缺缺,提不起什麽勁,但是初沅也沒敷衍,始終聽的專注。

    她努力地去記住那些人的麵容和名字,附和著謝貴妃的話。

    好在,席上有那麽幾個熟麵孔,能讓她省去些功夫。

    不知不覺地,就已是月上中天。

    如今的謝貴妃正值孕期,難免會比平常容易乏累。不多時,便困倦地打起了嗬欠。

    見此,初沅不由勸道:“娘娘,不如您先回去吧?我一個人在這兒,也沒事的。”

    謝貴妃下意識地回拒:“這怎麽行?你又不認得他們,萬一到時候,看中一個心儀的,卻叫不出名字,那該如何是好?”

    初沅笑道:“不會的,還有流螢幫我記著呢。”

    說著,她目光流轉,看向身旁站著的流螢。

    讀懂她遞來的眼神,流螢忙是應道:“是的!殿下未來的駙馬,奴婢一定會記得牢牢的!像是刻在心上一樣!”

    聽了這話,謝貴妃忍俊不禁,到最後,她還是順著初沅的好意,先在華陽的陪同下,離開此處。

    她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盡頭。

    轉眼間,這處闕亭便隻剩下初沅和流螢。

    靜謐的夏夜,晚風穿過林間,樹搖影動,窸窣作響。

    這樣的僻靜之處,難免會有蚊蟲。

    於是流螢便找來兩把團扇。

    初沅伸手接過一把,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

    她怔怔出神地,憑欄而望。

    不遠處的宴席上,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喧闐的熱鬧,好似離她很近,又好似很遠。

    像極那些,說不清、又道不明的心思。

    賓客滿座,她的選擇可以有很多。

    但這世間人心難測,她又怎知,這其間誰是真心、誰是假意?

    她那些無人知曉的過往,當真,能有人接受?

    三年前,他和她在一起的時候。

    他看著身處泥沼的她,究竟想的是長久,還是露水情緣?

    三年後的如今,他的似遠又近、若即若離,又為的是什麽?

    是遲疑,還是一場遊戲?

    他想要個答案。

    她,又何嚐不是呢?

    濃稠的夜色,醞釀著千回百轉的心思。

    初沅怔然望著宴席那邊的燈燭璀璨,動作遲緩地,將手搭到小腹上,恍惚之際,似乎有了答案。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聖人身邊的一個內室,趨步行進,帶來聖人的問話:“殿下,聖人讓奴婢過來問問,這其中可有讓公主中意的人?”

    夜風帶著涼意,吹動初沅額前的碎發。

    她慢半拍地回過神,轉頭望向站於階下的小宦官,笑著搖了搖頭:“暫時還沒有。”

    就算有中意之人,那也要兩情相悅。

    她又何來的,兩情?

    那個內侍來了又走。

    初沅始終和流螢待在一處,時不時地說上幾句。

    直到這時,不遠處的地方,忽然傳來一陣喧鬧。

    她循著聲響,回首望去。

    猝不及防地,怔在原地。

    作者有話說:

    接第一章,情緒可能對不上

    但是精力實在有限,可能完結才能改了,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