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已深，原本熱鬧的老宅早已安靜下來。

  　　月光幽幽灑進貼著大紅囍字的新房，床上的一對新人各自酣然入睡。

  　　然而細看之下，就會發現，年輕的新郎皺著眉頭，似乎睡得並不安寧。

  　　林軒是被胸口傳來的壓迫感逼醒的。

  　　半睡半醒間睜開眼睛，一低頭就看見一隻白皙小巧的腳丫子。

  　　順著這隻腳丫子往下，是一截細致光滑的小腿，藕粉色的睡褲……終於，他看清了罪魁禍首的樣子。

  　　嬌小秀氣的女孩四仰八叉地占據著床中間的位置，雙手大喇喇地攤開，一條腿壓著紅色的被單，另外一條腿則肆無忌憚地拿他的胸膛當墊子……

  　　“……”

  　　大腦有一瞬間的宕機。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她怎麽會在這裏？

  　　他眨了眨眼，兩排長睫隨著他的動作輕顫了顫，被幽灑入室的瑩白月光照出了細碎的剪影。

  　　視線不經意掠過被布置地十分喜慶的房間，他懵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放在身側的手緊了緊，他輕舒了口氣，緩緩翻過身，避開了壓在他胸口的那條腿。

  　　外麵夜色如水，林軒在黑暗中望了眼掛在牆上的鍾表。

  　　兩點三十分。

  　　閉上眼睛，幾乎才剛醞釀出睡意，突然感覺腰上一沉。

  　　林軒倏地睜開眼，微抬起頭，就見剛才從他胸口掉下去的那條小腿再次掛在了他的腰窩上。

  　　他皺了下眉，再次挪動身體避開了那條搗亂的腿。

  　　然而剛閉上眼睛，下一秒露在被子外的小腿又被壓住了。

  　　這次是她的頭，直接壓在他小腿上，側臉緊緊貼著他小腿肌肉那塊，臉被擠得有些變形了，肉乎乎地讓人很想上手掐一把。

  　　林軒忍了忍，收起小腿再次挪了下身體。

  　　隻是他忘了自己都已經挪到床沿了，下一刻，身體隨著重心往下滑，整個人直直掉了下去。

  　　要不是反應及時，這會兒估計已經躺在地上了。

  　　穩住身體在床邊站穩，他在黑暗中朝床上看去，借著月光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那個嬌小玲瓏的女孩，整個人呈大字型睡在床的另外一頭，以一種十分誇張的睡相橫躺在床中央，幾乎占據了整張大床。

