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君子仇(8)
作者:蔡某人      更新:2020-03-31 20:23      字數:6310
  正始十一年最新章節

  嘉柔兩隻眼,如盛滿了兩汪春水,一閃一閃的,她輕輕朝他懷裏一倒,低語道:“那我就不等大將軍一起用飯了。

  一夜北風徘徊。

  翌日,桓行簡起的甚早,因立冬禮重,從頭到腳,打扮得頗是繁瑣。嘉柔到底還是醒了,披件外裳,走到明間看婢子正給桓行簡梳頭,她很自然地接過梳子,為他束發戴冠。

  “大將軍,你這一身行頭,很重吧?”嘉柔睡得連眼皮子都仿佛抹了層胭脂,臉頰熱熱的。桓行簡起來後輕手輕腳,本不想擾她睡眠,見她還是起來了,便笑笑,透過鏡子看嘉柔星眸朦朧的,忽說道,“日後,有你覺得行頭重的一天。”

  嘉柔睡意未散,隻等他走了,再睡個回籠覺,一時間,沒深究他話裏的意思,梳子一擱,衝起身轉過來的桓行簡溫柔一笑,很默契地送他出門:

  “大將軍,今日宜誦魏武的《冬十月》呢,鷙鳥潛藏,熊羆窟棲,可是桓大將軍還得去上朝呀?”她撇撇嘴,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不等桓行簡反應,把門一合,折身繼續睡覺去了。

  桓行簡含笑看著那抹俏麗身影一閃,消失了,嘴角的笑意也便漸漸褪去。

  天色尚不顯,天地隻隱約有個大致的輪廓,公府前,帶刀侍立的守衛們一個個的無聲立在原地,眉上結了層白霜。遠處,正不時傳來一陣陣雞鳴。

  初冬的清晨,靜謐肅殺。

  等桓行簡出來時,大將軍府的一千戍衛已靜候半刻,齊刷刷見禮時,帶的一陣兵器鏗鏘作響。

  他大略一掃,人登上輿車,由石苞親自駕車,戍衛開路,浩浩蕩蕩在微醺的黎明裏朝司馬門奔去了。

  司馬門外,文武百官早到的本各自喁喁交談,聽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咣咣像是要將洛陽的石板路都震裂了,皆一副驚疑模樣,扭頭伸頸望去,一番辨認,這才看清原是大將軍的儀仗兵馬。

  隻是,不知他弄這麽大的動靜,又是作何。

  李豐混在人群中,先是探看,隨即心一沉,眉頭擰出個“川”字來。

  隊列在司馬門前停下,桓行簡目中無人地安坐不動,一言不發,在一眾見禮聲中不過微微頷首。直到天子的儀仗出,桓行簡依舊沒有收斂的意思,下了車,跟皇帝行過禮,帶著自己大將軍府的人同三公九卿朝洛陽北郊方向進發。

  洛陽的北郊,每到春發,碧桃緋櫻一片的煞是喜人,是踏青的好去處。但這個時令,蒹葭蒼茫,淒風割麵,山川草木上的寒霜點點,一輪紅日不甚明朗地爬上來,君臣們就在慘凜的空氣中,在有司的指引下,開始迎冬儀式。

  本該是個君臣其樂融融的場麵,天子賜衣,人臣謝恩,因為大將軍的私人儀仗就一水兒地排列在不遠處,兵刃上寒光亂閃,氣氛變得壓抑,一呼一吸間,空氣仿佛有千鈞之重。

  皇帝心神不定的,臉也被吹得麻麻作痛,他那雙眼,忍不住四處亂瞄,目光遊移。桓行簡看在眼裏,一張口,呼哈出團團霧氣:

  “今日之典,臣看陛下似有不耐,這是為何?”

