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義軍
作者:滄海一鼠      更新:2022-09-26 10:26      字數:3101
  第一百三十二章 義軍

    可是,在聽到多聞天王腳下,一陣若有若無的“哼哧”聲時 ,他卻陡然一凜,被拖拽回現實。

    他看到了悟真大師,許久未見的悟真大師,仰躺在多聞天王巨大的金身下,從頭到腳被一條繩子捆得紮實。

    阿常嚇得一個趔趄,朝後跌倒在雪地中,臉色比身下的積雪還白:悟真大師鎮不住他了,紙衣秀才又重現人世了,他們這些父輩曾經的罪過他的孩子們,如今,怕是命不久矣了。

    念及此處,心窩子裏的一腔熱血被凍成冰疙瘩,他腦袋中如今再也沒有別的念頭,隻有兩個字:逃命,再不逃,就要被困到娘曾經去過的那個小鎮,再不逃,就要被這隻妖怪啄食成一具骷髏。

    於是連滾帶爬朝家的方向跑去,耳中依稀所聞,是一陣被風帶過來的低語聲。

    ***

    乾化寺中的兩人確實在說話。

    悟真本在地上扭動猶如一隻大蟲,可愈是掙紮,身上的繩索就捆得愈緊,纏在胸廓,恨不得將他的肋骨勒斷。他隻得識趣地放棄,頭輕輕抬離地麵,去看上方那個坐在傘尖的身影。

    “貧僧被勒得快斷氣了,你下來看看繩結是不是捆得不對,解開重新調整一二,萬一我死了,你也白費心了。”

    說完,見上麵的人沒理會,悟真繼續道,“你覺得坐那麽高便會顯出玉骨仙姿嗎,那上麵都是蛛網,一沾一身灰,你這麽白淨的一身衣裳,還是莫要弄髒了。”

    可上麵的人還是沒有答話,就像睡著了一般,悟真被他氣得七竅生煙,隻得拿出最後的殺手鐧。

    “我眼睛癢得很,你下來幫我揉揉好不好,癢也是會死人的。”

    上麵的白影終於笑了,細聽,卻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如鈴鐺般清脆,“你用不著各種手段唬我下來,我知道你想對我做什麽。”

    悟真一愣,方才交手時他隻覺對方骨骼纖細,可過了幾個回合過後,卻發覺這人招招狠辣,所以心中認定他是個心狠手辣的男人。可沒想她一開口,卻是這樣一把細嫩的聲音,不僅是個女人,還是個年歲不大的女孩子。

    從哪裏湧上來這樣一號人物的?而且,她似乎還摸透了自己的底細。

    悟真心頭詫異,方想說些什麽,便聽上麵的人道,“你來自西極,深喑祝由之術,於近處用雙眼凝視對方,便能控製住他人心神,令其為你所用。”

    說完,見悟真麵色一變,便又慢悠悠道,“祝由術在古代亦被稱為巫術,巫在那時是指通天地之人,是人神之間的媒介,也曾經是黃帝所賜的一個官名。據說黃帝自己也是巫師出身,每次出征前都實施一套儀式催眠部落士兵,如祭祀先人,占卜祈福,一起舞蹈為部落搖旗呐喊助威,使士兵有如神助而士氣大增,黃帝也因此才打敗蚩尤。”

    說著一笑,“我一直以為祝由是傳說中的法術,畢竟,連我師傅都摸不透其中的宗理,可是那一日,我卻清楚明白地看到有人將它用在他人身上,並且成功控製了對方。”

    話畢,見悟真一言不發,於是又道,“和尚,你知道我說的那位和你一樣會使祝由術的人是誰嗎?”

    悟真舔舔幹燥的嘴唇,“所有的話都是你說的,跟我有什麽幹係?”

    上麵的人笑道,“好,你不樂意談他,那麽我們先來談談另一位。”她說著以手支腮,琥珀似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懾人,“你方才說你若是死了,我便不能以你為要挾,就白費了心了,和尚,你口中,我要用你來要挾的那個人又是誰?”

    悟真翻她一個大大的白眼,黑暗中都看得分明。

    那姑娘於是被他逗笑,想起某人說這和尚的話,忍不住道,“傳言果然不錯,大師可沒有半分出家人該有的持重。”

    說話間,她已從傘尖飄下,雖也是白衣若仙,但她身上的,卻不是一件紙衣,而是一件絲綢製成的裾袍。她越過悟真,走到多聞天王腳下,手在那隻布滿塵土的腳上摸索幾下後,摁住了其中一隻腳趾的指蓋。

    “唰”的一聲輕響,多聞天王後背上的鎧甲緩緩朝兩旁移開,露出裏麵黑乎乎的一個洞口。那姑娘沒有鑽進去,隻用眼睛斜瞟著悟真,“這裏麵全部都是兵器,刀槍劍戟一應俱全,你好好的一位出家人,怎麽腦袋裏裝得廟裏藏的卻都是打打殺殺的玩意。”

    悟真“嘁”一聲,很不雅地就地翻了個身,“既然你什麽都知道了,那咱倆就別再打啞謎了,沒勁,沒勁得很。”

    那姑娘拊掌,“我也最不喜遮遮掩掩,不過,我還有一件事尚未想明白,還請大師為我答疑解惑。”

    悟真將一片即將要飄落到自己鼻頭的雪片吹走,“哼”一聲道,“姑娘這般聰穎,還有想不明白的事嗎?”