  　　林軒視線在床上梭巡了一番，最後失望地發現，剩下的幾處空間似乎都無法容納下自己的身體。

  　　他擰著眉頭有些惱火地瞪向江菲菲那張睡得無知無覺的臉。

  　　早知道就不該讓她睡他的床。

  　　可惜睡夢中的人壓根兒不知道他的想法，她雙眼緊閉，臉頰通紅，花瓣似的嘴唇微啟，看起來睡得十分香甜。

  　　於是林軒原本想要把她推下床的手便頓住了。

  　　他為難地看著床上的女孩，萬一她明天找姑姑告狀怎麽辦？

  　　糾結了會兒，終於還是忍著不適，伸出手一手提起她胳膊，一手抓住她的腰，將人半提半拖地抱了起來。

  　　她可真輕！

  　　這是林軒抱起她時心裏唯一的念頭。

  　　皺眉看著她的小胳膊小腿，他猜她平時一定沒有好好吃飯。

  　　奶奶說不挑食才是好孩子，那她肯定不是好孩子。

  　　之前看她每次嘰裏呱啦精力十足地在他旁邊說話，他還以為她很健康呢。

  　　他撇了撇嘴，不好好吃飯等生病她就知道後悔了。

  　　收回思緒，他將人放到她原來睡的那個位置，自己則離她遠遠的，也重新躺回床上。

  　　拉上被子，他不放心地轉頭看了一眼。

  　　身側女孩始終沒有醒來，海藻似的長發披散在枕頭上，睡顏十分寧靜。

  　　如果不是目睹她剛才的睡姿，他幾乎要被她這副乖巧的模樣給騙了。

  　　目光在她粉嫩的臉頰上頓了頓，他有些煩躁地坐了起來。

  　　不行不行，昨晚睡覺前兩個人也是這麽躺著睡的，結果睡著睡著她就跑到床尾去了，還把他擠得都掉下床了，要是就這樣放著她，估計一會兒又不知道要溜到哪裏去？

  　　視線落在她略帶了點嬰兒肥的臉上，他皺了皺眉。

  　　她可真是個調皮的壞孩子，不僅不好好吃飯，連睡覺也不老實。

  　　林軒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放心，最後索性從床上爬起來，翻箱倒櫃把所有的枕頭都翻了出來。

  　　他把這些枕頭抱到床上，然而小心翼翼地一個一個放在江菲菲身邊，將她小小的身體整個包圍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他最後看了眼如同置身在枕頭搖籃中的女孩，終於長長舒了口氣。

  　　他滿意地躺回床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酣睡中的江菲菲對於這一切毫無知覺，依然睡得十分安然……

  　　—

  　　平靜的小鎮在悅耳的雞鳴聲中迎來了新的一天。

  　　臥室裏的空調運轉了一整夜，絲絲冷氣依然從排氣扇中傳出來。

  　　床上的江菲菲縮了縮肩膀，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觸目所及的，是一整片的紅色。紅色的綢布，紅色的氣球，紅色的禮箱……以及貼在牆上的那一對大紅喜字。

  　　陌生的房間，陌生的一切。

  　　她怔了一怔，意識終於漸漸醒轉。

  　　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就在昨天，她嫁給林軒了。

  　　所以……從今以後，這兒就是她的家了。

  　　沒有苛刻狠辣的繼母，沒有不負責任的父親，更沒有隻會找她要錢的弟弟……她終於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想到這，江菲菲隻覺心情一陣激蕩，抱著被子翹起了嘴角，恨不得在床上翻幾個跟頭來慶祝。

  　　結果剛翻了個身，卻發現身邊橫七豎八的都是枕頭。

  　　她望著滿床的枕頭愣了一下。

  　　林軒……這麽喜歡抱枕嗎？

  　　真是，睡就睡了也不收起來。

  　　她一邊嘀咕，一邊從地上撿起兩個枕頭。

  　　將枕頭放在床上，感受著從窗外透進來的淡薄晨曦，她忍不住舒展著手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麽踏實過了。

  　　收起手，她哼著不成調的小曲拿起遙控器關掉空調，整理了下略顯淩亂的床鋪。

  　　之後簡單洗漱了一番，換了套舒服的運動裝，然後把長發盤起來簡單紮了個丸子頭。

  　　望了眼鏡子裏神清氣爽的自己，她這才滿意地轉身走了出去……

  　　—

  　　和昨天的熱鬧喧囂比起來，今天家裏顯得十分安靜。

  　　“姑姑？林軒？”

  　　江菲菲一邊叫著一邊在偌大的老宅裏尋找其他人的身影。

  　　昨天來的匆忙沒注意看，才發現林家的這處老宅舊雖舊，空間卻十分大，一整層的占地麵積約兩百多平，大得驚人的客廳配上四個大房間，顯得異常空曠。

  　　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人，她正有些疑惑，卻看見客廳旁邊方桌上擺放著一碗米飯，一份炒青菜、一份煎蛋和一條蒸地熟嫩的黃花魚。