  皇帝連忙否認:“沒有,朕沒有不耐煩,隻是這北郊的風實在太大,朕……”

  桓行簡一臉的肅整,打斷了他:“所以陛下東張西顧?陛下是天子,即便再冷,也該顧天家禮儀。”

  身邊,就站著主持迎郊典禮的夏侯至,桓行簡一扭頭,冷冷對他道:“陛下望之不似人君,如此輕浮,是太常之過。”

  夏侯至立刻反唇相譏,寸步不讓:“大將軍,你是臣子,這樣跟陛下說話又是何人之過?陛下不似人君,那大將軍覺得何人似人君呢?”他四下看看,眉頭微挑,“大將軍難道覺得自己似人君?”

  把個皇帝聽得大冷天頓時出了層冷子,一臉苦澀,結結巴巴道:“都是朕不好,朕……”

  桓行簡一手習慣性按劍,根本不理會皇帝,冷笑道:“夏侯太常,你身在其位不能匡扶陛下的過失,亦不察自己失職之過,如今一張嘴,倒比往日鋒利許多。”

  “謬讚,大將軍,自不似大將軍身懷利器,殺伐決斷。”夏侯至眼睛裏沒有一絲踟躕,血如烈火眼如冰,迎向桓行簡。

  兩人許久沒有這樣彼此對視過了,怎麽找,都找不到當年的半分影子,桓行簡看著那雙清冷的眼終於綻出一絲模糊的笑意。

  漫長複雜的迎冬禮終於在沒完沒了的叩拜之後結束,袖管裏鼓滿風,被溫帽裹住的腦袋,反倒成了渾身上下最溫暖的地方。群臣暗地裏搓搓手,跺跺腳,臉上早被凍得發僵。

  李豐暗自瞧著桓行簡的儀仗竟要跟著入城的樣子,難道,這是要護著桓行簡參加筵席?他心急如焚,跟國丈一對眼神,對方也是個舉棋不定的神態了。

  “中書令,你看這……”國丈本就被凍了半晌,加上大病初愈,此時,嘴唇一片慘白,說話也顫個不住。

  箭在弦上,他們苦苦醞釀良久的布置,難道就此作罷?李豐太不甘心,咬咬牙,道:“見機行事,待到宮中再看形勢。”

  一行人回到宮中,酒席早備,隻等君臣入殿。桓行簡的人馬到底被人攔了下來,就在司馬門外。

  皇帝的輿車早進去了,走得急,似乎是有意將桓行簡一行撇下來。

  司馬門的車門令今日本該當值,卻臨時告了病,桓行簡在車上一瞟對方陌生的臉,心下了然幾分。

  臨時當值的副手,趨步過來見過禮跟桓行簡打起哈哈,滿臉假笑:

  “大將軍可佩劍入司馬門,這是天子所給賞賜,可,”他朝桓行簡身後烏泱泱的隊伍一看,又作揖道,“閑雜人等隻怕隻能按章程辦事,請大將軍體諒。”

  剛說完,石苞便嗬斥道:“睜大你的眼,這些都是大將軍府的精兵,是大將軍的扈從,哪裏是閑雜人等了?”

  觀他打扮,充其量也就是桓行簡的一個扈從了,當真狗仗人勢,在這吆五喝六的。這人心裏氣不過,卻隻能忍氣吞聲看向桓行簡:

  “下官絕無他意,但司馬門的規矩,大將軍想必比下官清楚,還請大將軍不要為難。”

  “我要是偏想為難呢?”桓行簡唇角一彎,一雙眼,卻是半分笑意也沒有的,這人聽得愣住,對上他那雙眼顯然被其間氣魄所懾,囁嚅半晌,竟無從應對。

  桓行簡漠視前方,淡淡道:“司馬門的規矩從今日起就變了,我日後上朝要帶儀仗,放行。”

  這一語,更是聽得人怔怔不知所以然,無措間,見桓行簡冷銳的眼風掃過來,刀子一般,這人渾身直冒寒氣,手忙腳亂忙讓人放行了。

  他這麽帶著人馬過來,上了台階,就候在大殿外頭把宮裏守衛也看的是個茫然不解,卻不敢輕舉妄動,隻呆呆看著對方個個神情肅穆帶著兵器站定了。

  動靜又不小。

  裏頭早就位的君臣,少不得一番張望,李豐見狀,惱火地狠狠捶了捶坐下錦墊。桓行簡噙笑而入,不脫履,不卸劍,身旁還跟著個高大精壯的石苞,這麽施施然進來,一片嘩然。夏侯至不再掩飾眼中的厭惡,眾人起身行禮迎大將軍,唯他不動。

