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競折腰(30)
作者:蔡某人      更新:2020-03-31 20:23      字數:4339
  正始十一年最新章節

  四下寂靜雋永,嘉柔本要沉醉於他溫柔愛撫之中,猛地一個激靈,有點疑惑地看著他:“大將軍不怪罪兄長送走我?”

  桓行簡若無其事把她鼻尖一點,笑道:“怪罪,怎麽不怪罪?可你既然安然無恙,這事就算過去。”

  一線燭光搖曳,柔和光影裏,他身上那些冷冽的殺伐氣半分也無,嘉柔熱血直湧,主動靠在了他懷中抱緊瘦勁的腰身:

  “大將軍,兄長他對你絕對毫無威脅,他沒這個心思,你相信我。這些天,我想清楚了,我是記掛你的安危不必自欺欺人,可夏侯家待我有恩。”

  她仰起臉,明眸裏浮動著絲絲焦灼:“我願意跟著大將軍,心甘情願的,可大將軍心裏如果真的有我就替我想想,別動他。我沒跟你要過什麽,隻求你答應我這個,我親人不多,真心待我好的世上也就那麽幾人,大將軍別斷我念想。”

  聲音哀婉,神情楚楚,任是鐵石心腸的人也要被打動了,桓行簡慢慢把她額發撩開,語氣柔和:“我記得,我曾經答應過你,隻要我二人井水不犯河水,我沒道理動太初,也不想。你以為,我動了他有什麽好處嗎?不說私交,就說他本人聲望甚高,我要是無端殺害名士平白惹人攻訐,這不是自招禍端嗎?”

  條分縷析地一說,嘉柔眼裏那份擔憂褪去,暗自思忖,不無道理,默默點了點頭貼他更緊了:“我要你親口再答應我。”

  “好,我答應你,絕不會動太初,不會傷害你的親人。”他揉娑著纖弱的肩頭,許諾下來。

  懷中人身上總有股甜蜜蜜的香,燈光下,人如一朵盈白的梔子花,桓行簡把嘉柔帶到案前,給她備好筆墨。

  墨香漸濃,紙箋鋪就,嘉柔眉間若蹙,將燈台移得再近些,執筆落字:

  荷月七日,令婉白。

  洛陽一別,念兄長懸情,佳不?人壽幾何,逝如朝露,輾轉一度東風又去,幸在平安。今與大將軍同往雍涼,勿念,珍重自護,婉頓首頓首。

  寥寥幾行,寫得極為克製,諸多事恐怕隻能讓夏侯至自己去深思了。一蹴而就,桓行簡看嘉柔書寫極快,不由溫聲問道:“好了?”

  嘉柔點點頭:“是,言不在多。”

  她臉上沉靜幾分,跟當初那個天真無畏的小姑娘似乎真有了許多不同,桓行簡一笑,走出去遣人把信送回洛陽。

  再進屋,嘉柔隻穿了寢衣在床上繼續收拾包裹。青紗透薄,裏頭白糯的身子似隱若現,桓行簡呷著一口茶,欣賞半刻,走過來把她抱住了。

  雲鬢鬆斜,有那麽一縷墜下來,同琉璃耳墜勾纏在一起。

  “別動。”桓行簡手指撩過她耳邊,想給她解開,兩人氣息交錯,嘉柔長睫如蝴蝶般不住輕顫,覺得耳邊一空,耳墜子被放到了床頭。

  耳垂微紅,嘉柔忍不住想摸一摸,轉眼已被桓行簡銜在口中,含糊問她:“剛才弄疼你了?”

  他從身後側擁著自己,語調無限繾綣,嘉柔含羞低下了頭眼簾一垂,細聲道:“沒有,就是有點兒癢。”

  “隻耳朵癢?”桓行簡一麵調笑,手跟著伸進衣襟,一下輕,一下重的,“這兒癢嗎?”手再往下滑幾寸,“這兒呢?”

  嘉柔臉紅耳熱的不敵他逼問:“大將軍……”去摁他的手,卻被人一推,仰躺在了枕上,這下鬢發全散鋪滿了眼簾,桓行簡“嘩”地一聲將帳子扯落,不多時,隻剩隱隱綽綽交疊的人影將床榻壓地吱呀作響。

  暗香縈繞,汗意淋漓,桓行簡忽喘息著笑罵了句:“張田這裏果真簡陋,窮成這樣了嗎?連張像樣的床榻都沒有。”

  聽聲音亂響,嘉柔羞窘,神思恍惚中不忘一抵他胸膛:“大將軍,你盡興了麽?要是床塌了明日我就不要見人了……”

  惹得桓行簡朗朗而笑,動作一停,眯起眼看看身下肌膚紅透滿是印記的嘉柔,一雙妙目,晶瑩嬌氣,水波流轉間有些不滿,他眉頭一揚成了個十分跋扈的模樣:

  “提醒的好,今夜床不塌也不行了!”