    “是,,七隊信使。”

    悟真怔住,許久,古怪又淒哀地笑了一下,眼睛卻落在她身上那件絲綢製成的裾袍上,“在他來以前,這裏的人甚至連絲綢都不知是何物。”

    “他是誰?”

    “仙鶴秀才啊,他在長庚星升起的時候出現,將吉祥如意帶給人間,”悟真自語著,目光卻穿過寂靜雪夜,落到二十年前的那個夜晚,“你看,他來了之後,輪台的人便開始讀書、識字,甚至,他們不再甘於被壓迫被欺淩的命運,開始反抗了。”

    ***

    二十年前,一個一身白衣的秀才被掩埋在輪台的遍地銀霜中,他被一家農戶所救,後來趁在乾化寺養病之際,教當地的小孩子讀聖賢書,知天下事。

    孩子們都很喜歡他,因為他為他們打開了一扇天窗,抬頭,便可見天闊雲深,未來無垠。

    再後來,接連有兩個孩子死了,屍體皆成了白骨,慘不忍睹。

    一開始,村民們曾懷疑是書生做的,甚至在第二個孩子的骸骨被他抱在懷時,認定他是嗜吃孩童的妖怪。可是在書生被趕走的那晚,禾香,也就是書生救命恩人的孩子,在雪地裏遇到了真凶。

    那是一頭毛色銀白的獨狼,臥著時肩膀已經能到達成年男人的脖子,站立起來,竟有房子那麽高。

    禾香被狼咬到後脖頸,重傷昏迷,就在狼要將她拖入林中,像前兩個孩子一般,啃食幹淨的時候,書生出現了。

    他一直躲在村子旁沒走,就是為了逮到這頭吃人的畜生。

    書生武功了得,可他現在傷病未愈,手無寸鐵,而且麵對的,是這樣一頭怪物。所以那場廝殺自然是你死我活,慘痛萬分的,那晚,書生失去了三個腳趾和後背一整塊皮,那頭畜生,則被扭斷了頸骨。

    當然,你一定聽過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在那個故事中,書生被描述成了一個身著紙衣的秀才,殺人嗜血,而禾香,則是被我這個所謂的大師所救。

    自然是要編出這樣一個故事的,雖然這故事並不全然是編造的,更準確的說法,它是禾香在昏迷時做的一個夢。可這個夢後來為我們所用,為這村子裏所有的人所用,為的是,保護書生不被那些追逐他的官兵所害。

    呼揭的士兵極敬鬼神,也極怕鬼神的,有這樣一個故事在,這麽多年來,乾化寺便真的成了一個無人打擾的淨土。

    你自然是知道書生的真實身份的,否則今日,你也不會到這裏來,更不會猜到多聞天王的金身中藏滿了兵器。

    是的,紙衣秀才便是那位薪犁王呼揭懸賞萬金追捕的,沙洲的義軍領袖張常青。

    他原本是沙洲名門望族之後,其父還曾官至吏部尚書,但常青出生時,大燕已失去了沙洲的統治權。所以,盡管作為名門望族,在薪犁的統治下,他也與尋常百姓一樣,要忍受來自薪犁貴族和官兵的欺壓。這樣成長起來的常青,從小便立下了反抗薪犁殘暴統治,回歸大燕的誌向。

    他自幼刻苦鑽研兵法,磨煉武藝,散盡家財,將其作為召集軍隊的軍費,秘密招募、訓練那些有著同樣想法的人,積蓄反抗薪犁的力量,同時不斷收納起義後被鎮壓的流亡者,暗中等待時機,短短數年,便已經召集吸納義軍三萬餘人。

    而在到輪台之前,常青的義軍已經收複了瓜沙二州,正準備收複伊州,卻遭到了薪犁軍隊的反撲,常青率隊抵抗時,不幸與大部隊走散,被薪犁的軍隊一路追到輪台附近才僥幸逃脫。

    他和我相交於微時,因此才在落難時來乾化寺尋我,隻是我那時恰好遠遊在外,才讓他在這裏等了我三月,甚至差點丟掉了性命。

    可也並不是全無收獲,在輪台的三個月裏,常青看到了無數的艱辛,什麽半年糠菜半年糧,什麽上無一片瓦,下無一寸土。

    有一日,他和我同坐在乾化寺門前,看朗月清風,看流雲飛逝時,忽然問了我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