  許允看看夏侯至,又看看桓行簡,滿心的不是滋味,歎息一聲,低不可聞。

  桓行簡目不斜視,徑自走向皇帝的禦座,那隻手,儼然隨時拔劍的姿態。皇帝臉都白了,下意識挪了挪位置,桓行簡便當仁不讓地坐在了禦座上,和皇帝同坐。

  這副跋扈模樣,落在群臣每個人的眼中,大家心思各異,可臉上卻很快堆出燦爛笑容,觥籌交錯間,這就要舉杯遙祝天子。

  桓行簡微微一笑,慢條斯理道:“慢。”

  眾人那舉起的酒杯,不尷不尬停在半空,猶猶豫豫的,最終又都緩緩收了回去。

  “陛下,就不想知道臣為何姍姍來遲?”

  皇帝喉頭頓時一幹,怯怯看他:“啊?朕以為大將軍或是如廁去了,便跟諸卿等了片刻。”

  桓行簡蹙眉:“不,臣是在司馬門被攔了,說依禁宮的規矩,臣的儀仗不準入內。陛下,規矩都是人定的,臣以為不妥,懇請陛下改一改這規矩。”

  你的儀仗都已明目張膽就在殿外了,這個時候,又何苦問朕……皇帝心口砰砰直跳,對他,當真是恨惡透頂,可又不得不強忍住,和顏悅色道:“是,規矩既是人定的,若不合宜了,自然該改。”

  “陛下英明,”桓行簡笑著傾身斟了杯酒,遞給皇帝,自己再斟一杯算是敬他。

  皇帝兩手捧杯,穩穩心神,一飲而盡,桓行簡卻不過在一臉平靜放在嘴邊呷著。

  底下人麵麵相覷,尚不能回神,各自舉杯訕訕陪飲了。

  不多時,殿內漸有談笑聲,黃門監蘇爍低眉斂目地過來親自伺候桓行簡,他舀了酒,朝桓行簡眼前的酒盞裏傾倒。

  那隻手,不自覺地微微顫抖起來,以至於酒液灑了,桓行簡靜靜看他,等蘇爍雙手捧著個酒盞似要端給自己時,卻抖地更厲害了。

  桓行簡微笑盯著他,也不開口。

  蘇爍垂著眼簾,仿佛在積蓄身上所有的力氣,眼皮子也跟著直跳。桓行簡那道看似尋常實則淩厲的目光就落在身上,猶如刀剮。

  終於,在他欲要舉起的那瞬,桓行簡胳臂一伸,穩穩奪過來,酒液潑灑,濺到手麵上。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蘇爍兩腿一軟,跪倒在他眼前:“小人該死,弄髒了大將軍的朝服,”他腦子急速地轉著,脫口道,“請大將軍到偏殿換衣裳。”

  桓行簡酒盞一放,拈起手巾,隨意揩兩把,很大度道:“無妨,不必了你先下去。”

  須臾之間,便可定生死。

  底下李豐的兩隻眼黏在蘇爍身上,那顆心,隨著他的動作一下被提到半空,陡然間,又重新落回肚子裏,這一瞬,說不出是遺憾還是慶幸。

  正一頭的汗,冷不丁的,桓行簡的目光投過來,兩個人視線驟然一撞,李豐簡直不知道自己該擺出個什麽表情應付,僵硬如許,忙把目光錯開,看了看對麵新遷中護軍的許允,卻也隻是一匯,彼此很快分開。

  殿內,生著融融炭火,將洛陽的天寒地凍一並擋在了外頭。很快,歡笑聲從席間響起,李豐如坐針氈,國丈亦是如被架在火上烤,幾要暈厥。獨獨桓行簡不動聲色,隻時不時掠兩眼眾人反應,自己則一直含著淺笑,夾菜飲酒,樣樣不落。