  嘉柔驚呼一聲,隻覺眼前有龐大陰影又重重籠蓋了下來。

  等帳子徹底不動了,已經不知道是什麽時辰。翌日,嘉柔臉上尚存未褪盡的紅潮,就被桓行簡弄醒,她一攏頭發,軟軟撐起腰身:

  “怎麽了?”

  桓行簡早洗漱事了,精神抖索,英姿勃勃,朝她臉上愛憐地捏了一捏,搖晃道:“睡傻了?準備跟我去涼州。”

  戰事伊始之際,薑維倉促出兵欲要趁火打劫,後因糧草,不得不先行退兵。這邊諸葛恪拖了幾個月也不見成果,薑維卻回去請先前因劉融之事奔蜀的夏侯霸一道商討北伐,優待夏侯霸,經他指點,薑維對魏軍可謂了如指掌,二人合計一番,便布置了二十萬大軍再度出陽平關,揮師北進。

  合肥大勝,虞鬆寫就的露布剛傳回洛陽,桓行簡請求征討薑維的上表緊跟而來。

  朝堂如同虛設,大將軍一紙調令下詔桓行懋為都督,與大軍匯合,帶兵殺敵。

  既聞有夏侯霸作向導,朝中很是擔憂。夏侯霸未叛逃前,鎮守西線,魏軍底細知曉得一清二楚,他若獻計,再有薑維常依仗自己熟知胡人風俗引作支援,當真是如虎添翼了。

  輿情議論紛紛,見桓行懋為都督,心下又明了一層:東關大敗,桓行懋被削爵,這回,將功補過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嘉柔的書函,也已經送到了夏侯至的府中。留客回來時,他大概猜出幾分,此次,見到嘉柔的親筆信沉沉歎了口氣,嘴裏苦澀至極。

  園子裏的仙鶴,雪白如玉,兩條頎長的細腿伶仃而行,悠閑徜徉,仿佛人世一切的哀愁憂傷都與己無關。夏侯至羨慕的目光追隨仙鶴而動,嘉木清陰下,幾隻鶴閑閑地一臥,躺下小憩了。

  春日有祭祀,他在這虛職上坐著,竟也有十分忙碌的時候。無悲無喜的,整個明媚的春日就不知不覺過去了。聽到前線大捷,他忽然覺得桓行簡這個名字都跟著陌生,像是多年前的灰塵,一直拋灑,直到現在才有塵埃落定的意思。

  府門緊閉,族叔夏侯和來跟他辭行時,看到的就是個寂寥身影獨自在梅樹下溫酒讀書。

  縱是同族,也不常見,尤其是夏侯至解了兵權從長安回來之後。見族叔人到,夏侯至起身施禮,夏侯和便也不見外,坐在了石墩上:

  “太初,不瞞你說,我要隨都督出征了。”

  高平陵後,太傅桓睦在時對夏侯氏似有拉攏之意,不僅沒動夏侯至,其他夏侯氏子弟有才能出眾者,甚至征辟,夏侯和便是其中一個。

  如今,無論坐在對麵的是何人,說什麽話,夏侯至都覺得中心無賴,卻不得不強打起精神道:

  “既是如此,叔父保重,沙場上瞬息萬變誰也不知下一刻如何。”

  夏侯和一臉的無奈:“太初,我也不曾料想,大將軍忽任命我為都督帳下司馬,可薑維那邊,我兄長既在,你說我心中該是什麽滋味?”

  夏侯霸在蜀國已是車騎將軍,又蒙薑維器重,他們的父親曾經死在蜀將之手。想兄長前半生,無時無刻不想為父報仇,可惜,造化弄人,他既在高平陵之後不願回朝,選擇奔蜀,如今掉過頭來打母國,心中又是什麽滋味?

  “叔父,你今日來若想發兩句苦悶的牢騷,我便聽著,除此之外,我什麽都做不了。”夏侯至起身,端了魚食,在水榭欄杆處止步,揚手一灑,逗弄得池子裏的金魚攢頭遊聚,哄搶不迭。

  此情此景,讓人感慨,世間種種誘惑豈非手中餌?而世人,又有幾個不做這池中魚的?夏侯至神情越發寡淡,手掌攥緊,餌碎掉了。

  早料他有詞語,夏侯和難免還是沉默有時,說道:“這些年,戰爭、瘟疫、不知死了多少人。如今能活著,我便想著自當好好地活下去,我知道太初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人,我比不了。今日來,隻是想告訴你,我要隨都督出征。”

  隨都督出征,意味著接受了任命,他夏侯和自此在朝野上下文武百官的眼裏,就是桓家的人了。夏侯至如何不懂?聲音如刀,哪怕他此刻甲胄在身也穿破了,他想起許多年前給太傅桓睦的上書,希望他支持自己的改製。

  自己何其天真!