  　　這是給她留的早飯嗎？

  　　她心裏一暖，昨天幾乎都沒怎麽吃東西，這會兒肚子餓得咕嚕咕嚕直叫喚。

  　　也不急著找人了，先吃飯再說。

  　　姑姑居然貼心地連筷子都給她擺好了，她心裏暖意更甚，美美地在桌前坐了下來。

  　　她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夾了塊魚肉，頓時滿足地眯了下眼睛。

  　　嫩香的魚肉入口即化，一絲腥氣也無，配上青菜十分下飯。

  　　她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這樣一頓像樣的早餐了，在江家時陶美枝早上煮的飯少的可憐，小時候她想多吃點都會被大聲訓斥，上初中之後她就再也沒在家裏吃過早飯……那會兒上學沒錢買早餐常常飽一頓餓一頓地過，後來出來打工了就隨便買個饅頭豆漿對付……

  　　印象中她上一次吃早飯，還是在曉敏家。

  　　姑姑的廚藝真好，每道菜都煮在她的味蕾上。

  　　她越吃越覺得對胃口，終於把桌上的飯菜都席卷了一空，才滿足地抱著肚子喟歎。

  　　這時，院子裏傳來大門開啟的聲音。

  　　江菲菲轉過頭，一道高瘦的身影映入眼簾，男人一身的汗，幾縷碎發垂落在額前，臉頰微微泛紅，似乎剛運動了一場。

  　　“回來啦？這麽早去哪裏了呀？姑姑呢？”

  　　她拿起桌上的紙巾盒迎了上去，“擦把汗。”

  　　看見那道嬌小的身影，林軒腳步微頓，飄忽的視線在那張帶笑的臉上掠過，也沒接紙巾就兀自進了旁邊的洗手間。

  　　早已習慣他對旁人的視若無睹，江菲菲也不在意，捧著紙巾盒靠在門邊等他。

  　　吃飽喝足心情愉悅，她的話也多了起來。

  　　“林軒，你晚上睡覺要拿那麽多枕頭啊，還掉了一地。”

  　　“……”

  　　“我已經給你撿起來放回櫃子裏了，晚上要睡的時候再拿出來哦。”

  　　“……”

  　　“對了那些禮金放在家裏感覺很不安全，我想找個時間去銀行存一下，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啊？”

  　　“……”

  　　“還有那些首飾，我覺得應該給姑姑保管……”

  　　……

  　　她絮絮叨叨講了很多，一直到林軒開門出來。

  　　剛洗過臉，他額角和脖子上的汗水已經不見了，隻有臉頰還有些泛紅。

  　　離得近了，江菲菲才發現他穿的是一身深色的運動服，黑色的短T搭配黑色的運動長褲。

  　　還真別說，他看起來清瘦，上臂肌肉居然還挺結實的。

  　　跟在他後麵看了會兒，江菲菲一個沒忍住，伸出手指去戳了戳他鼓鼓的手臂。

  　　沒想到這一碰，前麵的林軒仿佛觸電似的，整個身體僵了僵，然後見鬼一般避開了她。

  　　江菲菲覺得他這個反應十分好玩，故意伸出手指頭又去戳他。

  　　林軒反應很大地再次躲開了，江菲菲再戳，他再躲……最後，兩人捉迷藏似的追著逗著來到了飯桌旁。

  　　掃了眼空無一物的桌子，林軒臉上一片茫然。

  　　見他呆站在飯桌前，江菲菲疑惑道，“怎麽了？”

  　　林軒沒說話，盯著桌子又看了會兒，然後轉身朝後麵的小廚房走去。

  　　江菲菲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跟著他在小廚房裏找了一圈又回到了客廳，忍不住問道，“你在找什麽呀？”

  　　林軒的神情有些急躁，他瞪著空空如也的飯桌，終於開口問道，“飯呢？”

  　　“啊？”

  　　江菲菲莫名地摸了摸後腦勺，隨即恍然，“搞了半天原來你在找飯啊。”

  　　她拍著自己小肚子，語氣輕快，“飯我吃了呀。”

  　　“……”

  　　空氣忽然有一瞬間的凝滯。

  　　林軒的視線落在她帶笑的臉上。

  　　下一刻，他攥緊了垂在身側的拳頭，一雙濃眉皺得緊緊的。

  　　他漲紅了臉，瞪著她，大聲說道，“我的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