  酒酣耳熱的,君臣之間,看上去和諧融洽了許多。

  直到宴會散了,桓行簡帶著大將軍府的戍衛又浩浩蕩蕩地出宮去。回到公府,倒是石苞先鬆了口氣,道:“郎君,我看黃門監的反應,分明是想摔杯為號。這回,他們沒輕舉妄動,隻是不知道下回要找什麽由頭了,不可不防。”

  他如何看不出?隻是,猜測終是猜測,今日李豐等人的反常已經足夠明顯。桓行簡沉吟良久,算算時辰,招來虞鬆:

  “你去李豐府上,就說我有事要見他。”

  身為最核心的幕僚,虞鬆自然知道桓行簡一直以來對李豐的疑心,可今日殿內事他渾然不知,於是道:

  “大將軍是拿到證據了?”

  “沒有,”桓行簡搖搖頭,虞鬆作難道:“大將軍,若是沒有證據,中書令到底是重臣,又是宗親,貿然定罪,隻怕輿情麻煩。”

  桓行簡的表情忽有了細微的變化,點點頭:“我清楚。”

  虞鬆向來最細心謹慎,斟酌再三,將所有可能的結果想了個遍,道:“屬下擔心,他若是察覺了什麽挾持天子調動禁軍,到時,事態就不是那麽好控製的了。”

  桓行簡哈哈一笑,眼裏盡是蔑視:“就他?今日他屯兵於宮內,都沒敢動手,窩囊廢,叔茂盡管去,他必定會來。”

  見桓行簡如此肯定,虞鬆便獨身來中書令府上。果然,李豐十分訝異,本在家中正跟兒子長籲短歎今日錯過的良機。一聽虞鬆來訪,幾乎從榻上栽落。

  “父親不要去,此行凶險莫測。”李韜忙阻止他,李豐則搖頭,“虞鬆說大將軍邀我議政,我若不去,他定會疑我。”

  李韜急道:“父親,今日立冬,你們都剛從宮中回來,他能有什麽緊急的政事需要父親去他公府?”

  見李豐還是個拿不準主意的模樣,李韜這就要去見聽事裏等著的虞鬆,一邊往外走,一麵說:“我去回他,就說父親今日迎冬染了風寒身子不適。”

  李豐把兒子一攔:“不可,這次我若推辭,他必疑我,日後再籌謀就難了。”

  李韜直歎氣,兩手一攤:“父親,今日他帶著扈從進宮分明就有了提防,父親還看不出嗎?”

  “不,”李豐心存僥幸,來回踱步,“今日他完全可以等黃門監摔杯血濺太極殿的,可桓行簡沒有,恰恰表明,他尚不知情。”

  想到此,李豐終於咬牙拿定了主意,把兒子一安撫,自己提步來見虞鬆。一見麵,彼此都很客氣,李豐跟他上了車,矜持笑問:

  “不知大將軍尋我到底何事?還望主薄告知一二,我好作準備。”

  虞鬆微笑:“某實不知,某不過小小主簿,大將軍同中書令要商議的事,如何能知?”

  既然如此,不好再問,李豐尷尬笑笑以示理解,便不再說什麽了。耳畔,隻有車馬行駛的轆轆聲。

  來到大將軍的公府,李豐彎腰下車,一打量,當真是一派肅穆規整之處,但見那些麵無表情的侍衛,就莫名讓人忍不住打寒噤。

  一陣風來,枯枝嘩啦啦亂響,一枚不甘心從枝頭飄落的黃葉撲跌到履前,李豐低頭一看,不知為何忽又有些後悔。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他心裏竟十分感慨。

  旁邊,虞鬆依舊維持著他文士一樣清雅的笑意,做了個“請”的動作:“中書令?”