  他總以為他們都年輕,老臣們早晚要離開落幕,要退場。天下是年輕人的舞台,一夜風流散,的確,現在舞台上是個年輕人,卻不是他們,獨獨一個桓行簡。不對,他的幕僚裏,也有自己無比熟悉的人們。

  思緒刹住,夏侯至一開口,猶如冬季的日暮般蒼涼:“各人有各人的路,叔父,哪有什麽玉碎,有的隻是瓦全而已。叔父既願作司馬,我不會置喙什麽,還是那句,多保重。”

  一抹羞愧從眼中閃過,夏侯和終於忍不住問了:“太初,你後悔還京嗎?”

  “後悔,我確實想過當初太傅召我還京時,我若賭一把會如何?”夏侯至自嘲一笑,悉數把魚餌丟盡,看遊魚哄搶,很快散去,水麵又是個平靜無波的模樣了。唯有風過,洋洋灑灑的花瓣旋落下來,覆蓋其上,有幾分春情無限的風光,讓人憐愛。

  叔侄兩人一時竟都沒什麽話要說了,夏侯和拍拍他肩膀,黯然道:“太初,你也保重,我先告辭了。”

  從太常府出來,夏侯和頂頭迎上了一人,竟是廷尉署的衛毓,不免吃驚。衛家的次子,在大將軍身邊,儼然掌機密,參要事,備受大將軍的喜愛。衛毓因得罪劉融被貶,還京起複,也是桓家的恩情,他這麽公然出現在太常府前,很不尋常。

  衛毓向來謹慎,不是那種不懂瓜田李下的人啊,夏侯和微笑著和他彼此見禮,心中起疑。

  不想,衛毓卻神色自若,直言道自己隻是路過而已,懶得坐車,步行散心。

  兩人就此作別,衛毓悶悶不樂地回了家中。夫人見他神色有異,問道:“郎君這是怎麽了?府衙裏又碰著棘手的案子了?”

  “不是,是我從夏侯太常的府前過,正好碰到了夏侯和,想必,他是向太常辭行去的。”衛毓一麵更衣,一麵從屏風後繞出來,“我今日心血來潮,從他家門口過,門庭冷落,見了夏侯和,他嘴上不說可眼神裏卻寫滿了猜疑。你看,如今就是從太常府前過一趟,都是人心不安。”

  夫人聰慧,在他身旁一坐,安撫道:“妾知道郎君也仰慕太常,可惜,礙於局勢不便交往。人生在世,難免多有遺恨,郎君看開些,今大將軍主政,朝野肅然,百姓安樂,也算是幸事,郎君隻管做好自己的分內事就是了。”

  衛毓執夫人手,苦笑頷首:“多謝賢妻開導。”

  腦子裏想的已經是自己那個弟弟了,士季乖覺,向來心肝比別人多出一竅,現如今在大將軍身邊風頭正盛。隻希望他少年人長了年歲,能更謹慎自守才好。

  可衛會不這麽想,一路隨行,先到長安,瞻仰漢家宮闕遺址,想往昔輝煌,再看眼前熱鬧紅塵,更激發他要痛快過癮過活此生之感。

  這一次,桓行簡輕騎簡從,帶來的人馬不多,特地遣石苞回了洛陽。很明顯,是要把機會留給都督桓行懋。有他坐鎮隴右,實則為監軍,兄弟兩人是立誌要拿薑維再建戰功了。

  車馬正走著,後頭飛來一騎,追上他們。桓行簡便一勒馬,直接展信,信是石苞所寫。

  眼眸微動,瀏覽完畢後兀自冷笑一聲,看虞鬆把莫名的目光投來,淡淡道:

  “沒什麽要緊的,陛下近日讀書勤快,整日留中書令等人請教,廢寢忘食,這是好事。”

  衛會聽到耳朵裏,也跟著笑:“我聽說,陛下越發喜愛讀史。”

  桓行簡冷哼一聲,眉宇間盡是不屑:“虞鬆,替我回信,問問陛下最近都讀什麽書,我作臣子的,十分關心。”說著一轉自己手腕,“哦,對了,告訴陛下,我手腕受傷不便書寫,是故請主薄代筆,不過請陛下務必親自回複我。”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忙,更新晚了,抱歉。