  李豐回神,那枚黃葉被翹頭履踩過,一地的粉碎。他跟著虞鬆進了大將軍府。

  剛進門,這大門便吱呀吱呀地緊閉上了。

  李豐一驚,忍不住回頭相看,惶惶不安地看向虞鬆,虞鬆隻是笑:“請。”

  院中,晌午太陽剛過,陽光尚可,桓行簡就坐在橫在院中央的高榻上,一副早靜候他多時的模樣。

  把四周一掃,虎視眈眈的侍衛不知幾時圍了上來,李豐一顆心直直往下墜去。

  “中書令,今日本打算圖窮匕首見的,怎麽,臨到眼前了,又覺得怕了?”桓行簡不見異常,相反,笑的和煦。

  李豐隻當他什麽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頓時萬念俱灰,索性豁出了,破口大罵道:

  “不錯,你父子二人懷奸,傾覆我大魏社稷。隻恨我,隻恨我等今日未能殺你這亂臣賊子!不能將你父子挫骨揚灰!”

  既連太傅也罵了,桓行簡嘴角那抹笑意倏地消失,麵無表情起身,手一伸,拿起環首刀,那雙雋秀的眼,陰鷙極了:

  “說,還有誰?除了你,你說出來,我給你個體麵的死法。”

  李豐忽仰頭狂笑不止,手指著桓行簡,狠狠朝地上一啐:“你父子無恥之尤!除了我,但凡大魏忠臣無一不想食汝肉飲汝血!”

  話音剛落,桓行簡便噌地抽出環首刀,一伸手,把個清瘦的李豐拖了過來,戾氣十足地對準他的腦袋用刀柄砸了下去。

  慘叫聲剛起,更重更狠的一下又一下接踵而來,李豐逃無可逃,悶聲叫了句:“我乃大魏中書令,不可這般折辱我!”

  桓行簡冷笑一聲,將人朝地上一扔,彎下腰,反複揚起手中的環首刀,泄恨似的,把個李豐的臉砸得血肉模糊,淒厲的哀嚎聲一時不住。

  太痛了,痛得人如蟲一般痙攣扭曲著,李豐表情早錯位猙獰,青筋暴出,身體抽搐著,蜿蜒而下的鮮血覆蓋了他本來的麵容。

  桓行簡仍不收手,隻用刀柄,再狠狠猛擊他的腹部,他力道何其大,肌肉賁起,剛經沙場洗練,洛陽城裏文質彬彬一雙手隻拿筆的中書令哪裏禁得起他打,直到那些哀號變成了意義不明的嗚咽聲,視線一片模糊,頭冠脫落,被桓行簡一腳踩在了血泊裏。

  所有人都默默注視著大將軍親手殺人,殺的不是無名小卒,是大魏的中書令。虞鬆一張臉雪白,他不動,也示意周圍的侍衛不要動。

  頭頂盤旋的陽光,有些冷了。

  不遠處,公府裏的一叢叢菊花開地正好,明豔豔的黃,吐雪般的白,還有濃鬱的紫紅,一如眼前汙血。

  人徹底不動了,桓行簡微微喘著,環首刀上的血跡滿刀身,在李豐身上蹭了兩蹭,嘩的一聲,刀麻利入鞘。

  他直起腰身,圍著屍體繞看兩圈,臉上戾氣未散,一雙眼,說不出的冷酷。

  石苞忙蹲下查看,抬頭看他:“郎君,人死了。”

  桓行簡刀朝榻上一擲,無謂地伸出手,在隨從端來的銅盆裏清晰指間血汙,道:“死了就死了,送廷尉去,這個案子,讓衛毓來查,告訴他,李豐的同黨餘孽一個都不能少地要給我揪出來。”

  “虞鬆,”他在濃重的血腥氣裏,聲音愈發漠然,“去國丈家,把他給我揪來,我有話問他。”虞鬆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開口勸道:“大將軍,既已殺一個李豐,我想,國丈還是交給廷尉罷。”桓行簡把雪白的手巾掂在掌心,不容置喙道,“廷尉是要查,但有些事,我不會假手他人,你去吧,我有分寸。”

  任前院是何等的大浪滔天,後院清幽,仿佛將一切都隔絕了。盡管如此,嘉柔還是聽到了隱約的淒號,她拿筆的手一顫,心悸地看看旁邊安然刺繡的崔娘,猶疑問:“崔娘,你聽到什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